第11章 chapter 11 氣息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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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月後。
一月的西臨迎來今年寒冬的第一場大雪,飄飄揚揚,白白皚皚。
臨近期末,西臨大學的圖書館座無虛席。
初芮在二樓複習,準備不久後的期末考試,調了震動模式的手機鬧鈴在十一點的時候準時發出嗡嗡聲。
為了不打擾到周圍認真看書的同學們,初芮第一時間從口袋裏拿出手機,關了鬧鈴,然後把桌上的書和紙筆收拾起來,放進書包裏。
師音在這時候急匆匆跑來,氣喘籲籲的。
“你真準時啊,剛到十一點就走。”師音喘着氣,壓低聲音說。
初芮拉開椅子起來,把座位讓給她:“遲到要扣錢的。”
“好吧好吧,你去打工吧,我來繼承你的座位。”
考試月的圖書館,一座難求,尤其是周末時候。
通常都是初芮很早過來占座,中午時候她去校外打工,座位正好留給師音。
“外面雪下很大,記得帶把傘。”師音在初芮的位置上坐下,提醒道。
初芮早上出來時候沒帶傘,想想說:“我有帽子。走了。”
師音剛想讓初芮把她的傘帶走,但看着初芮已經快步往外走,只好算了。
這是初芮在西臨的第二年,西臨每到冬天就下很大的雪,跟南方城市江市完全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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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踏出圖書館大門,初芮就被迎面而來的風雪襲了個滿面。
早晨出來時還不見雪的影子,沒想到這會兒竟下的這麽大。
還好初芮穿的羽絨服。
她把帽子戴上,拉鏈拉到底,低頭就跑進了這場白茫大雪裏。
這一個學期,初芮都在做兼·職,系裏的師姐有時也會有一些稿子和文件拿來給她翻譯,薪資暫時夠她的生活費。
返校前,她把江寒郁給她的卡留下了。
這幾個月,她自己的卡每月都會按時收到一筆轉賬,但她沒有動過,她知道那是江寒郁轉的。
梁韻白消失後,什麽都沒給初芮留下。
還好初芮以前有勤工儉學,攢了一點錢,不至于餓肚子。
初芮其實提心吊膽過一段時間,但除了經濟上的聯系,這幾個月裏,江寒郁都沒找過初芮。
在快餐店的兼·職從中午十一點半到晚上八點,初芮冒着風雪跑出校門,搭上公交,十一點二十的時候正好到達快餐店。
可能是下大雪的原因,今天周末,但客流量比平時少了一半,外賣單子倒是多了許多。
初芮一直從中午忙到晚上,遲了半小時下班。
換下工服,她穿上自己的衣服,同快餐店裏其他的員工打招呼告別。
入夜的西臨,雪依然沒停。
一天下來,路上已經積了厚厚一層積雪,腳踩下去,有一種深陷的錯覺。
初芮在積雪中前行,往公交站的方向走,希望還能趕上最後一班公交車。
前方馬路有環衛工在連夜清理積雪,霓虹閃爍,行人稀少,仿佛一個靜谧的空間。
習慣調成震動模式的手機在羽絨服口袋裏震動,初芮以為是師音打的電話,可拿出手機一看,腳步不由得停頓住。
冰天雪地裏,來自手機的震動震顫着初芮的手指和心髒。
那些遙遠的仿佛已經是另一個世界的記憶,又統統奔赴而來。
這個來自江市的號碼,一直存在初芮的手機裏。
她換了號碼,但是沒有删掉手機通訊錄,為的就是當某一天接到這個電話,可以知道是誰。
現在,這一天到了。
原來江寒郁,真的能知道她的新號碼。
手機不斷震動,初芮在許久的遲滞後,才選擇接起電話。
沉靜的嗓音響起的瞬間,穿透耳膜,襲擊着初芮的心髒,連帶着身軀,都感覺到雪夜的寒冷。
她有些發抖。
電話那頭,那個男人說:“好久不見。”
初芮控制心跳的頻率,深呼吸幾口,沒有出聲。
而後,她聽到兩個字:“後面。”
一直誤以為的平靜生活終于落下一顆早有預料的石子,漣漪四起。
初芮不敢轉身。
她仿佛是被放逐了幾月,給過自由後,那個人又重新出現,收起這一切。
通話已經結束,冰冷的嘟嘟聲,恍若穿透她血液。
過了許久許久,初芮才僵硬地轉身,回頭。
馬路對面,暗黃路燈的光影裏,雪簌簌落下。
落在黑色車上,積成薄薄一層的白。
車前,撐着傘的男人,身型修長,眉目柔和,靜靜看着她,等着她過來。
夜色之中,雪落下的仿佛清晰入耳。
初芮邁着僵直的步伐,一步步走向毫無征兆出現的男人。
幾個月過去,他似乎沒太多變化。
灰黑色熨貼的西服,衣着單薄,伫立在風雪中,卻似乎不覺得冷。
一雙深邃的眸子富蘊溫情,眼睫微動,垂眸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人。
江寒郁将傘分了一半給初芮,另只手擡至半空,指尖帶着不甚明顯的溫度,替她抹去落在臉上的雪花。
不知是風雪之中的寒冷,還是因為見到眼前人,初芮冷得發顫,低着眸不敢看他。
“你……怎麽在這……”她聲音很低,帶着顫音。
江寒郁看她許久,才略略帶上笑意,說:“想見你。”
一把傘下,兩人相對而站,很近的距離。
初芮的手緊緊揣在羽絨服口袋裏,氣息有些不穩。
“那你現在……見到了。”
“這幾個月過的好嗎?”江寒郁忽略初芮話裏的意思,提起別的,聲音沉而溫柔,“其實大可不必這麽辛苦,每個周末都出來工作。”
“……你……你都知道?”初芮略微詫異,終于擡眸看向他。
江寒郁笑一笑,“嗯,知道。你所有的事,我都知道,包括你來這的第一個晚上,就迫不及待換了手機號。”
他好似完全不介意初芮的意圖,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初芮卻有種被看穿的窘迫。
她大方承認:“是的,我換手機號,就是不想讓你聯系到我。”
江寒郁輕搖着頭,笑着。
初芮被他眼裏的笑看得有些不自然,避開眼神,往一邊看去。
“很晚了,我要回學校了。”
“嗯,我送你。”
“不用。”
“你确定?”
初芮呼吸微滞,被江寒郁這三個字問得心內發虛。
猶豫過後,她別扭地說了聲:“知道了。”
比起風雪中的寒冷,車內很溫暖。
令初芮意外的是,江寒郁這次是一個人來的。
從江市到西臨,開車需要四個小時左右。
他竟然在這樣糟糕的天氣,獨自開車過來。
初芮不知心裏什麽感受,像有什麽堵在胸腔裏,說不上悶,也說不上舒服。
她沉默扣上安全帶,第一下沒扣進去,正轉頭要扣第二下的時候,江寒郁微微側身,按住她的手,将安全帶扣好。
他的手比她的手溫暖。
在扣好安全帶後,他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好像是想溫暖她。
初芮略微動了動,江寒郁沒有松手。
他的溫度通過皮膚滲透進來,惹得她指尖發麻,心髒也跟着麻了一下。
“你……放開我。”
“初芮。”
他喊她。
初芮沒有應,手被放開的時候,她松口氣。
可下一秒,江寒郁便傾身靠近,單手捧住她的臉,擡起,吻落了下來。
他的唇是薄的,是冰的,氣息卻是灼灼。
白皚的雪漫天而來,不斷落在車窗上。
初芮的神智有瞬間被掐斷,轉而擡起手臂擋在她和江寒郁之間。準備用力推他的時候,他松開她,沉霭的眼眸定定凝視着她。
然後他又親了她一下,退開,又親一下。
最後一下,初芮轉頭躲開,他的唇就落在了她的臉頰上。
江寒郁笑了,手掌上移,揉着她柔軟的頭發。
初芮被他的笑惹得不知所措,無法理解他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該惱的時候不惱,不該笑的時候又在那笑。
“你再碰我,我就下車了。”初芮有些惱,說着解開安全帶,伸手去觸碰車鎖。
江寒郁卻是緩緩退回到自己的座位,靠向靠椅,似有倦意襲來,連着聲音都低了幾度。
“別走,陪我一會。”
簡短一句話,似乎揉雜了許多。
初芮車碰到車鎖的手不禁微定,側頭看向江寒郁,發覺他已經閉上了眼睛。
他好像并不怕她就這樣打開車門下車,也好像,不怕她就這樣丢下他離開。
初芮緩慢放下手,收回視線,看向車窗外的雪景。
或許……她應該趁此機會下車的。
可她竟然做不到。
也許是因為外面太冷,也許是因為江寒郁看起來很累,也許是因為一些別的什麽,總之,初芮安靜地留在了車裏。
十多分鐘後,江寒郁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睜眼,眸色恢複清明,接起電話。
磁啞的嗓音仿佛疲憊至極。
“嗯。”他只回應了這一個字,通話便結束了。
初芮明顯察覺到他的神情不大對勁,話到了嘴邊,始終沒問出口。
她不應該關心他。
這不是她該做的事。
于是初芮保持沉默,江寒郁也沉默着,重新側身,替初芮拉過安全帶,扣好。
“送你回學校。”
他說。
初芮略微瑟縮地避開他的靠近,看他一眼,沒出聲,只點了點頭。
黑夜漫無盡頭,世間萬物被籠罩在冰冷的雪裏,沒有溫度。
一路無言。
西臨大學離得不遠,幾分鐘之後,江寒郁将初芮送到了校門口。
在初芮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時,他喊她的名字:“初芮。”
初芮停住。
他又喊她:“初芮。”
可又什麽都沒說。
仿佛只是想喊一喊她。
最後,他微微笑了,看着她,暗色的瞳孔浸在這墨沉沉的夜裏。
“我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