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傅骞停住腳, 轉身面向她,屋裏溫軟的暖黃燭光從門前傾灑出來,映在他身上, 讓婁一竹一眼就看見了他腰腹上多出來的幾道口子。
她擡起步子走過去,剛一靠近傅骞, 就聞到一股血腥氣, 裏面是苦中摻甜的沉香。
“你受傷了。”婁一竹和傅骞對上目光,斬釘截鐵道。
傅骞順着她的目光垂眼看了看傷口,像是不知道怎麽回答,生硬地點了點頭。
“你要去哪?”婁一竹上前一步, 正面對上傅骞, 兩人只隔着一拳的距離, 地上映出兩道重疊的人影。
傅骞看着地上的影子,抿了抿唇, 緩慢地吐出幾個字:“去河邊洗澡。”
這倒讓婁一竹愣了一下。
她從來沒想過一個暗衛是怎麽洗澡的。
在安王府的時候他有自己的住所應該挺方便的,來了唐府後也在本給小盈住的房裏住過幾天。
“對不起,我忘給你安排新的住處了。”婁一竹有點過意不去,滿含歉意地看着他, 語氣瞬間軟了下來。
昨夜變故太大,竟忘了這一茬,作為他半個老板, 連吃穿住行都考慮不周,未免也太失職了。
她沒看見傅骞在她道歉後面上劃過的一瞬怔然。
婁一竹伸手抓住傅骞的手, 轉身拉他進屋, 邊走便道:“你去我房裏洗吧, 我幫你一起去打熱水。”
感覺到手下的人有些抗拒,婁一竹使了吃奶的勁兒把他拽進門, 把門哐啷一關。
平日裏洗澡的木桶前有一架大屏風,剛好可以把婁一竹遮完,露出一個頭,然而傅骞過于高大,竟只遮到了他腰腹處。
看出來傅骞的猶豫,婁一竹很君子地轉過身去,一本正經地保證自己不會去看他。
房間裏寂靜了好一會兒,然後她聽見了一聲嘆息,最後是衣物相繼脫落的聲響。
稀裏嘩啦的水聲像無數個小勾子似得撓着婁一竹,她搬了個凳子坐下,從袖子裏掏出那封信,一邊聽着屏風後面的動靜,一邊手指無意識地在上面摩擦。
傅骞方才跟那個蒙面人過手,看來是贏了。
蒙面人那句話是什麽意思,那可不歸他管?意思是他知道有這件事,但不是他做的?兩個案子都有蒙面人出現,是巧合,還是一個有意的組織?
婁一竹胡思亂想着,忽然想起傅骞揮開毒镖時說的那句話,猛然站了起來,轉頭道:“你是不是中毒了?”
哪知這一轉身,迎面撞見了傅骞從水裏起身。
水流映着燭火的餘晖,從他的喉結處淌下,順着肌理分明的胸膛流下,又盤旋在勁瘦的腰腹,最後隐入看不見的陰暗處。
傅骞的肩臂線條近乎完美,蟄伏的青筋正跟着他的拿衣物的動作起起伏伏。
他白淨的胸口有很多長短不一的疤痕,上面挂着泛光的水珠。
婁一竹覺着這水蒸氣可真熱,不然也不會喘不過氣來。
傅骞的動作僵硬了,她看見他眉骨上的那道疤輕微的動了動,她魔怔了似得,盯着它移不開眼。
傅骞一手扯過裏衣,三兩下穿在了身上。
“還請郡主回避。”傅骞低頭垂眼,發梢還淌着水,水珠順着他利落的下颚線流入脖頸。
然後婁一竹就看到了他微紅的耳根。
婁一竹臉一熱,轉回了身,小聲解釋道:“我只是想看你是不是中毒了……”
那邊沒有回應,可能是生氣了。
果不其然,直到傅骞穿好衣服倒完水也沒再回應婁一竹一句話。
婁一竹從包裹裏找出之前傅骞給她的藥,拉住想要開門出去的傅骞:“你等等,上藥。”
傅骞的耳根還是有點紅,不知是不是剛洗完澡的緣故。
婁一竹背靠着門,堅持讓他上藥。
“沒中毒,我不會中毒。”傅骞妥協地加過藥葫蘆,轉身走向桌案。
婁一竹跟在他身後,發問道:“什麽意思?”
傅骞擡起眼皮掠了她一眼,搖了搖頭不說話了。
他用指節崩開藥塞,動作流暢地撕開傷口處黏着血的衣料,帶走了爛掉的血肉。
他緊繃着下巴,剛出浴的薄唇在冷硬的下巴上泛着紅。
他拿着藥葫蘆就往傷口上灑藥粉,白色的藥粉融進肉裏,化成了血水。
婁一竹僅是用了摻了水的藥就鑽心的痛,她無法想象這有多痛。
但傅骞面無表情,很快就把身上的幾處傷口上好了,合上藥塞把藥放在了桌上。
“你別走,就在這裏。”見傅骞起身要走,婁一竹伸手抓住他的衣角,淡淡地說。
傅骞看了眼她,坐回了凳子上。
當着傅骞的面,婁一竹将那封皺巴巴的信拿了出來。
好像有人陪着,她才能放松地去看它。
她看了一會兒上面的四個字,撕開了信封。
唐心雪為什麽要給她寫信,若是想與她道別,早在假裝投井之時就能讓丫鬟把信給她了。
她一切不好的預感,皆來源于此,因為她害怕冥冥之中,有了她的因果。
展開紙張,她讀了起來——
芸熹,我知曉你不信如今是個女鬼在給你寫信,你早就知道了是嗎?
是我的過錯,先前利用了你的名分來滿足我的私欲。
在邀你出游的前幾日,我收到了一封信,上面說我的生母的死是唐明和二姨娘一手造成的,在和你回城之時,那人在琉璃齋告知我裝瘋假死的法子,我用了。
你記得否?你住的院子,是小時候我們一次都沒有溜進去的,一次偶然,我進去了,并在屋裏的地下發現了一個暗匣。
你猜我看到了什麽?我看到了一本唐明販賣私鹽的鐵證,和我娘親筆寫下的狀紙。原來這間院子,是我娘親的啊。
為了從唐明口中得知真相,我跳井假死,藏在我後來秘密拓寬的暗道裏,到了夜裏就夥同我的丫鬟扮鬼吓人。
二姨娘親口認了,娘親的死是唐明布的局,他利用娘親和二姨娘的關系,親手将她推下了萬丈懸崖。
唐明也認了,你不知道,我娘親在狀紙裏寫,說她一生最錯誤的決定就是愛上唐明,除此之外,就是生下了我。
從小就沒人疼我,愛我,原來連娘親也後悔有了我。
芸熹,我好恨,我恨不得殺了他們,要是沒有他們,我還有個娘親陪在我身邊。
我把消息送到琉璃齋,那人找來幾個唐明的仇人,說他們可以助我抄了唐明的家。
只是有個條件,我沒有答應。
芸熹,你是我唐心雪這輩子最好的朋友,別聽那些人嘴碎,你很好,很善良,才不像他們說的刁蠻任性。
你為了我阻止他們封井,為了我四處奔波,為了我和那些人作對,在發現我沒死後也閉口不言……你為我做了這麽多,我卻不能為你做些什麽。
此刻,我還想拜托你最後一件事。
證據我埋在了被封的井邊堆砌的茅草下,你幫我,讓唐明和二姨娘下地獄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