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片散着清晨水汽的嫩綠樹葉飄到了巷口,仿佛剛才一晃而過的身影只是他們的錯覺。
魏斂之失落地放下嘴角,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麽。
婁一竹默默地看着魏斂之,抿了抿唇道:“你覺着那帶血的衣物是否可以作為線索或是證物?”
魏斂之輕笑一聲,像是在暗諷她愚蠢:“自然”
“既然如此你為何不拿出?”婁一竹快忍不住脾氣了,她咬着牙繼續問:“你還發現了什麽?”
魏斂之架起雙臂環在胸前,語氣不耐。
“除了衣物粘上茅草外,屋內院外所有地面和牆角都無任何血跡或是争鬥痕跡,李滿并不是在家中動手。那女子卧房內的黑匣子裏藏着許多金銀首飾,哦,枕頭裏還藏着一張調理胎氣的方子。”
短短不到一刻的時間能将屋內院外查的一絲不落,倒也有些能力,就是非常中二。
婁一竹嘆了口氣,側臉喚道:“傅骞,麻煩你取一趟。”
傅骞擡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随即雙腳一點,翻身飛進了院內,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沒發出半點聲響。
不出片刻,傅骞便用劍柄勾着衣物落回到婁一竹面前。
魏斂之聞着味兒側了一下臉,傅骞将目光移到他身上,利落地把劍一甩,衣物就迎面蓋在了魏斂之的臉上。
“你做甚!”魏斂之怒紅了眼。
這是一件暗灰色的粗布衣裳,看款式是尋常百姓家男子慣穿的,上面的血跡早已凝結成暗紅的一團,一靠近就是撲面而來的血腥氣,身旁的小盈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
婁一竹倒是用指尖提起衣物的一角,湊近聞了聞,随即眉頭緊蹙。
她又聞到了,一股蘭草香,和第一顆頭顱的氣味一模一樣。
Advertisement
婁一竹轉身将衣物遞給魏斂之:“麻煩你将它帶回衙門給仵作,另外再找那個大胡子捕頭差人去趟張家镖局,将昨天的婦人領到衙門去仔細看看,到底哪顆頭顱是她兒子的。
想了一想,婁一竹又補充道:“跟你家大人說,加大搜尋的力度,看看城中有什麽人失蹤,盡快找到另一顆頭顱的主人,得了消息再來府裏尋我。”
魏斂之聞言挑了挑眉,拿着衣物便準備轉身朝衙門方向離去。
“等等。”婁一竹出聲喊住了他。
見魏斂之皺着眉轉身退回來,婁一竹才緩緩問道:“你方才喚的阿竹是誰?我只是覺着有緣,我二妹名中也帶竹。”
“她跟你們這些公子小姐可沒關系,”話還沒說完魏斂之就惡聲惡氣地打斷她,“她只是一個仵作,沒爹疼沒娘愛的普通姑娘。”
留下這句話,魏斂之就轉身走了,獨留婁一竹站在原地思考上一番話。
婁一竹的目光移到剩下兩人之間,依方才李滿妻子無端的嘔吐以及魏斂之所言,李滿妻子應該是有孕在身。
不過有趣的就是她現在可以确定李滿妻子在外偷了男人,且不說那男人是否有錢,至少心甘情願投錢在她身上。
這種時候就需要一個人找鄰裏打聽打聽,她們三人一同去定然是不行的,人一多那些婦孺哪裏擺得起八卦。
視線落到傅骞身上的時候,他正繃着臉擦拭着劍柄,一雙眼微斂,露出幾分克制的不悅,抿緊的薄唇和眉骨上的疤襯得臉色更加冷肅。
莫說大娘,恐怕連魁梧漢子見了他也跑的沒影了。婁一竹立馬收回了視線,緩緩地落到小盈臉上。
“小盈,你能否替我去前方的巷子裏和阿婆阿姐們聊聊天?”婁一竹拍了拍小盈的肩。
小盈上一刻還無精打采地耷着眼,這下倒是逐漸瞪圓了眼睛,語氣染上了興奮:“是要小盈去探口風嗎,書中常見着,小盈明白,定不負小姐所托!”
“對,問問李滿夫妻最近有無争執便可……”婁一竹話還沒說完,小盈便像是打了雞血似的跑走了,隐約還能聽見背上的粉色布包裹在巷子裏哐啷作響。
收回還懸在空中的手,婁一竹略顯尴尬地瞟了一眼傅骞,只見傅骞不知何時已經擦好佩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清了清嗓子,婁一竹又端起了郡主的架子,眼神掠過傅骞,朝來時的路原路返回。
她方才來的時候,就有注意到這裏不遠處就是上京城的城河上游,城河由北向南,水流頗為平緩,如果說兩顆頭顱都是前三日的夜裏抛出,那麽便有可能出現在被打撈上岸的地方。
此時城北街上已經多了不少人了,城門靠近北面,門一開就有各路車馬進城,街上的攤販自然也就多了。
好香。
一股鮮香素爽的氣味柔乎乎地鑽進了婁一竹的鼻腔,浮過她的味蕾,無端勾起了饞意,是素湯馄饨的味道!
婁一竹微眯着眼,鼻子一點點地聞着味兒,朝香味的來源處探尋,不出所料,在東邊不遠處的一塊僻靜之地,果然架着一個馄饨鋪子。
肚子很争氣的叫了,今早走得匆忙,也沒吃上早膳,左右急不來,不如坐下吃碗馄饨振作精神也不錯。
婁一竹點點頭,一步也不停地朝鋪子走去。
“老板,來兩碗馄饨。”婁一竹找了張舊木桌子坐了下來,對着老板點菜,鋪子總共就三張桌子,也不知用了多少年,但桌面都被人反複擦拭的很幹淨。
老板是個挺高大的中年男子,雖說身形健壯,但一張臉卻是樸實憨厚,他大張着嘴,啊啊地點了點頭。
看來這老板是個啞巴。
婁一竹轉過頭,心裏也不知是什麽滋味,忽然發現她對面空空如也,便仰頭看着身旁站立的傅骞,瞪着眼沒什麽威力地責怪道:“你愣着幹嘛,坐下來吃早飯呀。”
傅骞一愣,抿了抿唇,走到她對面坐下,一手放在劍柄上,身板挺得筆直。
馄饨還沒上來,兩人又沒話說,婁一竹這才隐隐約約感受到不對勁的氣氛,就像被燙了一下,她的眼睛剛放到傅骞那張俊逸的臉上就躲開了。
為緩解氣氛,婁一竹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你覺着,我二妹如何?”
傅骞擡眼看了看她,緩緩吐出幾個字:“溫婉有禮。”
“那我呢?”婁一竹眼裏亮起了光。
良久,傅骞沉默了良久,直到婁一竹眼裏的光漸漸散去,才說道:“郡主活潑。”
婁一竹的表情僵了一下。
感情這芸熹在這個世界裏這樣不讨喜。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老板一手搭過汗巾便端起兩碗還冒着熱乎氣的馄饨放在了桌上,嘴裏啊啊的,臉上挂着笑意,看他的手勢是在說客官慢用。
婁一竹心裏湧上一股暖流,甜甜地對老板笑了一下,随後收回目光,途中的一瞬間似有似無地碰上了傅骞的視線。
忽略莫名的感覺,婁一竹連忙撿筷開開心心地吃起了馄饨。
突然間,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婁一竹擡眼看過去,發現有兩三個兇神惡煞的壯年男子下馬徑直朝着老板走去。
是地下錢莊的打手。幾人衣袖處的圖紋在婁一竹的視線裏一閃而過。
“啞巴,還敢在這開鋪子呢?你欠錢莊的錢究竟什麽時候能還——”領頭的人一掌拍在正中的一張木桌上,木桌哐嘡一聲響,随後四分五裂地垮倒在地。
“啊,啊——”老板走出棚子,看着殘缺的桌椅,雙手激動地揮着,連連搖頭。
領頭的男子一把提起老板的衣領,只見啞巴一張臉漲的通紅,一張嘴張了又張,像是迫切地想要解釋幾句,奈何說什麽都變成了叫喊。
砰—是拳頭狠狠打在皮肉上的聲音
“你沒錢替他還什麽錢,啊?當錢莊是送你們錢的冤大頭?”領頭的漢子面目猙獰,說着嘭的又是一拳,只見一團暗紅的血液從啞巴的嘴角處湧了出來。
見紅了,漢子語氣才帶了些滿意。
“明日自行來錢莊還錢,我們當家的說了,還不了錢,就把你女兒……”漢子說着,臉上挂起一個邪笑。
啞巴像是被戳到了什麽痛處,臉上青筋暴起,猛地掀開漢子锢住他衣領的手,一拳反打在漢子的臉上。
被啞巴打了臉,漢子算是徹底被激怒了,身邊的幾人也摩拳擦掌準備對啞巴動手。
正當幾人要齊齊朝啞巴撲去之時,淩空閃過一道黑影——一只繡着赤線圖紋的玄色靴子接二連三地踹在了那幾名漢子的下颌處,只聽見幾聲脆響,幾人便捧着裂開的下巴倒在地上哀嚎不已。
傅骞輕輕落在地上,帶起了一陣風。
婁一竹緩緩起身,走到了啞巴身前,冷聲問道:“他欠了你們什麽錢?”
領頭的那人啊咦了幾句,但下巴斷了根本說不出話,下一刻,一顆石子準确無誤地打在了他斷掉的下颌處
“他弟弟欠了我們一大筆債,前幾日跑的沒影了,怎麽找也找不到,你說他當哥哥的是不是得還?”
像是驚奇自己能說話了,他左右上下動了動,再次看向傅骞的眼神充滿了恐慌。
那幾人連滾帶爬地跑走了,婁一竹卻從他們的話裏暗暗察覺出有什麽不對勁來。
她眉頭緊鎖,将地上的啞巴扶起來,靠近的一瞬間,一股熟悉的血腥氣湧入了鼻腔。
是蘭草香。
一次是意外,兩次是偶然,那第三次呢…婁一竹的心髒突然砰砰跳了起來,為什麽,為什麽她總是能從血腥氣裏聞到別人聞不到的味道。
心中突然湧上一個不切實際的念頭,婁一竹看着自己的指尖,深吸了一口氣,狠狠地咬了下去——鮮紅的血珠從嫩白的指腹上冒了出來,婁一竹将手指湊近鼻尖一聞
沒味道,除了血腥氣沒有任何特殊的味道。
婁一竹莫名的焦慮起來,額間布着密密麻麻的細汗,她突然猛地将視線甩向傅骞,嚴肅道:“傅骞,借手指一用。”
還沒等傅骞反應,她便兩手抓起他的手臂,伸開他的食指便狠狠地咬了一口。
血出來了,一股苦中摻甜的沉香水汽氤氲在鼻尖。婁一竹聞着香,後知後覺悟了些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傅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