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道晨光順着打開的雲紋紫檀木門間的縫中鑽進屋內,一些打在玄色地面。
一衆丫鬟端着水,低頭弓背着走向主室。
房中卧着一個人,隐隐約約能從飄動的紗裏窺探一二。
“小姐,該起了。”丫鬟小盈掀開暖白床幔,輕聲在婁一竹耳旁說道。
猛一睜眼,入目便是晃的讓人頭疼的輕紗以及數十人直勾勾的目光,婁一竹吸了口氣,一手撐着床坐起身來。
勸走一衆丫鬟洗漱完畢後,小盈神神秘秘地走到她身邊,從袖口掏出一封信放在她手中:“小姐,今天一大早衙門就送信來了。”
小盈一邊說着眼裏一邊放着光,兩邊臉蛋紅彤彤的,看似異常興奮。
婁一竹覺着這丫鬟情緒都寫在臉上,倒是有幾分可愛,接過信,言語中帶了些打趣:“你這般興奮做什麽?”
小盈被戳穿了心思,一雙手在腹前絞了又絞,喏喏回道:“掌事吩咐,小盈要同小姐一起出府,因着往日看了好些話本,小盈頗覺新奇有趣…”
婁一竹聞言笑了笑,跟就跟了吧,左右有傅骞跟着,也不會出什麽岔子。
三兩下展開信件,她仔仔細細地讀了起來。
昨夜衙門連夜拷問昨日誣陷她的李滿,還派人打聽了李滿的身世,得知李滿今年四十有一,家中一直做着不起眼的小買賣,從小因為外貌醜陋身形矮小被鄰裏說笑,養成了他沉默孤僻的性子,加上生活窘迫,到三十餘歲也沒娶上媳婦。
正當街坊鄰居都以為這李滿會孤獨終老之時,一日路過李滿家的婦人發現屋子院裏突然出現了一位貌美如花的女子,女子見着她還對她盈盈一笑,說她是李滿前些年養在城外村裏的妻子,這幾日才進城投奔李滿。
自那消息傳開後,李滿家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從前嘲笑過他的人都趕來一睹女子的風采,最後皆憤憤而歸。
至此,李滿陰沉的臉日日紅潤起來,走在街上也一改以往的畏手畏腳,甚至還會同人打招呼。後來他便在城中南街河岸擺起了早點鋪子,賣些包子饅頭。
按道理來說,李滿這種膽小怕事的性子無論如何也不敢誣陷郡主,然而無論衙門用了多少刑,他皆咬口不認,就說是看不慣芸熹的高傲作風,就胡亂編造了一番行兇場景。
Advertisement
婁一竹看到這不知不覺皺緊了眉頭,抿了抿唇換下一張。
下一張是衙內仵作對昨日兩顆頭顱的鑒定,兩顆頭顱的主人皆于三日前死亡,二者不僅看上去極其相似,甚至連計算出的身形體重也相差無幾。
不過排除兩者左頰上相同的紅痣,剖開因發白發泡而模糊長相的皮膚,可見兩人的眉骨、鼻骨及顴骨等皆大不相同。
這二人并非孿生兄弟。
再者,第一顆頭顱是先用繩索勒斷氣後再用的刀砍下,而第二顆頭顱則是直接砍下,據刀口判斷兩者皆像是專門砍骨的大刀所傷,并且依刀口輕重來看,皆為一人所為。
信已讀完,婁一竹默不作聲地将信紙折疊起來,塞進了寬袖裏。
本想問問小盈衙門派的人來府沒,才發現小盈從她開始讀信時就退下了,她看得入迷倒也沒聽見動靜。
聽見婁一竹的呼喚,小盈便連忙進來了,肩上還背着一淡粉布包裹:“小姐,府外來了好多衙門的人,說是要等小姐呢!”
餘光瞥見從布裏冒出來的刀尖,婁一竹看着小盈發亮的眼睛,終是沒說什麽。
她擡腳向前走去,随口問道:“那傅骞在何處?”
話音剛落,一道黑影又從窗外飛了進來,傅骞抱着劍落在地上,眼神清冷。
婁一竹的目光不自覺在那張臉上多停留了幾秒,只見傅骞的唇緩緩抿成了一條直線,擡起眼無聲地看向她。
婁一竹讪讪地收回目光,繼續王府外走去。
路過庭院時,婁一竹朝東廂看了一眼,相比其他住所,原書女主住的過于冷清,只有廖廖兩人在清掃着昨夜吹下的落葉。
“妹妹可還在房內?”婁一竹轉頭問了問小盈。
她心中湧上一絲不妙——昨天她光顧着想案子了,忽略了原書女主一定會參與此案,女主就在衙門當差,消息定得的比她快。
要是女主先她一步走完了劇情,她豈不是死定了!
“似乎不在,我聽阿玉說二小姐今早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小盈欠身回道,她一直替芸熹盯着庶妹的動向。
糟了,婁一竹暗道,加快了腳步。
不看不知道,婁一竹一到府前,就見着十幾個捕頭站成一列,十幾個府內護衛站成另一列,将門前堵了個嚴嚴實實。
聲勢之浩大,生怕路過的百姓不知道安王府的芸熹郡主要親自抓捕真兇一般。
婁一竹暗地裏緊了緊拳,笑容僵硬地問道:“怎麽,來了這麽多人?”
她要是真這樣招搖過市,豈不是要賺足整個上京城的白眼。
見兩邊皆有領頭要上前解釋,婁一竹揮了揮手,問道:“你們當中誰擅痕檢之術?”
過了半響,一藍衣少年被人推了出來,少年身板筆直,長相端正,只是行為舉止頗為孩子氣,并且似乎對婁一竹不爽,語調明裏暗裏透着一種輕蔑:
“草民魏斂之,在衙內做些尋痕檢驗之事,今日頗為繁忙,郡主若是一時興起想要插手此案,不如換一人。”
魏斂之說着被身後的捕頭踹了一腳。
婁一竹垂眼看着臺階下正挂着不耐神情的魏斂之,果斷地命令道:“好,那你留下,其餘人都散了。”
魏斂之猛地擡頭,看向她的眼神更多了幾分怒氣。
眼見無人離開,婁一竹想了想,換了一種語氣:“誰要是不走,本郡主便找誰的麻煩。”
話剛落下沒多久,府前的人都散了個幹幹淨淨,只剩魏斂之立在中央。
芸熹往日的嬌縱可不是說笑的,沒人敢真的惹惱安王的掌上明珠。
“走吧,你帶路,去李滿家,越快越好。”婁一竹一步步走下石階,微笑着對魏斂之說道。
魏斂之瞪着她,破開了一個冷笑,随即站直身子朝前方走去。
“你這人——”小盈見他如此無理,剛想說幾句,就被婁一竹攔住了。
李滿家在北街叁巷巷口處,上京城的中心靠南偏西,北邊倒是清淨不少,街上所有稀稀落落的商鋪,但卻沒有南街那般熱鬧繁華。
城中的王公貴族及富商大多在南邊落戶,北邊的平民百姓居多,孩童們走街竄戶也是溫馨恬靜。
魏斂之敲了敲李滿院前的門,等了片刻後也沒動靜,便又敲了敲。
過了一會兒,一道細弱的哭聲從裏面溢了出來:“是,是誰呀,我夫君做的事我真的不知情,別再來了求求你們。”
婁一竹攔住想要躍牆而進的傅骞,溫聲安撫道:“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我知道你夫君有冤,想來幫你。”
不一會兒,院門裂開了一道小縫,一雙泛紅的桃花眼小心翼翼地打量他們。
“你們進來吧。”
李滿的妻子看上去實在是柔弱的緊,臉如璞玉眼有桃花,雖說眼角已生了皺紋卻也韻味猶存,難怪李滿如此自傲。
“姑娘你是芸熹郡主吧,昨日我夫君當街指認你被關進大牢,郡主今日會親自破案的事早就被傳的沸沸揚揚了,方才還有一姑娘來問我呢。”
姑娘?李滿妻子話一出,婁一竹和魏斂之的神情都變了,一個是氣得,一個顯而易見是興奮得。
李滿妻子掏出手帕在眼角處點了點,眼神有意無意地劃過傅骞的臉,眼波流轉道:“郡主想問什麽便問好了。”
婁一竹對魏斂之使了個眼色,魏斂之不情不願地進了屋子。
“三日前夜裏,李滿是否起夜出去過一兩個時辰?”婁一竹将視線放回到李滿妻子的臉上,雙目一凝,捕捉起她的表情來。
李滿妻子的眼睛轉到右下方,微微點點頭:“他出去了。”
看來李滿确實出去過。
婁一竹判斷着,那他一定看到過芸熹,不過安王從未公開過芸熹的長相,芸熹出府也鮮少露面,知道她身份的人應該不多。
會不會是李滿以為她是尋常人家的女兒才想把罪名推到她的身上,就打暈她拿走她的對襟,再塗上死者的血液,待到指認時才發現她是郡主,于是騎虎難下才繼續胡編。
有一點不對。
人又不是李滿殺的,那他為何要推鍋呢,難道是和兇手一起協同作案?那死的人到底是誰,李滿這樣膽小的人為什麽要置他于死地?
“那你可知曉,李滿為何那日夜裏心神不寧要起夜出去?”婁一竹瞥見李滿妻子的手上帶着一支質地不錯的玉镯。
“我怎麽會知曉?”李滿妻子雙眉上挑,語氣略微不耐。
那她就是知道了,婁一竹想到。
能讓成婚女子避而不談的煩心事,一般會是關于家庭和睦問題,或是關于婚姻中夫妻關系的矛盾。
還沒等婁一竹再問下去,李滿妻子突然臉色一白,額角布着細汗,她急忙站起身跑到院內的樹旁,一陣一陣的幹嘔起來。
沒過多久,李滿妻子緩緩擦擦嘴走了回來,神色疲憊:“郡主若是沒什麽想問的,就改日再來吧,妾身身子不适,恐怕會惹郡主煩心。”
餘光中魏斂之巡查完退到她身後,婁一竹便點了點頭,正欲離去時,她突然伸手抓住了李滿妻子的手腕,道:“最後一個問題,夫人這镯子可真好看,不知你夫君是在哪裏買的?”
“不值錢的小玩意,就不說出來讓郡主笑話了。”李滿妻子的瞳孔收縮了一下,随後擡手摸了摸眉毛,欠了個身。
原來是這樣。婁一竹看着禁閉的大門,若有所思。
突然發現四周安靜的很,轉頭看了眼,發現小盈正一臉困倦地站在她身後,傅骞立在樹間放風,而魏斂之則是蹲在一旁逗起了螞蟻。
嘆了口氣,婁一竹問道:“魏斂之,你有何發現?”
魏斂之站起身來,語氣随意地像是在說什麽都沒發現一樣:“哦,我在茅廁旁的草底下找到了一套沾血的衣物。”
不知他突然看到了什麽,只見他慌張地甩掉了手裏的木棒,目光亮晶晶地望着前方的巷口,咧嘴一笑,朗聲喚道:“阿竹!”
阿竹?婁一竹挑了挑眉。
不會是原書女主雲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