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兩顆頭.顱都在河裏泡過很長時間,面目全非,但是婁一竹能确定的是,這人的左頰處有一顆紅痣,俨然和今早的那人一模一樣。
這世上真有這樣巧合的事嗎?婁一竹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待她心情逐漸平複後,睜開了眼。
傅骞不動聲色地轉了轉被她緊抓的手臂。
感受到他的動作,婁一竹連忙放開了手,随後雙手握緊,圍着屍首打量了起來。
依痕跡來看,兩人的狀況基本上一致,很大可能是同一人所為,并且離被害之日已有段時間了。
婁一竹雙手背後蹲了下來,用目光仔仔細細地觀察起頸間的刀口——沒有青黑瘀痕,刀口平整,說明刀砍下來的時候組織活躍,那麽,這人就是幹脆的死于刀傷,而不是被勒死後再被砍下。
目光上移,不自覺地停在那抹紅上,婁一竹清澈透亮的雙眼湧上幾分迷茫。
兩人臉上同一處都有一顆紅痣,若兩人不是同一人所為,他們都選擇了臉上有紅痣的人,并且作案手法也一模一樣……這種巧合性未免高的離譜。
若确是為同一人所為,他的對象為什麽都是臉上有顆紅痣的人,這兩人有什麽關系,兇手是為情還是為仇?
前後兩次不是用同一種方式致死,卻殊途同歸,這又是出于什麽?
婁一竹帶着滿腦子的疑問起身,她大二那年從偵察轉去了心理,之後就再也沒有參與過一個完整的破案過程,工作後也只需要參與心理介入環節,這些對她而言确實生疏了不少。
“郡主看完了?”婁一竹想得入神,猛的一下被傅骞拉了回來,她挪了一眼目光,發現傅骞正一言不發地注視着她,冷聲問道。
傅骞斜了一眼後方,她順着方向看去,一衆衙役正沉着臉提刀趕來。
“大人,大人,城中出了這種事,你們要早日抓出那歹徒啊!”
“不是都抓到了嗎,就是那個賣包子的李滿。”
“你知道什麽?連芸熹郡主都說了不是李滿,說不定那人現在還在旁邊看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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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之內接二連三的駭人之物被打撈上岸,四周圍觀的上京城百姓一見到官兵就炸開了,叫的叫,喊的喊,情況混亂非常,不一會兒就聽見官兵扯着嗓子驅散百姓的呵斥聲。
一熟悉的身影撥開層層群衆,大胡子皺着臉趕走圍在身邊問這問那的圍觀百姓,轉頭一臉讨笑着對婁一竹行了個禮,揮手叫手下快去處理。
聽到适才群衆之間的談話,婁一竹默默看着幾個捕快拿着白布一臉抗拒地将地上的屍首包裹起來,想必是氣味熏人。
早上她在第一顆頭顱邊上曾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蘭草香,剛剛檢查這一顆時,倒是也聞到了不一樣的味道,不過是淡淡的柑橘香。
婁一竹不太明白她為何會在逼人的臭味中聞到這些,不自覺皺起秀眉道:“那個李滿怎麽說?”
大胡子抓了把下巴,斟酌着語句道:“他,他說他僅僅是看不慣郡主你高貴姿态,想壞你聲譽。”
好生犟的嘴,以為這樣說衙門就會治他個诽謗罪,相比包庇兇犯還僅僅是個活罪罷了,真當衙門的人是傻的。
“郡主放心,衙內刑罰多種,定能撬開他的嘴。”大胡子小心翼翼地瞟着婁一竹的臉色,連忙說道。
“越快越好,除此之外,”婁一竹鴉羽輕擡,繼續道,“明日辰時,派一兩個機靈些的捕快去王府候着我,此案我要親自去查。”
大胡子一愣,連聲答應,擦了擦額前的汗:“讓郡主受驚了,接下來的事便讓草民來處理即可,郡主早些回府,莫讓王爺等急了才是。”
時間确實不早了,芸熹再怎麽任性也不敢讓父王等她用膳,雖說這次事出有因。
婁一竹點點頭,玉指隔空指了指那顆人首:“你回去将今早的那顆和這顆一同交給仵作仔細檢查着,回頭派人給我消息,細致些。”
也不敢問原由,大胡子點頭如搗蒜,恭送着婁一竹離開。
婁一竹離開河岸後就加快了步伐,大胡子倒是提醒了她,安王素來不喜等人,何時起床何時用膳都安排的井井有條,一旦過了時辰就會發怒。
用手背擦了擦額角的細汗,她邊走邊回頭看去,只見傅骞不動聲色地跟在她身後,面上看不出一點汗意,倒像是在散步一般,腳下卻沒慢下一點。
她抿了抿嘴,出聲問道:“還有多久到午時?”
傅骞擡了下眼皮,想都沒想就回道:“一刻。”
算了算時間,還算夠,婁一竹便放緩了步子,想了想不禁覺得傅骞有些奇怪,既然全王府上下都知道安王的性子,怎麽這傅骞方才不催她快點回府,不怕被主子罰嗎?
越往前走,地方就越是清靜,不出半刻,婁一竹便看到了安王府外巡邏的護衛,幾隊護衛繞着高聳的白磚牆邊游走,所經之處皆有人向她行禮。
待走到門口,便看見正紅朱漆大門頂端懸着黑色金絲楠木匾額,匾額上刻着安王府三個大字。
剛跨過門檻,一堆丫鬟便湧了上來,被她打發回府的那個少女模樣激動地輕扯了一下她的袖擺:“小姐你可算是回來了,小瑩甚是擔心。”
丫鬟小盈從小便跟着芸熹,語言動作上肉眼可見的比其他随從親昵一些,不過還是能看出拘謹。
婁一竹按着記憶裏的狀态和丫鬟們寒暄了幾句,不多時王府管事便輕着步子走來,對她彎下身,字正腔圓道:“郡主,王爺已在堂前等候,請郡主随我一同前往用膳。”
婁一竹點頭,用餘光一瞥,才發現一直跟着她的傅骞早已不見蹤影。
亭臺樓榭,九曲回廊,穿過院內花園便到了大堂,大堂四角立着紅木金雕柱,迎面擺丈八條案,案前擺着硬木八仙桌,一邊放着一把透雕紅木椅。王爺坐在桌前主位上,身上穿着玄紫色對襟窄袖長衫,各邊椅上皆坐着府內妾氏。
安王性子怪,分明喜靜,卻又要同堂用膳。
“芸熹,回來便坐下用膳。”渾厚的聲音透着不怒自威的壓迫感,婁一竹快速瞟過安王那張蒼白的有些病态的臉,嘴角微翹,眼睑收縮,看來安王心情還算愉悅。
婁一竹娓娓行了個禮,便連忙對着僅剩的空椅子坐下。
食不言寝不語,這頓飯吃的安靜,各邊坐着的妾氏甚至還有些緊張,每每夾菜都會先偷摸着看一眼主位的安王。
婁一竹無端覺得壓抑,不敢說話,便研究起桌上的菜來。單從這桌上菜式布局,就能看出安王有多寵愛芸熹,芸熹喜辣,桌上一大半都是辣口,看着幾位妾氏都暗暗喝水,婁一竹多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安王罷筷,衆妾氏也連忙跟着罷筷,有的碗裏還剛吃了一半。掠眼看了眼她,安王淡淡喝了口冷茶,開口便如尋常人家的父親:“芸熹,今日之事你受委屈了。”
安王一開口,幾位妾氏也跟着附和了幾句。
離衙門前一事已經過去了不久安王必是已經知曉。婁一竹搖了搖頭,出言頗有幾分委屈撒嬌意味:“是芸熹太傻,被人鑽了空子,改日女兒定要親手抓住那真兇,以證清白。”
安王似乎對這套動作很是受用,笑了兩聲,随後放下手中杯盞後嗔罵道:“你啊你,別給本王又惹了什麽亂子。”
看上去對芸熹當真是寵愛有加。
婁一竹面上軟軟地笑着,手心裏卻冒着冷汗。
方才一來一回的話語間,她不曾放過安王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無一例外皆不出任何差錯,宛如一個對調皮搗蛋的女兒無可奈何的老父親。
但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因為芸熹根本不是他的女兒。
對着一個和自己毫無血緣關系的替身也能僞裝的跟真的一樣,要不是城府極重不容半點差錯,要不就是已經沉浸在這個角色裏出不來了。
無論哪一種,都是非正常的極端。
再觀妾氏對他的态度,恐怕安王當真是個喜怒無常心思極重的狠角色,她要是一不小心露出點馬腳,安王必然起疑。
安王揮手,接着各妾氏朝婁一竹唠上幾句話後就紛紛退下,轉眼間堂內便僅剩下王爺和她。
安王又朝空中打了聲響指,一道黑影從窗外一翻而來,幾乎是一眨眼,傅骞便一手撐着劍,朝安王單膝下跪。
“今日傅骞救你來遲,你覺着該如何處罰?”安王左手轉着右手拇指的玉扳指,擡了下眼皮掠了傅骞一眼,語氣平淡如水,“雖說是本王叫他做事去了,但他着實失了分寸。”
好不講道理,明明是他支走了傅骞,到頭來還要責怪傅骞沒跟着她。
婁一竹暗暗想到,正欲走到傅骞身旁替他求情,便聽見傅骞說:“屬下甘願領罰。”
婁一竹皺了皺眉,忽然想起從前傅骞因為芸熹的嬌縱受過不少罰,每次芸熹都對他冷嘲熱諷。
她抱起雙臂,徉裝羞惱地橫了他一眼,像以往一樣諷他:“本郡主都沒說罰不罰,罰什麽,你就要領罰,急什麽?”
“是。”傅骞低頭應道。
安王默不作聲地将二人互動盡收眼中,眼底是一團撥不開的濃霧。他擡了擡眉,一臉興味地問道:“那芸熹你來說說,你要罰他什麽?”
婁一竹默默觀察着安王的表情,安王臉上雖有笑意,但眉毛緊繃,持續了五秒以上。
說明他并不開心,面上雖對婁一竹和顏悅色,但心中對刺殺之事隐隐動怒。畢竟要是芸熹出了意外,到時候誰去做自己親生女兒的替死鬼?
既要讓安王滿意,又不能真的處罰傅骞,還要對她自己有利。
婁一竹深吸了一口氣,粉潤的嘴唇微翹,忿忿道:“那就罰傅骞從今以後對我寸步不離護我周全,外加抄寫一百遍屬下知錯交到我跟前。”
安王頗有意味地看着她:“你不是向來不喜他跟着你?”
眼看着安王眉頭舒展,眼角有起紋之勢,婁一竹繼續道:“恰好明日我要同衙門捕快一同去查案,有傅骞跟着我,父王也不用擔心,這樣,父王便準我去了吧?”
安王的眼神從婁一竹掃到地上跪着的傅骞,随後拍了拍身子站了起來,留下一句“随你。”便朝屋外走去。
見安王走遠,婁一竹輕輕踢了踢傅骞的鞋底,示意他可以起來了。
傅骞緩緩起身,一雙淩厲的眼直直地看着她。良久,微紅薄唇張了張,吐出兩個字:“多謝。”
婁一竹聞言一愣,瞪着一雙水光潋滟的眼,臉上閃過一絲小狐貍般的狡黠:“東西你別忘了抄。”說完也不等傅骞有所反應,就腳步輕快地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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