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傅骞收回目光,手下的劍又壓下去幾分。
“哈,安王嫡女,貴族小姐就能随意砍下庶民的頭顱,浸泡在那寒水之下,泡到面目全非,甚至連個完整身子都不留?”婦人嘶啞地低吼,苦笑道:“我張家镖局為安王府做過多少事,到頭來卻是這樣的結果?”
馬步聲和兵甲碰撞聲由遠及近,人群混亂起來,只見約莫三四十安王府兵穿過人群,将婁一竹團團圍起來。
幾乎同時,無數衙役從衙門府口魚貫而出,兩隊衙役之中,正當兩方人馬處于針鋒相對之際,一位身着藍紅官袍的大人正晃着衣擺面露急色地小跑而來,他厲聲喝到:“都給我住手,傷到了郡主本官拿你們試問!”
為首的府兵面無表情地審視着縣令,身後的一衆府兵持刀,做進攻狀,他一板一眼地傳着安王親喻:“縣令大人治理不力,任小人污了群主清白,該當何罪?”
雙方陷入死一般的沉默,婁一竹這才猛然嗅到空氣中的火藥味,她舉了舉手,命令府兵都停下。
婁一竹自覺屏蔽掉劍拔弩張的氣氛,把心思轉到正事上,琢磨着婦人方才的言語。
她太不簡單,在她身上下功夫應該能找到不少線索。
敲定主意後婁一竹便打算安撫她。
“阿娘,人真的不是我殺的。”婁一竹緩緩走上前去,拽了拽傅骞持刀的右手袖口,示意他放下劍,然而對方并無反應。
她擡眼看他,發現傅骞正冷冷地看着自己,像是在思考什麽,随後緩緩抽開了手。
壓下心中莫名的寒意,婁一竹慢慢地俯下身欲扶起婦人,軟聲道:“我知你現在并不信我,但倘若你真殺了我,讓真兇逍遙法外享受餘生豈不是更加可恨?”
婦人剛想撥開婁一竹的手,聞言頓了一下,随後便任由婁一竹将她扶了起來,她繃緊嘴唇,一雙精銳的眼在她臉上細細打量,似乎在探測她話中虛實。
眼見着婦人下壓的嘴角緩慢回到水平,婁一竹才舒了一口氣,現在她應該冷靜下來了。
為圖方便,她清了清嗓子,大聲将整件事的原委給在場的人解釋了一遍,話音一落,就轉頭看向人群中已然暈倒在地的李滿。
聽愣的群衆回過神,紛紛退了一步,李滿便赫然出現在婦人眼前,兩個離得近的王府兵走去一人拽着一只手将他拖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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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光中瞥見縣令大人正領着一波人朝她走來,婁一竹便喊了一聲大胡子,讓他把屍首拿來:“大娘若不信,便将…您兒子交與衙內的仵作一探究竟,總之,雖不知真正行兇之人是誰,但那李滿定是行為鬼祟,定要把他交給衙門。”
眼見着縣令有上前同她寒暄的欲意,婁一竹不動聲色地一個退步,退到最近的傅骞身後,落落大方地着朝縣令點了點頭。
傅骞雙手抱劍,抿了抿唇,斂下了眼皮。
縣令生的膀大腰圓,一張頗為和善的圓臉看上去極好說話,他愣了愣,随即懂了婁一竹的意思,便喚來了大胡子。
婁一竹瞥見那邊大胡子正同縣令耳語幾句,随後便捧着屍首走進了衙門。她沉下心分析起眼前的情況。
眼下來看,這婦人應是張家镖局的老板娘,悲傷之色不似做僞,和李滿大概率不是一夥的,難道說是李滿殺了老板娘的兒子然後栽贓嫁禍給她?
不對,既然那撈起來的人頭已經被泡的面目全非,那老板娘又是怎麽認出來這是她兒子。
“阿娘,您如何确認那顆頭是您兒子?”待婦人情緒緩下來,婁一竹皺着細眉問道。
婦人解釋道:“我兒子左頰處生來便有一顆紅痣,他于前四日沒了蹤影,我翻遍整個上京城也沒找到,今日聽聞……我連忙趕去,一看,果真是他。他雖不會功夫,但生的是又高又壯,除了有底子的壯漢,沒人可以害他。”
那就更不對了,李滿那模樣,跟她差不多的身板,走起路來都能看出氣血不足,怎麽可能動的了手。
“那您可知,您兒子與那人是何關系?”婁一竹指了指被衙役架起來的李滿,李滿剛被一潑涼水澆醒,正手舞足蹈地喊冤。
婦人瞥了李滿一眼,眼底閃過幾絲鄙夷,搖了搖頭:“我兒子滿腹詩書,是要考狀元的,成天都在書塾,怎麽可能和這種市井商販扯上關系。”
很奇怪,假設老板娘兒子真的和李滿沒有關系,李滿沒有能力殺這個人,那他為何要處心積慮地誣陷她,那天夜裏她又為何會無故昏迷?
婁一竹看着那邊的李滿,想着要去仔細查他。
不多時,大胡子提着一個兩鬓發白的小老頭出來了,從穿衣打扮來看,多半是個仵作。婁一竹往裏面看了一眼,女主多半就在裏面。
那小老頭被放下後,不慌不亂地整理好褶皺的衣物,然後聲如洪鐘般吼道:“不錯,那人确實是被勒死的。從傷痕來看,兇人是用細繩索從後背套住後勒斷了屍首的脖頸,為掩飾死因,便沿着勒痕上邊割斷了頭顱,卻因一時馬虎留下了一小段勒痕。”
話音一落,便定了圍觀百姓的心,有信的,亦有懷疑有蹊跷的,一時間衆說紛纭,誰也不服誰,喧嚷間,李滿被扣押,婦人被帶回。
事情差不多都解決了。見眼下也再問不出什麽,婁一竹便打算打道回府。
當腦子徹底放松下來,她才突然發覺到傅骞還站在她身側。
所謂暗衛,難道就是随時随地隐身嗎?婁一竹想了想,偷摸着擡頭瞟了他一眼。
傅骞生的高挑,她差不多只夠着了他的肩膀,從她的角度看去,那張細白脖頸上的性感喉結剛好沉穩地滾動了一下。
她素來喜歡喉結好看的人,婁一竹一怔,耳尖輕微發燙,她慌亂地移開眼,目光胡亂在那張臉上摸索,冷硬的下颌線,薄唇,挺直的鼻…猛然間,她和一雙冷漠的眼睛對上了。
黑耀般的眼隐隐藏着狠戾。
婁一竹只覺得這一眼就像化作一團寒氣,鑽進她的四肢百骸,凍住她還冒着熱氣的血液。
“郡主想走?”那雙微紅的薄唇淡淡地吐出幾個字。
婁一竹磨了磨冒着冷意的指尖,僵硬地點點頭。
傅骞下颌微擡,稍稍擡起了眼,示意她先走,他跟随在後。
心下一松,婁一竹連忙邁開步子往前走去。
還沒走兩步,那邊的縣令就急忙忙地追上前來,他一邊快速地摸着山羊須,一邊躊躇地開口道:“郡主今日受委屈了,是本官失職,不過那滿口胡言的李滿已經被本官押下,還望郡主回府……”
“我明白大人的意思。”婁一竹莞爾一笑,打斷了他:“只是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勞煩大人若此案有了進展,頭一個捎話給我可好?”
要是能掌握一手消息,助她搶在女主前破了案子,賣一個順水人情也未嘗不可。
聽了婁一竹話裏的意思,縣令眉頭一展,袖袍一揮便笑了起來,連聲答應了。
婁一竹清了清嗓,當着衆人的面道:“今日本郡主無故受奸人污蔑,這事不會輕易揭過去,在結案之前,我都會插手此案,我亦知真兇就在當場,仔細等着罷。”
“切,她這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哪裏抓得了真兇啊……”
“你小點聲,不怕掉腦袋?”
不管底下人說閑話,婁一竹欠身告別完縣令就跟着芸熹的記憶朝着安王府走去,那幾十王府家兵整頓好隊伍浩浩蕩蕩地跟在她身後五米處。
差不多是原路返回,上京城的路很有意思,一邊是綿延無邊的茶樓酒館,商鋪作坊,一邊則是映着天光的平緩綠水,随處可見精致的畫舫浮在水中。
按理說傅骞一般解決完芸熹的麻煩就會藏回暗中,這次卻一直跟在她身後,應該是安王做了吩咐。
剛才一時情急,沒有注意保持芸熹的人設,不過幸好她本身的性子和芸熹沒有太大出入,倒不至于被看出端倪。
這邊婁一竹腦子還放着空,後頭就傳來了傅骞清冷的毫無感情的聲音:“郡主怎懂驗屍之術?”
婁一竹腳步一頓,回頭看他,突然發現傅骞的眉骨間有一道疤,給一張俊逸的臉平添了幾分煞氣,很有味道,介乎邪佞和清冷之間。
這是芸熹五年前遇刺,傅骞為了救她被一只袖箭刺過留下的。
在芸熹十歲的時候,傅骞就被安王安排暗地裏守護郡主安危,芸熹讨厭束縛,傅骞不愛說話,兩人基本上只是救人和被救人的關系,一句多餘的話也沒說過。
婁一竹也不知道傅骞在書中擔任什麽角色,不過他大概率不會發現她是假芸熹。
暗暗在心裏斟酌一番後,婁一竹垂下眼,輕咬着唇疑惑道:“這不尋常嗎?近來我看了好些詭誕話本,多少也懂一星半點。”
聽不出有什麽情緒,傅骞嗯了一聲就再沒了聲響。
剛準備入戲的婁一竹有些不自在,她無奈轉回身,繼續向前走,兩人相顧無言,只能聽見周遭嘈雜的叫賣聲,嬉鬧聲。
正值酷暑,天色分明炎熱的很,婁一竹卻無端覺得清涼。
約莫還差半柱香的時間就能看到王府,然而婁一竹走着走着,突見身邊的行人議論紛紛的朝南邊河岸跑去,個個臉上挂着驚恐。
又發生什麽事了?婁一竹心中突然湧上一絲不妙。她回頭看了一眼傅骞,便跟着人潮向着南邊河岸一路小跑而去。
婁一竹到的時候已經裏裏外外擠滿了人,人疊着人,根本什麽都看不見,只從嘈雜的讨論中捕捉到“死.人了”“頭”“造孽啊”幾個詞。
正當婁一竹湧上幾分惱意之際,一雙手從身後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腕,只聽見耳邊漸漸響起了風聲,一陣天旋地轉後,她發現自己飛了起來。
衣訣翻飛之時,鼻尖又聞到一股熟悉的松木冷香,不過片刻,她就越過了人群,穩穩地落在了最前頭。
那是一顆被頭發胡亂纏住的球狀物,同樣是從頸間被人一刀砍下,刀口處已然潰爛,被水泡的發白。
婁一竹深吸了一口氣,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緩慢地将糾纏在一團的發絲分撥向兩邊——
看到屍首的模樣,婁一竹手一抖,短促地驚叫了一聲,将樹枝扔進了河裏,她大口地深呼吸,下意識地抓緊了傅骞的手臂,肌膚間傳來的熱度讓她漸漸鎮定下來。
婁一竹已經不敢相信她的眼睛了
為什麽,為什麽她看這顆和今早的那顆長的一模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驗屍的詳細過程以及微表情的分析都來源于資料
ps.1.女主不是刑警,只是個心理顧問(重點),沒有實戰經驗,沒有實戰經驗。(意思是她看到人頭也是會怕的嗚嗚嗚)
2.戀愛為主,探案為輔。
3.無腦小甜餅,考據黨勿糾。
要是不介意,就請入坑吧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