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沈折玉強壓羞惱,故作鎮定:“你怎麽來了。”
夙墨湊到他耳邊,半哀怨半挑逗:“我想你了。”
他說得很輕,除了沈折玉以外,旁邊的蓮心大師和房中駐守的弟子都聽不到。但沈折玉卻再也繃不住,從耳根泛起粉色,逐漸蔓延到眼尾,将他清澈如琉璃的眸子也染得紅紅的。
才剛剛經歷昨晚那般清晰的感受,再冷不防聽到這樣的靡靡情話,沈折玉完全無法自持。
他恨恨的以眼神警告夙墨,卻撞上對方含情脈脈的眼波,一時無言。
此刻夙墨整個人都煥發着一種奇特的……類似于求偶成功的氣質,就像一只漂亮的公孔雀,在愛侶面前半撒嬌半宣告主權一般的絢爛開屏。
“……”沈折玉雖然惱火,但不得不承認并不是真的惱他。
蓮心大師死死瞪着夙墨,卻敢怒不敢言。
夙墨卻只不正經了一瞬,便收斂了情緒,側頭正色道:“大師所言不錯,今晚月圓之際,絕對是皇無極來犯的最好時機。”
沈折玉松了一口氣,慶幸他沒有繼續皮:“月圓之夜有何不同?”
蓮心大師道:“月圓之夜陰氣最盛,也是皇無極力量最強之時。從前每月的月圓之夜,他都必定會率走屍群來犯。”
沈折玉正在思量憑己方的實力能不能應付一個大乘期的皇無極,卻聽到蓮心大師畢恭畢敬的問道:
“屬下已經決定好了這次參與融合之術的契約屍名單,正打算向尊主請示。”
沈折玉一頭霧水:“融合之術?”
蓮心大師怔了一怔:“尊主不知?融合之術是屬下研究出的對抗皇無極的最後防線。皇無極的修為在屬下之上,又有走屍助陣,靜空寺鎮守正魔邊境實則處于弱勢。之所以能與他抗衡多年,全靠這融合之術。”
沈折玉蹙眉:“融合之術到底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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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心大師道:“寺內的契約屍本質上也是屍體,他們的侍主念誦特殊的經文,可以将數只契約屍融合為一只巨大的契約屍。經歷融合的契約屍戰鬥力超群,能抵擋大乘期的皇無極。”
沈折玉剎那間臉色慘白:“你是說,把那些少年們融合在一起變成怪物,再讓他們去對付皇無極?那……戰鬥結束之後,他們還能恢複原樣嗎?”
蓮心大師搖頭:“自然不能。契約屍融合之後,便無法保留各自獨立的意識和理智,也與侍主切斷了‘緣’,不再聽從侍主的命令。他們與普通走屍已沒有區別,只留下戰鬥的本能,會下意識的尋找場上最強的敵手、也就是皇無極,與他殊死搏鬥,直到天亮耗盡所有的靈力。”
沈折玉嗓音發顫:“如此一來,一旦融合,結局便只有死?并且,還是他們的侍主親手送他們走上絕路?”
蓮心大師微微颔首,表示默認。
夙墨聽了,鼻間發出一聲冷哼,寒氣逼人的眸子死死盯住了蓮心大師:
“呵,堂堂正道四大派之一的靜空寺,竟然用這等陰毒之術!這種作為、與你們口口聲聲要讨伐的惡事做盡的魔界,也沒什麽兩樣!”
蓮心大師不以為然,狠狠一跺手中禪杖:“你一個外人懂得什麽?!若不這樣做,如何能擋住月圓之夜皇無極的殺戮?鏡空寺上上下下數百名僧侶和契約屍,都難以幸免!”
夙墨反唇相譏:“所以你認為,為了大部分人的存活,犧牲少數便是理所應當?!”
蓮心大師氣得聲音發抖:“你……你少管閑事!”
沈折玉沉聲道:“蓮心座,那些少年們雖然是亡者,但也有心、有靈魂。就這樣犧牲掉他們,太過殘忍。”
蓮心大師不以為然:“尊主言過了。契約屍本就是已死之人,憑借契約術獲得了重生,已是十分幸運,為鏡空寺犧牲本就是他們應盡的職責。”
沈折玉美麗的眸子陡然升起怒氣:“蓮心座,在你眼中,契約屍難道就只是工具,可以随意使用、再随意丢掉?!融合之術,不可再用!”
蓮心大師一愣:“尊主,可是……這、這……當年采用融合之術,屬下有請示過清安君,得到了他親自認可啊……”
“師尊?”沈折玉難以置信,“這絕不可能。師尊仁心無度,怎能同意這等殘忍的法子?”
夙墨聽到清安君的名字,深邃的眸子中猛然閃動不知是何等情緒的光芒,一時陰晴不定。
蓮心大師急急從木櫃取出一份羊皮文書:“千真萬确,這是當年清安君批示此事的文書,請尊主過目……”
沈折玉接過去只看了一眼,便辨認出琉璃宮特有的七彩朱印,以及那一手漂亮的小篆字體,均是出自于自己的師父清安君之手。他如遭雷擊,捏着那張年份已久的文書,身子微微搖晃。
他不敢相信,一向宅心仁厚的師父,當時是抱着何種思量同意這般殘忍狠毒的靈術的?
是為了鎮守住正魔邊境,防止皇無極的走屍群深入正道的疆土腹地嗎?
還是有什麽別的原因?
他說不出話,茫然的向院中望去,院中正好有一名僧侶和他的契約屍。他怔怔的想着,也許這名僧侶的契約屍早已不是最初的那位,也不知道他曾經與多少名契約屍簽訂過契約。而這樣的僧侶到底有多少?數百年來又有多少契約屍已經經歷融合死去了?
許久,他沉聲問:“契約屍自從蘇醒過來,多久會承受融合?”
蓮心大師道:“若未戰死,十年左右,便會輪到融合。”
十年……只有十年!
沈折玉揮袖一震,內力将那牛皮文書震得粉碎。
“蓮心座,無論從前師尊是因何種緣由同意此事,從今日起,融合之術不可再用。如今的正道龍首是我,你必須領命!”
他語聲不大,卻字字堅定如鐵,透出無法違抗的氣勢來。
蓮心大師一哆嗦跪下:“屬下、屬下遵命……”
但他畢竟不甘,又不死心的擡頭道:“但,尊主您傷勢未愈,今晚怕是難以對付皇無極。哎,正道岌岌可危了啊!……”
他口氣中帶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威脅之意,沈折玉很是不痛快,微微蹙眉,正打算出言呵斥,身邊的夙墨卻伸手過來,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夙墨的手指有力又溫熱,安撫一般的捏了捏沈折玉冰涼的指尖。
他的語氣卻是傲然的:
“這個你就不必擔心了。我已與折玉結為道侶,自然會守住他想要保護的一切。清安君和你們這群臭和尚辦不到的,我必會辦到!”
蓮心大師臉上掠過一絲驚怒:“你!就憑你?!”
夙墨嗤笑道:“就憑我。”
他又嘲諷的加上一句:“你們就睜大眼睛給我等着。”
·
從蓮心大師房中出來,沈折玉與夙墨久久沒有說話。夙墨看他心思深重的模樣,微微嘆了口氣:“折玉,你……”
“我想不到師父竟會應允這樣的事,”沈折玉低低道,“為什麽……”
在他尚未完全恢複的記憶裏,清安君一直是高潔如玉、心系衆生的仁德君子,對自己的教誨也一向是清正嚴明的,絕不會這般輕視生命,他實在不懂他的理由。
夙墨眸子裏閃過一絲極為隐蔽的寒意,沈折玉思慮甚重,并沒有看見。
“折玉,你有沒有想過,”夙墨沉聲說,“你所了解的清安君,并非他真正的模樣。”
“怎麽會?”沈折玉輕輕搖頭,“我自幼由師父撫養長大,他的為人我最是清楚。”
他說到一半,突然心中一個幾乎被遺忘的疑問又浮現了出來。
師父将正道龍首之位傳給自己之後,去了哪裏?為什麽想不起來?
而這段缺失的記憶,跟自己和夙墨雙雙陷入秘境,是不是緊密相關的?
沈折玉腦中有些很雜亂的畫面一閃而過,像是馬上就要想起來什麽,卻又偏偏差了一點,中斷在了關鍵的地方。他只覺得頭痛欲裂,一把扶住了前額,痛苦的“唔”了一聲。
“我也不是一個合格的龍首……”他喃喃低語,“竟不知自诩名門正派的靜空寺中有這般殘酷之事。”
夙墨嘆了口氣,将他輕輕的摟到了胸前。“折玉,不要勉強。”他柔聲安撫道——沈折玉從來沒聽過他這般溫柔心疼的聲音,“你不要逼自己,一切有我。”
沈折玉擡眸看他,清澈的眸子裏露出罕見的脆弱和無助。
夙墨愣了一愣,他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個模樣的沈折玉。
沈折玉在他跟前一向是清冷自持、又絕不服軟的。偶爾被逗得害羞惱怒,也是一臉倔強的端着,不肯示弱半點。
但現在的沈折玉,就好像他不小心沒有把最柔軟的部分藏好,不經意的露出來讓夙墨看見了。
“……”夙墨見他這副樣子,恨不得摟緊了他狠狠吻上去,再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盤托出。
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才阻止了自己。
——不行,在折玉沒有想起來之前,他不可能接受某些事實的。
最後,他只是輕輕撫着沈折玉的烏發,無聲的接納着他脆弱的這一刻。
沈折玉疲憊的靠在他胸前,心裏想着:這個人是我的道侶,我依賴他一下應該是可以的吧?他突然覺得很安心,一瞬間什麽也不想去管。
兩人在寺中巨大的樹下,呆了很久。夙墨知道沈折玉不喜在屬下面前跟自己黏糊,索性捏了個隐身訣,暫時隐去了二人的身形,再肆無忌憚的将沈折玉按在樹幹上,輕輕咬噬着他雪白的脖子,如同狼叼着自己的獵物。
“你……”沈折玉被他弄得酥麻不已,“別咬。”
夙墨忍着,悶悶道:“親也不能親,做也不能做,做你的道侶真是不容易。”
沈折玉被他這故意含怨帶嗔的口氣逗到了,唇角微微上揚。
“你笑了。”夙墨眸中一亮。
兩人相視無言,彼此的距離又無形的靠近了些。這時,夙墨目中精光閃過,看向不遠處廊下的一人。
沈折玉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懷空?”
懷空行色匆匆,正跟着一名僧侶疾步往蓮心大師的禪房奔去。他一臉沉重,雙眉緊鎖,聲音低得有些可怕:
“師父真的說要讓楚月經歷融合?他不是答應我……”
僧侶道:“懷空師兄,具體的我也不清楚,您還是直接問師父吧。”
懷空捏緊了手中的佛珠,臉色發青。
由于沈折玉和夙墨在隐身訣中,他和僧侶都完全不知道二人就在旁邊,急匆匆的走過去了。
沈折玉眸色凝重:“蓮心座好大的膽子,我才剛剛下令不準再用融合之術,他就……”
夙墨搖頭:“事情可能沒那麽簡單。若是他要抗命,為何只通傳了懷空一人前來?”
他眸色流轉,最終在深處定出一絲寒光。
“我們去聽一聽,蓮心座到底要跟懷空說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