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人隐蔽了氣息,跟在懷空和僧侶的身後。懷空急急的進去了,沈折玉和夙墨停在屋外,不敢靠得太近。畢竟蓮心大師修為境界深厚,隐身訣是騙不過他的。
沈折玉在掌心幻化出琉璃盞,凝神聚氣,很快便聽到琉璃盞中傳來了懷空和蓮心大師二人的聲音。
懷空焦急難耐:“師父,您答應過弟子,不讓楚月經歷融合,為何又……?”
蓮心大師漠然道:“今夜恐怕是靜空寺與皇無極的最終決戰,而尊主修為尚未恢複,本座必須将所有契約屍融合抗敵,楚月也不能例外。”
聽見“咚”的一聲,應是懷空跪倒在地:“不,師父,弟子求您放過楚月!之前您答應過弟子,還望師父遵守約定!弟子願意為師父做牛做馬、肝腦塗地!只求能給楚月一絲生機……”
他本是儒雅自持的,又自然而然的帶點養尊處優的人才會有的距離感和上位感,此刻卻苦苦哀求,低聲下氣到了骨子裏。
蓮心大師厲聲斥道:“本座當初答應為你破例,是有條件的,而你遲遲未能下定決心接受那件事,現在你沒有機會了!”
他面對沈折玉時那份謙恭和唯唯諾諾完全消失不見了,語氣兇狠得就好像懷空不是他的弟子,反倒是仇人一般。
懷空語帶哽咽:“不!不!師父,弟子下定決心了!下定決心了!就按師父說的做吧,弟子願意切斷跟楚月之間的‘緣’,成全他……師父,求您了!”
蓮心大師語氣冰冷:“你想好了?當真願意冒這個風險?”
懷空似乎很糾結,久久沒有答話。沈折玉與夙墨對視一眼,屏息等着。
過了很久,懷空才顫聲答了一個“是”字,沈折玉幾乎能想象到他黯然落淚的樣子。
蓮心大師沉聲道:“好!畢竟契約屍終歸是違背天倫的存在,原本的命運必然是重新歸于死亡和虛無。此事若能順利,對楚月來說便是天大的福分,不但可以擺脫亡者的身份,還能獲得永生,連本座也會羨慕他呢!”
懷空哽咽道:“多謝師父!弟子全憑師父安排,只求師父收回成命,饒過楚月……”
蓮心大師穩穩“嗯”了一聲,沈折玉很明顯的捕捉到他語氣中的滿意和高高在上。
“今夜本座便暫不安排融合,”他口氣帶着些令人不寒而栗的森然,“但相對的,你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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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壓低了嗓音,似是湊到了懷空耳邊吩咐。沈折玉和夙墨都聽不清了,半晌只聽見懷空重重的叩頭:“是……弟子一定照辦。”
對話到這裏就結束了,禪房的門打開,懷空皺着眉,心事重重的出來。沈折玉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身影,忍不住上前一步:
“蓮心座膽大包天,竟敢假傳命令要挾懷空,我必得嚴懲!”
“等等。”夙墨一把攔住他,“你有想過,他到底要懷空替他做什麽事?”
“……”沈折玉想起方才蓮心大師口中十分重要的一個詞:永生。
“夙墨,你覺得永生是可能的嗎?”他問。
夙墨嘲諷的搖頭:“萬物生長、衰敗,終歸會走向消亡。生、何談永恒?只有死亡才是永恒。即使修士能一朝飛升,也不過是另一段消亡的伊始。”
沈折玉靜聲道:“蓮心座……如此狂妄,竟想追求永生嗎?我得親自去問懷空。”
夙墨笑道:“你覺得懷空會乖乖向你坦白一切?此事關系到他心上人的生死,他自己又參與其中,他憑什麽相信你?”
“那我們只能靜觀其變?”
夙墨篤定點頭:“不錯,一切等過了今晚再看。折玉,現在還不是打草驚蛇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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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轉星移,日升月落,黃昏的夕陽将天邊染成一片金黃之時,一輪銀盤緩緩爬上天際。
大戰在即,寺內的弟子們都在有條不紊的做着準備,磨練兵器、書寫符咒、收集藥材……當最後一抹夕陽也沉入大地,天地終于完全的淪入了黑暗之中。
遠處似乎有什麽在秘密的隐動,透過層層的密林,跨越一望無際的黑暗,向鏡空寺隐隐的襲來。
“來了。”夙墨低聲道,眼中的殺氣迸發,牢牢盯住了遠處模糊的山脈輪廓。
二人疾步來到寺廟中央,各位僧侶與契約屍已經聚齊,蓮心大師一身金色的袈裟,站在中央,已恢複了謙卑的模樣向二人致意。
沈折玉迅速一掃人群,準确的捕捉到了懷空那一頭烏發和他身側的楚月。懷空一臉沉重,眼圈下微微發青,似乎心力交瘁。楚月身邊是白朔,正安靜的站在懷靜後方。
再往邊上一望,流風摩拳擦掌、戰意正濃的反複擦拭着手中長劍。而他身邊,居然有那膽小如鼠的懷遠。只是,懷遠周身被麻繩牢牢綁住,正哆哆嗦嗦的低聲嗚咽,看上去已經要吓尿了。
“懷遠?”沈折玉有些啼笑皆非,“誰把你綁起來的?”
“我!”流風狠狠瞪了懷遠一眼,“死禿驢白天就妄圖偷偷逃跑,這次我有先見之明,抓他個正着,綁起來再說!死禿驢,你還敢哭?!今天是鏡空寺生死存亡的日子,我不準你再跑!”
懷遠眼淚鼻涕混在一起,瘦小的身體像秋風中的落葉一樣抖個不停:
“嗚嗚……流風,我、我真的不行……你、你放了我吧……”
“不行!”流風用劍鞘敲他的頭,敲得嘣蹦直響,“你今天休想臨陣退縮!死禿驢,又不用你做什麽,你只要呆在我身後就好了,我自會把走屍殺個幹幹淨淨!”
懷遠急得不行,一個勁兒的哀求他:“不、不……放了我吧……我不要你……絕不要你……”
“少廢話!”流風劍光一凝,做了個砍頭的動作,“你再婆婆媽媽,我現在就讓你嘗點苦頭!”
沈折玉細細看着懷遠,從他那看似驚恐無比的神色下,琢磨出一絲難以言喻的焦急來。而流風一臉專注的等待着戰局開始,根本沒有注意到這點。沈折玉心中一亮,突然明白了什麽。
他緩緩貼近懷遠,在他耳邊輕聲道:“你放心。”
懷遠渾身一哆嗦,直直望着他。沈折玉見他滿臉污漬,又滑稽、又可憐,不禁嘆了口氣,低低道:
“你擔心的那件事,我已經阻止了蓮心座。”
“尊主,您知道——”懷遠瞪大了眼,忽然停止了哭泣,嘴唇顫抖着,似乎想要再說點什麽。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說完,只聽見衆人紛紛發出呼聲:
“來了!來了!”
漫山遍野響起了走屍們的嘶叫聲,從密林中鋪天蓋地的襲來。那四點幽藍之光也随後而至——皇無極乘坐着羅剎們的擡轎現身了。
屍群瞬間便已撲至寺外,僧侶與少年們紛紛揮杖拔劍,出寺迎戰。很快,雙方便短兵相接,陷入了混戰。
沈折玉低聲對夙墨說:“我先去會一會皇無極。”
夙墨略一點頭,沈折玉已飛身而出,直奔皇無極的華麗轎子而去。
他一襲白衫,清瘦身姿在黑夜中只是小小的一點人影。他雖孤身一人,但周身那份自然流露出的鎮定自若,就像他身後有千軍萬馬。
——千軍萬馬也不敵他這穩若磐石的氣場。
“沈龍首,今日我大軍在此,而夙墨魔氣全無,已不成氣候,乖乖交出魔劍吧!我可以考慮撤軍,不再攻打靜空寺。你說好不好?”轎中傳來皇無極清脆的童聲。轎簾靜靜垂落,擋住了裏面影影綽綽的人影。
他說到後面,已經切換成了甜甜的女聲,那嗓音又溫柔又魅惑,讓人難以抗拒,情不自禁的便想答他一個“好”字。
但沈折玉半刻也沒猶豫:“不好。”
說着,他掌心中已經浮現出琉璃盞,七彩流光快如閃電,沖皇無極的轎子刺去,雷霆般穿透了轎身,華麗的轎子“砰”的一聲碎裂開來。
轎中坐着的人自然也就顯現了出來。
柔軟的座中,只有一具雕刻精美的人偶,面目栩栩如生,穿着一套雪白的華美衣袍,頭戴玉冠,手持幡杖,兩只黑乎乎的眼珠直勾勾的盯着人。而那幡杖頂部有一簇火紅的火光,亮得刺痛人的雙眼。
皇無極、魔界僅次于夙墨的大乘期高手,真身竟是一具人偶!
沈折玉數道靈氣襲向轎中人偶,卻被他手中的神秘幡杖擋住。
人偶身上傳來皇無極愠怒的聲音:“夙墨到底在何處?為何不敢現身一戰?!”
沈折玉冷冷道:“不必他出手,我便能收拾你。”
皇無極突然陰陰笑了起來。
“沈龍首,夙墨根本就不在這裏,是不是?”他惡狠狠的道,“上次我忌憚他的魔劍,但今晚月圓之夜,便是我的主場!”
他手中幡杖輕輕一揮,頂部那簇火紅的光陡然迸發出萬丈光芒。
伴随着那道光,沉重的陰氣如同泰山壓頂,迅速彌漫了整個靜空寺的上空,再直直的威壓下來。
沈折玉只覺得一個寒戰,周身變得沉重又冰涼,不知不覺眼皮也沉沉的,非常困乏。
他努力穩住心神,手中的琉璃盞光華綻放,将陰氣抵擋了回去,恢複了幾分清明。但扭頭一看,寺內的僧侶們修為不及自己,已經被陰氣影響,目前只有蓮心大師一人還能抵擋,其他人紛紛不堪負重,逐漸癱軟無力。
随着侍主們力量衰竭,契約屍們也紛紛力不從心起來。在走屍的猛烈攻擊下,許多契約屍難以抵擋,陸續斃命。也有一些修為不夠的僧侶被陰氣蠶食,變成了幹屍。
“沈龍首,你要如何破解我的陰氣?!”皇無極得意洋洋的大笑,“你現在的功力是辦不到的!還是乖乖交出魔劍、束手就擒吧!否則今夜靜空寺必亡!”
沈折玉心急如焚,他耳邊回蕩着皇無極的挑釁聲、僧侶和少年們的呼聲、走屍的嘶吼聲和兵刃之聲。而他的七彩琉璃靈氣,在這一片混亂中清麗而通徹,華麗得好似一場盛宴,卻不能傷到皇無極分毫。
到了此刻,沈折玉十分明白,自己和夙墨若是不能恢複大乘期的功力,加起來也不是月圓之夜皇無極的對手。
這注定是一場艱難得不能再艱難的惡戰。
夙墨,你快走吧,你要活下去。沈折玉心裏默默想着。
然後,他驚訝不已:在這個時候,自己第一時間想到的竟然是夙墨,而不是其他任何人或事。
不知不覺之間,那個人在自己的心中,竟悄悄的占據了最優先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