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聽到他這般直白的回答,沈折玉眸中一顫,下意識道:“今日難得,大家都可破例一回。”
夙墨火紅的眸子亮了一亮,唇邊也輕輕扯起一絲壞笑。
沈折玉:“……”
怎麽就這麽順着他的意答應了?!
僧侶們聽了,都十分高興,最開心的當屬懷遠了,但是流風敲着他的碗兇巴巴的道:“別人能喝,死禿驢你不許!”
懷遠十分委屈:“是……”
沈折玉命小沙彌去取來寺中備用的陳釀,大家都興奮的端着碗過來分酒。
一向冷臉嚴肅的懷靜,剛剛還在反對飲酒,此時居然也端着碗過來了。
他鄭重其事的倒了一碗,回到座位,卻是不動聲色拿過白朔的碗,倒入一大半,口氣有些不自然的對白朔說:
“今日情況特殊,特別準許你喝一口。還有這個,送你的……”
白朔一看,是一面小小的圓鏡。懷靜說:“你随身帶着這個,便不用老是去池面照鏡子,影響本職工作,知道嗎?”
白朔接過去,溫柔的一笑:“多謝你記着我。”
懷靜一聽,似乎急了,滿臉通紅:“說什麽蠢話!我今天之所以對你格外寬待,是希望你今後上點心,作戰好好表現,多給我長長臉!還有,別被你那笨腦子給害得喪了生……”
白朔将碗輕輕與他的一碰:“知道了,我敬你。”
說着将酒一飲而盡。懷靜愣了愣,也趕緊将酒喝了,捧着碗的手有些微微顫抖。
沈折玉并不喜歡拘泥于虛禮,也不愛依仗龍首之位長篇大論,只象征性的舉杯說了幾句節慶的話,便和氣的揮手讓大家開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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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吃吃喝喝,熱鬧非凡。沈折玉不會感到饑餓,就随意夾了些可口小菜,然後斟酒小口啜着。略帶辛辣的酒順着喉嚨滑下,他感覺到夙墨肆無忌憚的目光,停留在自己微微滾動的喉結上。
“我喝酒的樣子有什麽好看的?”他靜聲問,帶了一絲嚴厲。
夙墨挑眉:“好看啊!我就是好奇,平時君子端方的正道龍首若是醉了,會是怎樣一副姿态。”
沈折玉冷聲怼他:“那你怕是要失望了,我酒量一向很好。”
夙墨笑着“哦”了一聲,并不反駁,卻是又往他杯中添滿了酒。
三巡之後,大家都有些醉了。那廂,流風喝得臉頰緋紅,還在敲着懷遠的碗:“喂喂!死禿驢,我說了不許你喝!你從哪裏偷來的酒?!”懷靜在跟白朔絮絮叨叨:“你吧,就是反應太遲鈍!你這麽笨我得操心到幾時呢?!”白朔笑呵呵的聽着他念叨。
懷空傷勢未愈,楚月便替他夾菜倒茶。兩人慢慢吃着,又輕言細語的說着話。過了一會,楚月從袖中悄悄拿出一枚玉佩,紅着臉遞給懷空。
沈折玉就坐在楚月旁邊,看得很清楚,那淡綠色的玉佩并不是什麽名貴之物,但雕刻得很費心思,是對稱的兩個半月形,一刀一筆,都很細致,一面刻了個“空”字,另一面刻了個“月”字。
懷空欣喜的将玉佩翻來覆去,愛不釋手:“楚月,你也替我準備了禮物?”
楚月輕聲“嗯”了一聲,手裏捏緊了懷空昨日交給他的小匕首,有些惴惴不安:
“這玉佩……不值錢,王爺你……要是不喜歡……”
“我喜歡。”懷空只說了三字,便将玉佩珍寶般的貼身收入了胸前。似是不放心,他又伸手确認了好幾次,保證玉佩在完全安全的地方。
沈折玉見二人眉眼之間皆是情意,不禁一時有些發愣。平日裏明明很難喝醉,今日卻好像真的有些上頭,只覺得眼前的光景美好得有些不真實。他頭一次見到熱戀中的人互許衷心的場景,只覺得又新奇又驚訝。
——跟師父說的不一樣。
清安君自幼教導他對待情愛之事要慎重,擇道侶應當首要考慮對方的身世是否與自己匹配,但從未告訴過他,身份和境遇相差巨大的兩人,也可以兩情相悅,且還能甘之如饴。
是以他看着楚月和懷空那四溢出的滿滿情意,竟有些迷惑了。夙墨曾說過的那些“離經叛道”的話又在心裏回想起來,讓他情不自禁的承認,那些自己曾以為不可能的事情,其實也是真實的存在着。
他正恍惚,突然聽得夙墨在耳邊說:“一起喝一杯?”
“嗯?”沈折玉轉頭去,微一舉杯,見對方盯着自己,眼中有些許火花閃過,似乎已經醉了。
他将自己的酒杯斟滿,與夙墨的酒杯輕輕一碰:“好。”
夙墨卻懶懶的抗議:“不是這樣喝。”
“?那要怎樣?”
夙墨往前貼近,一雙火紅的眼睛千波流轉,磁性的嗓音不容回絕:“要這樣。”
還不等沈折玉反應過來,夙墨已經霸道的将手臂往前一彎,與他的交錯而過,穩穩的端着酒,清香的酒氣噴在他面上,灼熱的眸子目不轉睛的盯着他。
“難得同飲,怎能不玩點特別的?”
“……”沈折玉愣住,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腦子有些暈乎乎的,拒絕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稀裏糊塗的就答道:“喝就喝。”
兩人臂彎交錯,同時舉起杯中酒,一飲而盡。随着辣辣的酒下肚,沈折玉的臉也飛起了一片紅暈。
所幸此刻其他人都忙着鬧騰,沒有注意到二人這邊。
一杯飲盡,夙墨卻沒有松開他,有力的臂彎還牢牢箍住他:“折玉,你同我結契了。”
沈折玉有些尴尬的看了看周圍:“你發什麽瘋?”
夙墨三分醉意的笑了:“方才已經結契了——你都同我喝了合卺酒,便是我的道侶……”
“無賴。”沈折玉低聲斥道,才意識到自己又被這好看又可惡的男人半勾引半哄騙的做了這麽親密的舉動。
就很無奈。
但,似乎也并不反感。
夙墨卻趁着酒勁,得寸進尺:“等一切結束之後,你不如便來虛無殿,做我的道侶吧。”
“做你的春秋大夢。你是魔,我是正,我憑什麽要背棄正道去魔界的虛無殿?”沈折玉義正言辭。
夙墨忍俊不禁:“你不願也沒關系的,我可以帶着虛無殿入贅琉璃宮,你看怎樣?”
沈折玉惱火:“你醉了。眼下大敵當前,我的記憶也還——”
他一句未完,夙墨卻往前一栽,重重将前額靠在他肩頭。
“喂,你——”沈折玉不想在下屬面前同他這般,忍不住就想推開他。
“讓我靠一下——”卻聽見夙墨略帶疲憊的嗓音,“折玉,就一下,好不好?我很難受……”
他語氣中帶了一絲請求的意味,還伴随着一陣低低的嘆息,沈折玉愣了愣,本已擡起的手又放了下來。
“折玉,你還是想不起來嗎?”夙墨低聲喃喃道,“你明明就是我的、是我的……”
“……你的什麽?”沈折玉心跳加快了,忍不住追問。
夙墨卻重重搖了搖頭,不再說了。
二人一時無言,這時,有弟子注意到夙墨趴在沈折玉肩上,便上前來詢問。沈折玉只得簡單應付道:
“墨公子不勝酒力,有些醉了,我帶他回去。”
他起身将夙墨扶起來,夙墨也很配合的演出醉醺醺的模樣,靠在他身邊歪歪斜斜的往前走去。二人攙扶着離開了席間,轉到一處僻靜的回廊下,夙墨才站直了身子。
四周一下變得很靜、很靜,兩人相對而視,方才親密無間的氣氛突然變得暧昧極了。
夙墨火熱的目光一刻都沒離開過沈折玉,燙得他微微垂下睫毛。沈折玉本能的感覺到自己正在被觊觎,下意識提醒他:“你可是打算毀約?”
夙墨輕笑:“沒有。”
沈折玉才松了一口氣,夙墨卻立刻又道:“我在考慮更進一步的事。”
“什麽事?”
夙墨一把攬了他腰,眼裏是化不開的醉意和大膽。
“我們直接做吧,折玉。”
他語聲沉沉,卻帶着一股異樣的癡迷和焦慮。
“荒唐!”沈折玉臉頰飛起愠怒的緋紅,一把便推開了他。
這一推力度并不大,夙墨卻身子晃了晃,突然目露痛苦,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鮮血。
“……你怎麽了?!”沈折玉見狀,忘了他的唐突,趕緊扶住他,指尖發出靈力探向他的內息深處。
“怎會如此?”探了片刻工夫,沈折玉面露驚訝,“你的內丹已經基本複原,修為也已恢複至元嬰期,但為何內息阻塞在體內,郁結不化,反倒沖撞起來。你現在是不是五髒六腑如同火燒一般難受?”
夙墨臉色發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點了點頭。
沈折玉頓悟:“所以你方才喝那麽多酒,是想借酒的辛辣來抵消和緩解這份痛苦?”
夙墨笑了笑,再度點頭。
沈折玉思忖一陣:“難道、難道是因為……你強行壓制魔氣?”
夙墨苦笑:“是,修為境界恢複得越高,我想要壓制魔氣不被其他人察覺便越困難。我幾乎耗盡了全身的功力,卻還是無法排解阻塞的內息……”
沈折玉有些愧疚:“你不要再勉強自己了。”
夙墨道:“我既然答應了你隐藏身份,助你尋回記憶,自然要遵守約定。若是被僧侶們發現我是魔修,我要全身而退自然不是問題,但你卻會面對整個正道的質疑……”
“……”沈折玉一時啞然,突然感到喉嚨中有什麽東西微微哽住,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許久,他一把捧住夙墨的臉,字字堅定:
“夙墨,你不要再強行壓制魔氣了,明日我便向所有人說明你的身份。我相信,正道還沒有人敢質疑龍首的決定。”
夙墨搖頭:“不行,你我還未恢複至修為巅峰,若是貿然這般行事,不但無法收拾皇無極,也會被某些心懷不軌的人鑽空子。”
“那怎麽辦?!”沈折玉很焦心,他知道夙墨此刻必定痛苦難當,必得盡快将他阻塞的內息疏通,否則接下來二人境界繼續恢複,夙墨還能頂住後續更大的痛苦嗎?
他想了想又道:“不然,你離開靜空寺吧,我放你走。你先回虛無殿恢複修為,我會想辦法對付皇無極。”
夙墨聽了,卻是忽的生氣了:“要我丢下你獨善其身?!門兒都沒有!”
“你不要命了嗎?!”——內息受阻過久,可是有性命之憂的。
夙墨見他一臉憂心,反倒是笑了起來。他明明眉心緊鎖,抵禦着五髒六腑的痛苦,語聲卻變得輕快:
“你要真這般擔心我,也不是沒有法子幫我。”
“什麽法子?”沈折玉急急的問。
夙墨微微抿唇:“就像我方才提議的,你若跟我雙修,便能将我阻塞的內息吸入你體內,緩解我的痛苦。”
“……”沈折玉啞口無言,臉卻陡然通紅。
——所以這家夥剛剛才說什麽“我們直接做吧”?!
雖然他能夠理解夙墨說出那麽大膽的話,也是在忍耐了極大痛苦下不得已的請求,但是……
雙修、雙修、雙修……這是能随便做的事嗎?!
“你、你……”沈折玉又氣又羞,內心卻又在動搖:他不忍看着夙墨為了自己這般痛苦。
“我逗你的,”夙墨見他一臉糾結,噗嗤笑出來,“你放心,我還能撐住。”
“但是……”
“折玉,”夙墨故作輕松的調侃他,“這種事情,我覺得還是你情我願的好,勉強便很沒有意思了。要不,你再醞釀醞釀?仔細考慮一下我這模樣和身段可還行?”
他一臉放浪,沈折玉忍不住白他一眼:“這種時候了還皮。”
夙墨輕輕笑,安慰似的捏了他捏手。兩人的指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彼此緊緊握在一起,頗有一種共同進退、互相扶持的氛圍。
就在數日之前,沈折玉還根本無法想象自己會與魔界之主走得這般近,但現在,他越來越了解夙墨、也越來越信賴他。
這種本能上的安心讓他無數次的覺得,他跟夙墨從前便相識了,并且關系匪淺。
他直覺夙墨已經想起了二人的過往,只是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不肯跟自己全盤托出,卻是要等到賭約之後,但他尊重夙墨的決定,他相信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現在最要緊的還是先解決夙墨體內阻塞的內息,并且想辦法繼續恢複二人的修為。
沈折玉沉思良久,心中百轉千回,已經有了決定。
夙墨為了他付出良多,甚至甘願忍受痛苦,這次,該輪到他來幫夙墨了。
·
沈折玉扶住夙墨,擡步返回僧侶和少年們還在繼續熱鬧的席間。夙墨奇道:“折玉,你要去哪?”
沈折玉搖搖頭,示意他不必多問,轉眼間二人已經重新回到人群中。沈折玉掃了一眼,大部分人都還在,氣氛依舊熱鬧。
他一手扶着夙墨,略微提高了嗓音道:“各位,我有事宣布。”
僧侶和少年們見到龍首去而複返,且一臉正色,都逐漸停下了喧嚣,一齊望向二人。
沈折玉側眸看向夙墨,正遇到對方疑惑又警示的眼神。他明白夙墨的意思,夙墨是在提醒他:千萬不可一時沖動說出他魔尊的身份。
他朝夙墨微微一笑,燦若春花,夙墨一時看呆了,恍若隔世般,他好像看到很久很久以前的沈折玉,也是這般笑盈盈的朝他走來。
他還陷在那份遙遠卻深刻的記憶中不能自拔,沈折玉已經轉頭重新望向寺中,目光溫和又堅定。
他緩緩開口,語聲如春日裏潤物細無聲的細雨:
“今日難得良辰佳日,我已決定,與墨公子結契為道侶,從此碧落黃泉、生随死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