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楚月小跑着過來,雨水将他的鞋履打濕,他也不在意,徑直跑到二人面前。
“見過尊主,墨公子。”他微微含笑,行了個禮。
“有什麽事?”沈折玉調整了情緒。
“是這樣,”楚月開心的笑着,“明日是鏡空寺一年一度的結契日,會有些慶祝活動。師父因為傷勢閉關了,弟子們想請尊主來主持,不知尊主是否願意?”
沈折玉點頭同意:“好,多謝大家的美意。”
結契日是鏡空寺特有的節日,是為了紀念當年蓮心大師契約術研究成功,以及第一名契約屍少年誕生的日子。
沈折玉答應下來,四下打量了一番:“懷空今日未陪同你一起?”
楚月搖搖頭:“他今日有事出寺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他話語裏有些失落,然後突然反應過來自己表現得太露骨,咬了咬唇,羞怯的不說話了。
沈折玉問:“你與他……從前是如何相識的?”
沈折玉原本不是八卦的人,但經過夙墨方才的半逗弄半提醒,他覺得有必要将賭約的進展推進一下,那麽了解楚月和懷空的過往便是必不可少的。
哪知,楚月聽了這話,怔了一怔,有些茫然的搖頭:“抱歉,尊主,我不記得生前之事了。”
連夙墨也對此有些意外:“不記得了?”
楚月笑笑:“我與其他契約屍不大一樣,據說是因為頭部受到重創而死,影響了記憶,醒來後對生前之事不大記得了。”
沈折玉:“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楚月歪着頭想了許久:“隐約記得一些模糊的片段。我之前好像跟他生活在一處十分豪華的宅邸裏,有許多仆人伺候。記得最清楚的一個畫面是他站在院中的一方池塘旁邊,天上一輪圓月映照在水面,美極了。他轉過頭來看我,笑得十分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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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微微臉紅。
沈折玉試探着問:“他來靜空寺之前,應當是很有身份的人?”
楚月點頭:“據說是當朝王爺,好像是為了我……才硬要來靜空寺做和尚。據說因為這件事,與他的皇兄、也即是當今皇上起了很大的沖突,皇上至今不允許他剃度。”
沈折玉默默點頭。難怪懷空氣質不凡,也是寺中唯一一名未剃度的僧侶。
夙墨饒有興趣的追問:“那他也一點也沒有跟你說起從前的事?”
楚月搖頭:“他未說,我也未多問。其實,從前的事并不重要。我只知道,自從我在靜空寺睜開雙眼,他便是我在這世上唯一可以信賴和依托的人,也是我唯一想要保護的人……”
他說得情真意切,沈折玉眸子裏微微一震,夙墨輕笑一聲:“有意思……”
楚月離開之後,夙墨湊在沈折玉耳邊低聲道:“賭約的第一回 合,似乎是我占優。”
沈折玉不以為意:“他二人對彼此的确癡情,但、這份癡情若是當真毫無瑕疵,美滿無比,懷空為何對從前之事只字不提?”
夙墨不緊不慢:“別急,事情若是太簡單,便無趣了。”
沈折玉還未答話,卻見幾個弟子慌慌張張的奔來:“不好了,懷空大師在外遭到走屍襲擊,身受重傷,還請尊主前去相救!”
沈折玉略一點頭,立刻與夙墨快步跟上那幾名弟子。來到前廳佛堂,只見幾名僧侶正将懷空擡至堂中矮榻上。懷空胸前有個碗口粗的傷口,血流不止,面色蒼白。楚月在一旁守着他,急得眼淚汪汪。
“尊主!”楚月轉頭見到沈折玉,立刻跪倒在地,“求您救救王爺吧!”
他太過焦急,一時忘記了稱呼懷空的法號,卻是習慣性的用了二人私底下相處時的稱呼。
沈折玉擡手示意他不要急,上前查看懷空的傷勢。懷空靈氣十分紊亂虛弱,但神志依然清醒,咬牙道:
“有勞尊主了……”
沈折玉以琉璃心法替他穩住心脈,又命人取來止血補氣的靈藥,總算是保住了他的性命。懷空向他道過謝,卻是眼波流轉,往身旁的楚月望去,吃力的伸手:“楚月……”“我在……”楚月的眼淚一下就掉下來了,一把緊緊握住他手。
“別哭……”懷空顫抖着手替他擦去淚痕,“我……不會死,為了你,我一定會活下去……”
楚月泣不成聲,又十分自責:“王爺,你今日為何執意不讓我一同前往?若是我在你身邊,也許你便不會傷得這樣重……”
懷空費力的從懷裏拿出一樣東西,輕輕放到他手裏:
“對不起,楚月,我本想……本想明日的結契日給你一個驚喜,所以才……”
楚月接過一看,是一把小小的精致匕首,刀鞘上有一輪小小的彎月浮雕。
“這是……”楚月哽咽中帶了一絲驚喜,“王爺打算送我的?”
懷空點頭:“是……你與走屍近身搏鬥時總是缺了一把貼身匕首,我便想着下山替你尋一把……”
話音未落,精神已經撐至極限,暈了過去。
“王爺!王爺!”楚月嗚咽着握緊了匕首。
懷空的性命總算是無虞,楚月一整夜守在他身邊,跑上跑下,端水包紮,又搬來許多寺廟中存儲的冰塊,為高燒的他降溫,忙得連擦把臉的工夫都沒。
蓮心大師在閉關療傷,沈折玉便代其執行寺內一切命令。天亮之後,他再次前去探查懷空的情況,發現他已經清醒過來,燒也退了,已經能夠下床活動。
反倒是楚月,為了照顧他疲勞過度,半趴在他身邊睡着了。
看見沈折玉進屋來看望自己,懷空微微起身致意:“尊主這般記挂弟子,弟子十分感謝。”
他的口氣還是那般不卑不亢,但的确是誠心誠意的,即使所含的感情淡泊了些,但其中透露出的良好教養卻讓人無法反感。沈折玉替他運功療傷了一番,然後問到他昨日遭遇走屍的情形。
“按說走屍白日裏不會出現,你昨日為何會在山下遇到走屍?”
懷空淡淡垂眸道:“弟子也未想到,所以才防不勝防。弟子是遇到了皇無極手下那四大羅剎之一,當時他在山腰附近徘徊,與歸途中的弟子撞個正着。”
“羅剎?”沈折玉蹙眉,“是替他擡轎的那四只巨大走屍之一?”
“正是。”
夙墨笑道:“我早說過皇無極生性多疑,這羅剎應是他暗中先派來打探情況的。他定是想要确認本……确認魔尊到底在不在附近。”
懷空嘆道:“可惜弟子修為太淺,未能對付得了羅剎。”
沈折玉沉聲道:“下次你切勿再單獨行動。雖然你是想要對楚月好,但這樣未免太危險。”
懷空聽了,卻微微皺眉,嘆了口氣:“尊主言過了,我對楚月,做得還不夠,談不上很好。”
沈折玉奇道:“何出此言?”
懷空搖頭:“我虧欠楚月太多,無論對他多好,都難以彌補……”
夙墨聽到這話,微微的“哦”了一聲,面上浮上一層淺淺的笑意,似是有些意外,又興致盎然。
沈折玉靜默了,他想問懷空為何這樣說,但又覺得不妥。
他靜靜回眸望向夙墨,正好與他四目相對。
從懷空房中出來後,沈折玉率先打破了沉默:“你也應當看出來了,懷空和楚月之間絕不單純,未必像你期望的那般美好。這一回合,是我贏。”
夙墨笑道:“我從未期望過完美無缺,那種東西在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
“若是懷空真的曾經愧對于楚月,那他二人如何能得以善終?夙墨,你贏不了。”
夙墨搖頭:“你認為,白璧無瑕的情感才能有好的結果?”
沈折玉反問:“你不覺得那樣才純粹?”
夙墨嗤笑:“當然純粹。但也猶如溫室裏的花朵,經不起摧殘。我反倒覺得,歷經磨難的感情更加堅貞不渝。”
“……”沈折玉無法否認他說的有那麽一點點道理。
這日是結契日,寺裏的契約屍少年們紛紛挂起了花燈,又在窗戶上貼上許多漂亮的剪紙,還準備了果子點心,忙忙碌碌,一片喧鬧。
沈折玉代替蓮心大師主持這一日的各種安排。他此前一直在琉璃宮生活,未曾深入考察過正道各家各派,頭一回這般近距離的與自己的下屬和弟子們慶祝這樣煙火氣濃重的節日,倒也覺得有趣。
雖然皇無極的危機還未解除,但他潛意識裏卻感到安心。
——大概,是因為夙墨在身邊。
沈折玉斟酌各種安排,夙墨便有意無意的提出一些建議,每一個都甚為妥當,得到大家的認可。他在靜空寺才呆了不過兩日,衆僧侶對他的敵意和厭惡已經消除了許多,他在衆人心中的印象已經從輕薄自家尊主的登徒子成功轉變成了尊主的至交好友。
沈折玉有意無意打量夙墨的側顏,見他正懶懶的吩咐一名弟子晚上的守衛事宜。他斜靠在一旁,姿勢很是随意,語氣卻不容回絕:
“大戰在即,節日裏也不能失了防備。各方寺門口都要派人嚴加看守,有異狀立刻前來禀報。”
弟子點頭稱是,夙墨想了想又道:“既然今日特殊,便讓大家輪流換班看守,确保每個人都能參與慶祝。”
“……”沈折玉突然覺得,他挺适合來當正道龍首的!
到了黃昏的晚飯時間,一切布置都差不多了,流風大大咧咧的聲音響徹寺內:
“死禿驢,快點把飯菜都擡過來!”
沈折玉擡頭一看,只見懷遠瘦弱的身子挑着一擔各式飯菜,正往院子裏走來。流風走在他前面,手裏抓着幾張桌凳,走路帶風,十分有氣勢。他後面還跟着白朔、楚月等幾名少年,也幫忙搬着桌凳。
他們在院子裏把桌椅布置好,懷遠便将擔來的飯菜從盒中一一取出,擺到桌上。流風雖然一直訓斥他這裏沒放好、那裏沒放好,但難得的滿臉笑容,跟白朔他們幾個叽叽喳喳,很是興奮。
一起過節的僧侶跟契約屍數量不少,懷遠跑了好幾趟才把所有飯菜搬運過來了。一切準備就緒,流風朝沈折玉和夙墨招手:
“尊主、墨公子,請上座!”
沈折玉微微點頭,走到楚月流風和白朔他們那一桌。大家已經很自覺的給他和夙墨留出了兩個位置。二人落座,夙墨突然道:
“如此良辰美景,怎可沒酒?我提議大家縱情暢飲一夜,如何?”
一向嚴肅的懷靜一本正經的拒絕:“出家人不可沾酒肉。”
流風卻興奮的贊同:“我要喝!破不破戒是臭禿驢的事,我又不是和尚,不受戒律約束!”
少年們紛紛表示贊同,又一起眼巴巴的望向沈折玉,等他做主。
沈折玉側眸對上夙墨饒有興致的雙眸,用傳音入密問他:“你煽動僧侶飲酒,是想怎樣?”
夙墨微微一笑:“何必恪守陳規?這些僧侶和契約屍整日出生入死,好不容易過個節,你還要人家只用些清湯寡水不成?正道的日子真是清苦啊!本尊實在看不下去了……”
沈折玉并不言語,只冷冷看着他。
夙墨與他對視半晌,無奈笑道:“罷了,我說實話。”
“說吧。”——這家夥果然另有目的。
“絕對的大實話。”夙墨用傳音入密篤定的道,“我才不是為了他們着想。”
“我就是想看你喝酒的樣子。”
“也想同你共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