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沈折玉凝望那道銀白閃亮的天雷,眉宇之間升起怒意。他顧不上被魔氣反噬,祭出掌心琉璃盞,一掌推向夙墨:“是雷劫!你果然滿嘴謊言!”
夙墨淡淡擡眸,一掌接住了他的靈氣。
靈氣與魔氣交融的瞬間,沈折玉微微一怔:“你……還是築基期?”
夙墨略一點頭,沈折玉心上轉過幾念,脫口道:“你是不是——是不是突破不了?”
夙墨道:“是。不知為何,我體內有一道禁锢,阻礙了境界的突破,現在我雖然魔氣澎湃,卻連辟谷都到達不了。”
沈折玉一時啞然,他不禁想起之前與魚妖戰鬥時,自己也經歷了境界突破被彈回原地的事。
“你知道——”他緩緩開口,“有些低級秘境有‘囚籠’的機制嗎?”
夙墨道:“知道。這種機制像牢籠一般,能将人的修為境界上限鎖死在金丹期,且進入秘境的人修為越高,上限也會被鎖得越低。金丹期及以下的修士反而不受影響,但若是大乘期的修士,便幾乎只剩築基期的修為。只有離開秘境,修為才會恢複正常。”
沈折玉點頭:“不錯,這處秘境應是有囚籠。”
囚籠本是對低級秘境的保護,否則,大乘期的高人毫無束縛的進入低級秘境,随便動動指頭就能把秘境搞崩塌。
所以,修為高的人幾乎不會去有囚籠的低級秘境,一來沒有必要,二來自己還要受限,沒人情願受這份罪。即使萬不得已要前往,也會在進入秘境之前通過丹藥主動壓低修為。
沈折玉默默思忖:自己跟這魔修應是毫無準備的來到這秘境,才會被死死的壓制在築基期。
夙墨默不作聲了一會,才道:“英雄所見略同。我承認,我想不起來自己是如何來到這勞什子秘境的了。”
“我也是。”沈折玉也坦然承認。
兩人默默對視,這是兩人第一次坦白交談失憶的事。
沉默片刻,沈折玉又道:“你應有大乘期的修為,而你不顧禁锢強行修煉突破,實際的功力已達巅峰即将飛升,才會從秘境外引來雷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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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墨挑眉:“我猜,你也應當是大乘期。”
“……”二人再度沉默,各自消化接受這個巨大的真相,同時眼中的疑惑也更甚。
——你到底是誰?二人心中疑問的答案,就要呼之欲出。縱觀整個修真界,無論正道魔界,大乘期的高手屈指可數。對方的身份,已經被鎖定在那少數幾個人當中。
然而,天雷正滔滔而來,沒有留給二人思考猜測的時間。沈折玉擡頭望了望天邊,問:
“雷劫将至,你打算如何?就此飛升嗎?”
夙墨勾唇笑道:“飛升?沒興趣。”
“……你不想飛升?”
夙墨火紅的眸子閃過一絲不屑:“憑什麽天道要我飛升我就得飛升?”
“……”沈折玉無言以對。行吧,你狂。
但天雷不等人,須臾之間已經移至附近。沈折玉扶住夙墨的肩頭将他拉起,急促道:
“你若不想飛升,便立刻找個地方抵擋雷劫。”
渡劫的天雷可不是開玩笑的,若是不加躲閃等它硬生生劈下來,目前只有築基的兩人估計都要燒焦了。
夙墨卻側頭深深凝望已到眼前的閃電,眸中閃過一絲傲然。
“不必躲,”他懶洋洋的抱了雙臂,沉聲道,“這雷劫來得正好。”
“這是何意?”
夙墨三兩步踱至秘境陣眼下,仰頭望向那輪圓月般的八卦陣法:
“有了天雷,還怕不能解除這礙事的陣眼?”
沈折玉凝眉:“你……想引天雷來劈開陣眼?”
夙墨懶懶道:“魔界中人,物盡所用嘛。”
“……”沈折玉沉默了。這确實是個法子,若是兩人避于陣眼之下,陣眼可以抵消一部分雷劫的法力,而天雷的法力又能順便破除陣眼。
但是……
天雷的力量太過強悍,兩人即使以陣眼為盾,也必然會受傷。
強行承受雷劫的後果,修為受損、境界倒退都還算是好的,若是運氣不好,直接靈根被毀、內丹散盡甚至一命嗚呼也有可能。
沈折玉心上轉過數念,沉聲道:“好,我便與你一同搏一把。”
說完這話,他自己也難以置信——自己竟然就這樣決定與一個魔修同生共死了。
這個抉擇,與其說是被迫無奈,更像是他下意識的直覺。好似冥冥之中,有什麽連接着他和眼前這個人,讓他不知不覺的信賴對方。
聽他這樣說,夙墨眸中泛開毫不掩飾的笑意,雙手緊緊握住了他的手腕。
沈折玉微微一頓,條件反射的想掙開,但夙墨抓得很緊,指尖也很燙。
“別怕。”夙墨沉靜好聽的聲音在他耳邊安撫般的低語。
沉悶的雷聲已經就在耳畔,銀白灼亮的閃電時明時暗的在周身閃現,天雷降臨之前,二人面對面執手而立。沈折玉想要別開雙目,視線卻被夙墨眼尾的那一抹暗影牢牢牽引。兩人站得很近、很近,氣息交纏,就像初見時擁在一起醒來那般。
巨大的白光将天地撕裂開來,周遭的靈氣一道瘋狂的鼓動,八卦陣眼迸發出強烈的靈光,與天雷的法力碰撞在了一起。
在動蕩的靈力中,沈折玉和夙墨散開屏障護住周身,七彩琉璃色的靈氣與黑色的魔氣一同交織,互相交融又互相掩護。一個至明至純,一個至暗至濁,絕對的黑白兩極。
“砰——”伴随着巨響,秘境的八卦陣眼碎裂開來。天雷的殘餘法力重重壓下來,壓向二人。
“唔!”沈折玉被雷劫的力量包裹,眼前閃過一道強烈的空白,晃得他睜不開眼。內息被天雷撼動,動蕩不安,他咬緊嘴唇,生生将胸中的一口微甜憋了回去。
迷蒙中他只捕捉到兩點火紅的光,如同寶石般絢爛。
那是夙墨的雙眸。
殘餘的雷劈下來之時,他感到夙墨貼近,結實有力的雙臂一把緊緊摟住了自己護在懷裏,
“轟隆——”伴随着巨響,夙墨承受了最後一擊。
“不要……”沈折玉低呼,卻感到夙墨周身劇烈的顫抖,灼熱的氣息徐徐噴在耳邊。
“是你……原來是你……”夙墨的嗓音充滿了某種奇特的複雜情緒,夾帶着欣喜若狂,就好像他尋找了千年萬年的東西,終于回到了眼前。
沈折玉來不及細細品味他話語的含義,便在驚雷中失去了意識。
·
沈折玉在昏迷中,感到一股強勁有力的靈氣湧入體內,将他四肢被雷擊的疼痛舒緩了許多。在這股極為舒暢的釋放感中,他清醒過來。
一睜眼便對上好幾雙焦急不安的眼睛,從上方頻頻注視着自己。沈折玉掃了一遍,沒一個認識的。
而這幾個人見他醒了,都喜出望外的叫了出來:“醒了!醒了!快去叫師父來!”
師父?誰?
沈折玉嘗試活動身子,還好,雖然有些疼痛但手腳都能動。他又看了看四周,發現了一件事。
這幾個守着他的人,無一例外都……沒有頭發,且穿着袈裟,手持佛珠——是一群僧侶。
沈折玉顧不上疼痛坐起身,幾名僧侶都手忙腳亂的勸着:
“您先歇着吧!不必急着起來!”
“……”沈折玉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身處一間樸素的禪房內,床邊還放着些靈藥。
既然是被一群和尚給救了,那說明秘境的陣眼已經順利破除,自己跟那個魔修都已經從秘境裏出來了。
等等……那個魔修呢?
沈折玉正在思忖,房門“砰”的一聲被撞開了。門外急急奔進來一名年邁的僧侶,他身着金色紋路的袈裟,周身靈力充沛,功力不俗,其他僧侶一見他都紛紛尊敬的退開,可見他地位極高。
沈折玉心想,這位高僧應當便是方才幾個僧侶口中的“師父”,大概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他正欲向對方道謝,卻見對方激動的盯着自己的臉,眼中充滿了尊敬和仰慕;且嘴唇顫抖,眸中含淚,下一瞬間似乎便要喜極而泣。
沈折玉還沒搞清楚狀況,便見這位年邁的高僧踉踉跄跄上前幾步,撲通一聲跪在了自己面前。
“尊主,您、您終于醒了!本座……不,屬下對得起琉璃宮、對得起整個正道了!”
其他僧侶也紛紛跟着跪下,恭敬的匍匐在地。
“……”沈折玉瞳孔微縮,望着面前跪了一片的光頭,一時語塞。
尊主?是在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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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折玉面上平淡如水,心裏在飛快的理解面前的狀況。
高僧見他遲遲沒有發話,顫巍巍的擡起頭來,已然老淚縱橫:
“尊主,可是屬下照顧不周?屬下罪該萬死……您現下覺得身子如何?”
沈折玉嘗試運功調息,驚喜的發現,自己的修為已有元嬰期。雖然還未恢複至本該有的大乘期,但應是受了雷擊的緣故,損了修為。日後配合修煉和靈藥,應當有希望迅速恢複。
可惜的是,經歷了這麽一遭起落,自己的記憶卻沒有恢複半點,還是想不起來自己是誰,也不認得眼前的人。
沈折玉緩緩開口:“還好。”
“那便實屬萬幸!”高僧顫抖着雙手抹了抹眼角的淚,“尊主要是有什麽閃失,屬下不知該如何向正道各家各派交代,只能引咎自裁了……”
沈折玉略一擺手:“起來吧。這裏是何處?”
高僧起身,依然恭恭敬敬的垂首側身站到他榻前:
“尊主現在在屬下的靜空寺內。敝寺一向清寡,實在是寒酸了些……”
靜空寺……沈折玉聽到這三個字,記憶像被突然點亮,一下想起來眼前的高僧是誰了。
靜空寺是正道四大派之一,聽命于琉璃宮,負責鎮守正魔邊境。靜空寺的住持蓮心大師,乃正道的頂尖高手之一。沈折玉仔細回憶,已從缺失的記憶裏依稀捕捉到他的身影,想起幼年時便與他見過幾次。
與此同時,他也從蓮心大師和衆僧的态度和言行中基本确定了自己的身份。
沈折玉穩住心緒:“我是怎麽來到這裏的?”
蓮心大師道:“先前寺中弟子在正魔邊境發現尊主受傷昏迷不醒,将您擡回了寺中。屬下立刻派人日夜看守,盡全力為尊主療傷,屬下……”
“與我一起的人呢?”沈折玉不耐的打斷了他。
蓮心大師愣了愣,又趕緊低眸答道:“回尊主,當時弟子們确實發現尊主身邊還有另外一人,也昏迷不醒,只是他的狀況有些奇怪……”
“如何奇怪?”沈折玉面無表情,心跳卻加快了。
——該不會是這些僧侶發現那家夥是魔修,已經将他就地正法了吧。
蓮心大師面露憤慨,恨聲道:“那個大膽狂徒,竟敢輕薄尊主,将尊主摟、摟在……懷、懷裏……”
他說到此處,吐字艱難,吞吞吐吐好一會才繼續說下去:
“他罪大惡極,屬下現已将他關押至囚室裏,以大羅金剛陣鎮壓,聽候尊主發落。”
沈折玉先是松了口氣,随即難掩心中的怒意:
“誰允許你擅自對他用刑的?”
蓮心大師嗫嚅一番,額角冒汗:“可是……難道……屬下惶恐,請尊主息怒……”
沈折玉只覺胸中發熱,腦中也發熱,脫口而出:
“他的身份,豈是你能随便怠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