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見沈折玉動怒,蓮心大師愣在原地,僧侶們也面面相觑,惶恐不已。沈折玉定下心神,極力用淡泊的聲音道:
“還愣着做什麽?”
蓮心大師雙膝一軟,又跪了下來:“屬下、屬下知罪!屬下這就去把人……放出來……”
“不必了,我親自去,帶路。”沈折玉翻身下榻,理了理淩亂的衣衫,擡步往門外走去。
“是……”蓮心大師不敢再多言,疾步跟在他後面出了門。其他幾名僧侶四目相對一陣,沒敢跟着出來。
沈折玉跟着蓮心大師繞過一處長廊,來到寺中一間囚室,一推門便見夙墨被鎖在金色的大羅金剛陣中,雙手雙腳繞着粗大的鐵鐐,整個身子微微發抖。他咬緊了好看的唇,極力忍受着陣法的折磨,一頭烏黑的墨發淩亂不堪。
但他見到沈折玉,竟然還努力的笑了一笑,笑容依然桀骜不馴,又隐含了一絲溫柔,就像是确認沈折玉平安無事,總算安心了似的。
“……”沈折玉立刻發現,夙墨的魔氣絲毫也感覺不到了,周身靈力也低得可憐,就像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修士。
蓮心大師忙不失疊的解除了大羅金剛陣,夙墨悶哼一聲,繃緊的身子放松下來,微微喘氣。
“蓮心座,你先出去。”沈折玉冷聲道。
“屬下遵命。”蓮心大師看着他如冰的神色,不敢抗命,立刻退了出去。
沈折玉反手揮袖推出一道靈力将房門鎖緊,轉身緩緩朝夙墨走去。
夙墨的目光牢牢跟随着他的身影,眸中燃起一絲自嘲:
“正道龍首……沈折玉、琉璃宮的主人,我落到你手裏,你打算如何處置我?”
沈折玉沒有答話,一雙琉璃般清澈的眸子眨也不眨的盯着他。
夙墨又嗤笑道:“要殺要剮,給個痛快。”
Advertisement
沈折玉擡手擊出靈力,将他手腳上的鐐铐擊碎,淡聲問:“都要飛升了,連這個陣法也掙不開?”
夙墨驟然跌倒在地,皺着眉緩了好一陣,卻還笑着:“我的內丹因天雷受損嚴重,修為也折損許多。”
“你的魔氣呢?”
夙墨道:“魔氣自動回溯到內丹裏修複經脈,現在半點也發動不了。”
沈折玉嘆道:“若非如此,你在正魔邊境便被靜空寺的僧侶殺死了。”
夙墨一怔:“聽你這口氣,還挺慶幸我活着?”
沈折玉不動聲色的掃他一眼:“起來。”
夙墨躺在地上不動,眸中多了份戲谑:“煩請尊主大人親自來扶我?”
沈折玉緩聲道:“你已知道我的身份,還這般放肆?”
夙墨不以為意:“反正我都在你的五指山中了,放肆一下又能怎樣?”
他語氣中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親密,好像與沈折玉共同經歷了生死,兩人的距離變近了。
“……”沈折玉無奈的看他,擡手把上他的肩頭,微微運功将他拉起。
夙墨站直了身子,臉上笑意未減,絲毫也沒有身為階下囚的自覺,只熱熱的望着沈折玉。
沈折玉總覺得他眼神中的肆意并非完全出自于狂妄,而是多了一份說不清的特殊情緒,好像從秘境裏出來之後,他發生了什麽微妙的變化。
他是不是想起什麽了?
他在雷擊來臨那一刻說的話“原來是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沈折玉審視夙墨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沉聲問:“你落到正道龍首的手裏,就不害怕?”
夙墨笑道:“害怕有何用?就能讓你放過我嗎?”
沈折玉微微垂眸:“你的身份太過特殊,的确是不能放過你了。”
夙墨聽了這話,眸中一亮:“你想起來了?”
沈折玉卻道:“縱觀正魔兩道,大乘期的高手寥寥無幾,而那把不尋常的魔劍,更證明了你便是魔尊夙墨,是也不是?”
夙墨怔了一怔,音色暗了幾分:“原來你是這般下結論的。”
他好像并不意外,又好像有幾分失落。
就像沈折玉猜對了一半,卻又猜錯了另一半。
沈折玉正色道:“不錯,所以我不能放你走。你我之争、以及正魔之争,都先放到一邊,當務之急是找回失去的記憶、搞清楚你我二人去到那處秘境的前因後果。”
夙墨想了一想道:“能白蹭正道的飯吃,何樂而不為?”
沈折玉無言的看他一眼:“你倒是不怕身在虎穴。接下來的時日,你要時時跟在我身邊,絕不可擅自出手,直到一切水落石出。”
夙墨一怔,冷笑道:“還真把我當階下囚了。沈折玉,你可知,若是我不願,你是困不住我的。”
沈折玉眼中略微一滞:“蓮心座的修為境界至少有合體期,還在現在的我之上。而你重傷在身,若是暴露身份,你覺得他會如何對付你?”
夙墨面露不屑:“區區一個蓮心座,我還未放在眼裏。不過,看在你是為我着想的份上……”
“夠了。”沈折玉略帶嚴厲的打斷了他。
夙墨懶懶應道:“行,便先依你。”
沈折玉沉默一陣又道:“還有一事。”
“什麽?”
沈折玉盯住夙墨,放慢了語速,一字一字道:“你可認得溫、燭、衣?”
夙墨眸中有一絲茫然,自嘲道:“五百年前的琉璃仙尊?我怎會認得那般古早之人?他在世之時我還未出生,難不成是上輩子跟他相識嗎?”
“……”沈折玉覺得他的口氣不像說謊,于是疑慮更重。
于情于理來看,夙墨都不可能認得溫燭衣,他現在的反應也是側證。
但是,那又如何解釋溫燭衣會出現在夙墨的記憶流沙中呢?還會令遁入忘我之境的他魂體不安?
這一切,又會不會跟兩人此前的失憶以及身陷秘境有關?
·
一炷香的工夫後,沈折玉帶着夙墨穿過曲折的回廊,來到寺中正堂。在巨大的金色佛像前,蓮心大師跟一衆弟子恭恭敬敬的微微垂首,迎接龍首的到來。
“蓮心座,此次承蒙你相助我與友人,我十分感激。”沈折玉淡聲道。
“尊主客氣了!”蓮心大師瞥了一眼他身邊一臉玩世不恭的夙墨,頗有微詞的皺了皺眉,“能幫上尊主和這位……呃……”
沈折玉看了夙墨一眼:“墨公子。”
蓮心大師嗫嚅道:“……這位墨公子,是屬下的榮幸!只是不知墨公子是哪家哪派的弟子,屬下……”
沈折玉直接打斷了他:“我與墨公子要休養幾日,任何人不得打擾。”
“……是,屬下這就派人安排兩間廂房。”
夙墨滿含笑意的插話:“一間便夠了。”
蓮心大師怒道:“你、你說什麽?!尊主身份何等尊貴,怎能與你同處一室?!”
沈折玉側眸望向夙墨,夙墨正意味深長的注視着他,口中慢條斯理的接話:
“我與折玉有傷在身,不同處一室如何互相運功療傷?”
他的目光裏卻明明白白的是挑釁:想要我留下來配合你,就答應我的條件。
蓮心大師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你、你這狂徒!竟敢直呼尊主的名字!”
沈折玉接住夙墨放肆的目光,平靜應道:“蓮心座,安排一間廂房即可。”
“屬、屬下……遵命!”蓮心大師氣得快背過氣去,不甘不願的答應下來,看向夙墨的眼神更不滿了。
夙墨唇角微微上揚,形成一個特別好看的弧線:“折玉,今晚便有勞了。”
此言一出,不光是蓮心大師,其他弟子也面面相觑,面露憤色。
沈折玉是高高在上的正道龍首,萬人景仰的存在,別說是暧昧的話,即使是稱呼他的名字,也是沒幾個人夠格的。除了沈折玉的師父清安君,試問有誰敢這麽明目張膽的喚他“折玉”?
還敢“今晚有勞”這般大膽的調戲他?
“……”沈折玉眸中似有利刃,似乎要将夙墨切成碎片。
夙墨恣意笑着,對于大殿內迅速凝結成冰的氣氛毫不在意。
打破這片尴尬的,是一名急匆匆進殿的僧侶:“尊主,師父,寺外有上千只走屍來襲,應是屍王皇無極的麾下,請二位速速下令迎敵!”
靜空寺所處的正魔邊境,是魔界屍王皇無極常年活躍的地盤。皇無極身為屍修,境界已達大乘期。他的馭屍術能號令黃土之下的人死而複生為己所用,制造出走屍,吸食活人的靈氣供自己修煉。
正道一向對皇無極的所作所為深惡痛疾,蓮心大師常年坐鎮正魔邊境,與他抗争。皇無極也頻繁派出走屍群襲擊靜空寺,雙方混戰多年。
蓮心大師驚道:“上千只?怎會如此之多?!”
沈折玉沉聲道:“蓮心座,速速命衆弟子迎戰。”
“屬下遵命!”
蓮心大師疾步如風,出去部署了。沈折玉看了夙墨一眼,夙墨微微一笑,二人也并肩掠出殿外。
沈折玉沉默不語,夙墨跟在一旁,打趣他道:
“你生氣了?”
沈折玉淡淡側眸:“魔尊大人不甘心屈于我之下的強烈意願,我已經充分感受到了。但此後大庭廣衆之下,還希望魔尊能放尊重些。”
夙墨嗤笑道:“我不過是喚了你的名字,有何不可?我要跟那群禿驢一樣喚你尊主,你不覺得別扭?”
“……”沈折玉不想理他。
夙墨眼波流動,似是想到了什麽,突然又開口道:“你可知,我本就該這般喚你,只是你……”
他一語未盡,卻突然中斷,後半句像是融入水裏的流沙,剎那間消失無蹤了。
“你說什麽?”沈折玉蹙眉。
“沒什麽,”夙墨笑了一笑,往前望去,“先應付眼下的情況吧。”
靜空寺地處正魔邊境的蒼山之中,此刻寺廟四面八方正湧來上千具走屍。他們口中嘶吼發出難聽可怖的嘶叫,歪七倒八的直奔寺廟而來,馬上就要将寺廟圍得水洩不通。
沈折玉隐約覺得,夙墨那一笑有些寂寞的意味,但此刻他的注意力在眼下的局面上。
銀白的月色下,夙墨似是不經意的側眸望了望旁邊的美人,在心裏微微嘆了口氣。
他還是什麽都想不起來。
想不起二人曾經相遇過、相知過、親密過,但……這不是他的錯。
沒關系,他終歸會慢慢想起來的。
我會等他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