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你是獨一支的月光……
溫縱是個沒有多少求生欲的人, 掙紮不過就會選擇順從地放棄。
從小,能給她求生希望的人全都離她而去,所有人在她世界裏都漸行漸遠。
誰也不是誰的必需品。
上次落進湖水裏, 其實她知道湖水不深,會有人來救,不至于淹死, 但在冰冷刺骨的包裹下,她有一瞬間冒出過‘要不就了結在這裏吧’的心思。盡管只是一瞬間,她事後也為此心悸。
可現在,淚水模糊了視線, 她看着門口處的男人。
罕見失措無助的男人。
剛才秦楚紅已經勒令他将手中的長傘丢出去。他微微倚着牆,眼角猩紅,挺括的毛呢大衣沾了些血,遭亂褶皺。
“你別動她。”他懇求。
彎腰拾了拾褲腿。
秦楚紅諷笑:“真是個情種。”
溫縱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求生欲望, 她想要活下去。
活下去。
她需要時間, 很多很多時間, 陪他走下去。
可這個男人正在為她下跪。
他已經屈膝,跪下一條腿。
曾經多驕傲的人, 不敬畏任何神明的人,跪下了。
溫縱說不清心裏什麽感受, 心疼,希望, 還是難過。
她想過去抱住他, 可每掙紮一下,脖頸間就要刀刃就陷進皮肉多一分。
“媽!”拖着哭腔的女聲從外傳來。
秦楚紅握刀的手震了下,滿臉驚詫。
葉予甯不顧秦楚紅的尖叫恐吓,步步堅定, “媽,你別這樣做!我還需要你.媽媽,求求你。”
這場荒唐終于以葉予甯拿自己的命威脅秦楚紅,秦楚紅退步告終。
警察趕到,大多數人都在樓下喧嘩混鬧,葉昀沒下去,将房門關上。
劫後餘生。
他将溫縱扣在懷裏,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這句話。
“君君,我錯了.我錯了對不起.”
錯了。
他錯了。
不該疏忽,放着這葉昕夫婦這樣的禍患,不該有失謹慎,以為自己有籌碼就輕易單刀赴會。
以致于差一點,差一點就要失去她了。
他不敢想。
溫縱身上的束鏈已經被割開,雖然全身都在無意識顫抖,但尚不知後怕,只有劫後餘生的欣喜。
這會兒也抱緊葉昀,輕拍後背安撫他,“我沒事,我沒事.這不是你的錯。”
葉昀彎腰,将下巴抵在她肩頭。
沉啞的聲音自耳後傳來。
“君君,我承認我自私,自大,冷漠,活該沒人愛.但我也總做噩夢,夢見那些年,魇得無法入睡.我先前太過傲慢,從來沒想過該把你放在什麽位置上,不知道該怎麽對你.我錯了,君君。你是第一,是唯一,是開始和結束。別離開我。求你。”
晨昏交替,光陰更疊,你是獨一支的月光。
詞不成詞,句不成句,他不管不顧,幾欲将她揉進自己的呼吸中。
奧有個小城鎮,鎮上山頂有城堡,城堡後一片荞麥花田,不遠處一片冰湖。
嬌弱的花本與冰冷的湖泾渭分明。
月光融化了積年的冰層。
這片地終于用赤誠,迎接荞麥花駐足自己的領地。
溫縱笑着哭,哭着笑,說,好。
苦寒的冬天熬過去,樹梢凍枝融,小草銜新芽,春天就來了。
院裏的桂樹抽條,長高不少,據說開花時香的轟轟烈烈。
溫縱拿好東西,準備出門。
家裏的阿姨正在收拾冰箱,見人要出門,笑盈盈囑咐多穿點,別動着,溫縱應了,坐在門前套靴子。
“太太,還回不回家裏吃飯了呀?”
聽見太太這個稱呼,溫縱呼吸一梗,手裏用力,險些把靴子提到大腿。
“曼姨.”
挺甜的一個稱呼,但現在來說為時太早了,畢竟現在她跟葉昀剛确認關系不久,這話喊得她心裏別扭又害羞。
曼姨就是葉昀郊外別墅的阿姨,按說當年溫縱離開後,葉昀也不怎麽在這住,沒必要留個阿姨,但既然他不開口,她就一直在這做了,沒想到還能有一天等到溫縱回來。
她呵呵一笑,太太這副模樣真是招人喜歡,怪不得先生這麽多年念念不忘,非是把人追回來。
溫縱穿好鞋,站起身,“今晚不回來了,晚上看電影去。”
她笑得甜,曼姨了然,葉先生應該也不回來,看來今晚不用張羅做飯了。
溫縱這幾天得了假,從墨城飛回尚城,又住回別墅。本來約了去看電影,葉昀臨時有事,只能把電影票改到晚上。
正巧裴潤那邊說要什麽東西,溫縱想着很久沒過去看看老師了,自告奮勇送過去。
到裴潤家時,裴東東也在,小家夥長得很快,已經到溫縱胳膊肘那麽高了,見人還是很親熱,跑過來要抱抱。
溫縱已經沒法把他抱起來,幸好兜裏還有塊糖,分給他才安撫住。
“東東,裴老師在家嗎?”
裴東東正在換牙,含着糖說話漏風,“債,跟二叔二嬸嗦話呢.”
家裏的保姆倩姨跟溫縱打了招呼,叫她坐下。
身後傳來說話聲,溫縱下意識回頭。
從書房出來三個人,走在前頭的是笑呵呵的裴潤,白須飄飄,一身白袍仙風道骨。
後面跟着一對.璧人,溫縱只能稱之為璧人。
男人身量高而挺拔,打扮幹練,一瞧就是商務精英的樣子。旁邊的女人白襯衫黑皮裙,勾勒出曲折有致的身形,黑色大波浪襯得臉白皙小巧,紅唇嬌潤,眉眼皆風情,明豔而不伧俗。
溫縱起身,裴潤跟她介紹這是自己的二兒子裴政和他朋友韶伊。
韶伊這名字.
出于禮貌,溫縱打過招呼,沒有多瞧,目送兩個人的背影離開。
裴東東拉拉她的袖子,示意她頓下,在她耳邊悄悄說:“君君姐姐,韶姐姐漂亮吧,電影明星呢,好多人排隊追她,我二叔之前把她甩了,嘿嘿,現在還不是巴巴把人領回來了,據說二叔求了好久呢.”
溫縱這才敢确定,原來這個韶伊就是影星韶伊,被業界譽為橫空出世的天才,各項大獎拿到手軟。
原來還和裴家二公子有這段前情。
“小子,跟你君君阿姨說什麽呢?”裴潤故意把阿姨兩個字咬得很重。
裴東東這小孩,打小知道跟漂亮女孩套近乎,不管什麽輩分,一律叫姐姐。
裴東東機靈,好爺爺好爺爺叫着,立馬跑路。溫縱笑,把手裏的東西遞給裴潤,後者示意她坐。
“君君啊。”他都叫她溫縱,不知何時改口開始叫她小名了,“這回,是真要鐵了心要跟他在一起?”
溫縱捏了下衣角,“裴老師,我.我認真的。”
她擡頭,眸色亮晶晶,“我們都考慮過很久,最後還是決定在一起。”
裴潤笑了下,“把你吓得,我不是那棒槌,每回都要拆散你倆。”
溫縱舔了下唇,也跟着笑。
“我是覺得葉昀他可能經歷的太多了,當年你涉世不深,各種東西沖突起來,你會白白在他身上浪費太多時間,還會傷心。”
“我知道,老師,所以我不後悔那時離開。”
裴潤暗自感嘆她的優柔和果決,兩種沖突的品質反倒顯得她更具魅力。
“相信你們是解決掉心結,才重新決定在一起的,既然這樣,沒人能阻擋你們相愛。”
葉昀把溫縱從裴家接出來,帶她來影院。
他本人一直沒怎麽出來看過電影,小時看不起,大了後沒時間,漸漸就不惦記了。不過既然溫縱想看,他自然奉陪。
溫縱選了個國産動畫電影。
倒也不是多想看這部,只是太久沒進過影院,而且從來沒跟葉昀一起進過影院。
電影效果還不錯,劇情高低波瀾,打鬥場面處理得也很炫酷。
但她心思一直不能完全集中到電影上。
溫縱和葉昀坐在後排,左右座位上也坐了人,可是葉昀旁邊有兩個的女孩總悄悄看過來,其實他這長相氣質,剛進商場就不斷引人側目,不過現在這兩個女孩太過分,直接拿手機對着他偷拍。
這太沒禮貌,還令溫縱沒辦法。
電影還沒結束,總不能現在叫人家把手機交出來,到時候估計全場都會被影響。
葉昀注意到她的反常,湊過來問:“怎麽?”
聲音低沉,掃過她耳邊,酥酥麻麻,溫縱不禁縮了下脖子,小聲說:“你旁邊好像有人在偷拍你。”
葉昀:“剛才也有人拍你。”
溫縱驚訝:“什麽時候?”
“剛進商場的時候。”
“.所以你剛才消失了一段時間,是去.?”
“交涉一下。”
葉昀這話說得極自然。
溫縱卻知道這‘交涉’大概不如字面意思客氣。
“那你叫人跟她們說一下?留你照片算什麽。”
“嗯.吃醋了?”
葉昀笑,揮了揮手機,意思大概是已經吩咐人處理這事了。
熒幕上的光忽明忽暗,溫縱眼裏,他的面孔一半隐在光裏,線條硬朗而流暢。
他有些戲谑地捏捏她的手指,溫縱才意識到自己盯他太久,有點不好意思,轉頭去看電影。
“君君。”
“嗯?”
溫縱看他,視線忽然變暗。
葉昀覆上她的唇,大手按住她的後腦勺,吻下去。
“要叫人看見了。”
“叫她們看去。”
假期結束時,溫縱忽然想去昭文院,葉昀聽說,便抽空帶她過來了。先不知她要做什麽,直到她進了寺院就打聽住持在哪,才意識到,她是要找幾年前留下的東西。
一個念珠。
他那時想用這東西留住她,現在想想,真是傻得可憐。
拿着東西從梨花院出來,溫縱照常去藏經閣前跪拜。
香煙袅袅,有些嗆鼻,她拜完被葉昀扶起身。
樹影婆娑,她擡頭,看見葉昀臉上映着陽光。
那雙眼太深情,萬物抛在身後,裏面只有她一人。
她忽然想起前幾天看的電影裏,男主為了求得仙草救女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葉昀。”扯扯葉昀的衣袖,她問:“那天.就是秦楚紅威脅你那天,要是葉予甯不出現,你真要跪嗎?”
葉昀垂眸看她,“小菩薩,你覺得我會不會?”
“我覺得.我覺得你肯定有別的法子,比如突然撿起武器把她砸暈之類的。”溫縱說。
他身手矯健,對付秦楚紅肯定綽綽有餘。
葉昀笑笑,不說話。
不遠處,小和尚做完功課,跟在住持身後,看見藏經閣前站着的兩個人,認出男人是年年捐好多香火錢的人,近些時間來得頻繁。
“師父,這位施主怎麽總來寺院,但是從來沒拜過佛呢?”
住持按着念珠,搖搖頭,“他拜過。”
“真的?他看着不像是會跪拜的人呀。”
住持不說話,走向竹林,黃袍很快消隐在竹影中。
小和尚摸摸腦袋,想起什麽,跟上師父的腳步。
“師父,那位居士是不是還來求過平安符,是為自己求的?”
“不。”
“那是為誰?”
“為他的有緣人。”
某個寒冷的冬日,據傳某個世家出了自家人綁架自家人的鬧劇醜聞。
那天晚上,一個向來敬畏的男人,終于走進寺院,拂去一身戾氣和塵世煙火,對着佛祖虔誠跪拜。
拜謝上蒼,留下他的唯一。
拜求上蒼,賜她這輩子平安無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