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我不說話,你就……
全場靜寂, 視線聚焦到這桌。
等了幾秒,實在受不住矚目,溫縱硬着頭皮挪過去。
葉昀幫她拉開座椅。
溫縱立即聽見周圍有人竊竊私語。
葉昀也略略掃了一圈周圍。
偶有人沒注意掩飾探尋的目光, 不小心與他對視一瞬,立即低下頭去。
女一想起剛才自己被拒的情形,本來沒什麽, 現在經過溫縱的對比,更顯得她倒貼還被人趕出來,丢死人了。
定了定神,笑盈盈道:“葉總真是偏心, 誰都不叫坐的位置,這就讓給我們溫妹妹了。是覺得溫妹妹剛才的表演最精彩?”
這話聽着是打趣兒,話裏話外卻都在暗示葉昀是看上溫縱了。
葉昀只懶懶笑了下,沒否認。
周圍幾桌見他這樣, 也活泛起來, 一邊觀察這邊, 一邊唧唧歪歪金主爸爸、看上、羨慕之類的詞。這事便變得不怎麽幹淨。
溫縱行動緩慢僵硬,目視座椅,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心裏卻被紮了幾下。
陳夏跟她使了個眼色,安撫她不要把事情鬧大。
她有她生意人的考量, 溫縱能理解。
心裏還是委屈——明明她沒按話裏那樣做。以她的性子,她該堅定地澄清或者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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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種場合下, 就是得忍。
直到她坐下, 葉昀将杯蓋放托碟上,茶杯往前一推,身旁有服務生來續水。
“諸位,姮婵冤我看了, 劇本很好,各位的演繹也相當有意思。我想這是種投契。否則不會邀請大家吃這頓飯。”
他說話不疾不徐,音質偏沉,廳裏混亂時容易被蓋過去。
然而那周身的氣場使得他一開口,全廳其他人立即閉嘴。
“至于我為什麽偏心溫縱。”葉昀懶怠地笑了下,半阖眸,“因為是故交。”
“我自以為脾氣還不錯,但是不愛聽那有的沒的。希望各位用詞,小心些。”
他自始至終語氣和緩,沒用一個狠詞,卻令衆人感到有什麽架在脖子上,頭頂涼飕飕。
這就是上位者威脅人?
大部分人都不太了解要是他們繼續用詞“不小心”,後果會是什麽。
但沒人願意以身犯險,紛紛噤聲,或轉向別的話題。
溫縱松了口氣。
人家替他說話,她該道句謝的。然而她鬼使神差地地盯緊身前的白瓷茶碗,葉昀似乎觑了她一眼,她也沒看回去。
“信陽毛尖。嘗嘗?”
葉昀的語氣算得上放下架子哄人。
溫縱這才瞥他一眼,淡淡道:“謝謝小叔。”
端起茶托,用杯蓋劃了劃水裏飄的茶葉。
周遭人恍然大悟。
原來是親戚關系,怪不得多照拂些。
只是從前從沒聽溫縱提過這事,不知道她來頭居然這麽大。
葉昀聽見小叔這兩個字,神色稍沉,很快恢複。
近三年沒這麽近地坐在一起了。
葉昀難免多看幾眼身旁的小姑娘。
眉眼沒變,婉約可人。
氣質沉穩不少。
很難想象從前那樣一個離不開別人蔭庇的小姑娘能一個人在墨城,從寂寂無名做到現在有聲有色。
她很獨立,再不需要誰的扶持了。
他卻不如自以為的那般灑脫。
信陽毛尖是國內有名的綠茶,茶香極濃郁。
溫縱只抿了一口,放下茶托時往外看了眼,被吓一跳。
怎麽這麽多人盯着她?
笑眯眯的眼神裏盡是憐愛和讨好。
她默默往遠離葉昀的那端挪了挪。
溫縱忽然往旁邊挪,葉昀往底下幾桌看了眼,了然,收回自己的視線。
席間,陳夏拉着身邊兩位主角跟漢諾威劇院的負責人大談春曉的未來,使這桌的焦點完全聚集在她身邊。
其實溫縱作為戲份很重的女二,本來也該跟桌上各位應酬幾句,但陳夏看她興致不高,又想起她跟葉昀的關系,便沒過來勉強。
葉昀見溫縱胃口不佳,盯着滿桌子佳肴,偶爾動筷,推身前的小盅過去,“這菜不錯,嘗嘗。”
溫縱認得這是酥皮魚翅盅,出了名的貴菜。
剛才身邊好幾個人談論這食材如何如何難得,不過大多只動兩筷——吃多了顯得多稀罕似的,掉面子。
這份沒動過,大概是後加的。
也就葉昀這種人,天生有底氣,随心所欲,哪管掉不掉面子。
溫縱沒動筷,将小盅推回去,“小叔,你吃吧。”
葉昀挑眉,“不喜歡魚翅?”
溫縱說:“不是。”
葉昀換了個小碟推過去,“西湖醋魚,吃不吃?”
溫縱依舊搖頭。
“不是喜歡酸甜口?”
“嗯。”
“.”葉昀眸色黯了黯,“還是不喜歡我?”
這回溫縱沒作聲。
葉昀知道她的意思,不是猶豫,而是無聲的拒絕。
稍擡手,身後立即有人将剛上的幾個小碟撤下去。
這幾道全是他憑印象中她的口味點的。
她拒了,理由很明白,不是不喜歡這菜,只是不喜歡他。
她從前愛笑,眉眼總彎得可愛,杏眸微閃。如今對他只剩客氣疏離的微笑。
這種落差使葉昀心口悶得慌。
溫縱也不自在。
她自小就不喜歡這種飯局,在葉家時身不由己,來到墨城後她都盡量避免參加陌生人濃度過高的聚會。
眼見着飯菜幾乎上完,她偷偷給陳夏發了條微信,問她是不是快結束了,能不能先離開。
陳夏看到消息,瞥她一眼,搖搖頭。
[別着急,酒局長着呢]
[小祖宗,你是女二,不來應酬就算了,不能不在啊]
陳夏把話說到這種程度,溫縱暫時肯定是走不了了。
中央空調吹出的暖風不斷撲過來,讓人胸肺阻滞,頭昏腦漲。
她稍蹙眉。
兩邊的人一個她不認識,一個她不想認識。
想出去透透氣,又沒有離席的理由和身份。
只能用手支着下巴,聊賴地盯着餐盤。
等久了,難免不耐煩,她放下很久沒用的筷子,右手搭在自己大腿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輕叩褲子。
身邊人忽然起身。
溫縱下意識看向這個高大的身影。
有外賓問葉昀去哪,他只說出去透透氣。
拄着長傘,一手抄兜,走得深一腳淺一腳。
不過竟出奇的沒影響他的氣質。
有些人真是天生貴氣。
旁邊的老外忽然這麽感嘆一句,碰見溫縱的目光,還朝她笑了下。
溫縱笑着點點頭。
沒過幾秒,她忽然抓起葉昀搭在置物架上的外套,起身追上去。
順着葉昀走的路線,推開側廳門,通向樓梯間。
酒店走電梯的居多,樓梯間很少有人經過。
門口正對一扇窗。
窗外是酒店的後花園,一片蔥郁的藤木遮擋視線。
葉昀倚在窗前,身上已經披了件長外套。
早料到她會去似的,看着她手裏的大衣。
“外頭冷,披着。”
溫縱執意要把大衣還他,“出來就是給你送衣服的。”
葉昀無奈地笑了下,“君君,我都穿着了。”
剛才不拿衣服出來,只是為了給溫縱一個暫時逃離飯局的借口。
溫縱四下看了看,将衣服搭在樓梯扶手上,自己往上走了幾個臺階。
二樓沒關門,空調熱風散出來些,不至于太冷。
她抱臂倚着扶手,低頭看向他,“就為了幫我一下?”
“就為了讓你開心些。雖然是我執意組的局,但不想讓你心理膈應。”
他俯首低眉,眼瞧着幾分厚情。
叫他這樣的人,擺出這種姿态,真難得。
幾年沒見,誰知是真是假,溫縱有些煩躁,想起剛才,冷笑一聲,“葉昀,你永遠這麽游刃有餘地拿捏我。”
葉昀只能擡頭看她。
溫縱半隐在暗處,本是溫婉軟潤的長相,此時唇角挂了幾分諷笑。
這麽高規格的酒店,怎麽會在角落放一套即将散架的桌椅,不撤走就算了,還不挂告示。
除非有人授意。
葉昀知道她會選擇遠離他的位置,所以索性提前為她準備了最偏的一角,等人都坐齊,再叫服務員去拆桌子。這樣比一開始就安排她坐哪無可指摘。
多狡猾。
“君君,你太聰明。”葉昀收了笑,慢慢道。
其實事情做了,就知道早晚要被看透,只是她反應的太快了,甚至沒去找人确認,就将整件事看明白。
這話像是奉承,畢竟溫縱沒覺出他的話對,真聰明人怎麽會傻傻跟過來。
也像是惋惜,意思是,她要是沒這麽聰明,就好了。
對,又漂亮又蠢的金絲雀誰不喜歡。她冷笑。
她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語氣不怎麽和善地問:“你要跟春曉合作?”
稱呼都不帶,葉昀自然能感受到她渾身帶刺的情緒,沉緩道:“暫時沒這個意向。”
溫縱似乎有些慶幸,“哦,那以後不用來這裏了。”
“.”
葉昀沒回話,抄在兜裏的手下意識去尋煙盒。
指尖觸到金屬打火機的冰涼外皮,清醒一瞬。
什麽都沒拿,将手拿出來,兩手按着腕柄,略艱難地站直身子。
“我後悔了,君君。”他說。
不該放你走的。
窗前明亮,簌簌的雪落在藤蔓上,潔白覆綠。
葉昀站在那,即便傷了一條腿,身姿也挺拔,五官深邃而明晰。
“家裏的桂樹開了,你種的那棵。開得很漂亮,等過年,回去看看?”
溫縱怔忪一瞬,葉昀什麽意思,她很清楚。
只是一個坑裏跌兩次,真不合适。
一字一句道:“可我不後悔。”
離開你,我不後悔。
她太堅定,以至于葉昀有幾個瞬間晃了神,覺得她的存在并不真切。
他仰頭瞧了半晌,往前走了兩步,拿起外套,上樓梯。
受傷的腿很難發力,每一步都需要攬住扶手的那只胳膊撐起半邊身子。
溫縱到底沒忍住,下來接住外套,又退回兩節樓梯中間的休息臺。
葉昀就地停住,倚在扶手邊,微微喘息。
溫縱将外套抱懷裏,問:“你什麽時候回去?”
葉昀:“.你要走?”
“你不回我就回了。”她說。
反正是不太想跟他待在一起。
葉昀幾乎有些祈求意味,“我不說話,你就陪我在這裏待一會兒,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