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心口就這麽空了一……
溫縱無視周遭的議論, 對葉昀投以微笑,接過他的名片,飛快在上面簽了自己的名字, 遞回他手中,“謝謝。”
荔媛媛扯扯溫縱的衣袖,拼命對她使眼色詢問眼前男人是誰。
溫縱挽住荔媛媛, 揚聲道:“謝謝各位的喜歡,但是今天我們已經下班了,歡迎大家以後繼續來春曉捧場。”
大多數觀衆聽到這話,知道該放人走了, 于是戀戀不舍地退散,跟溫縱揮手告別。
大部分人走主動退散,只剩葉昀和身後推輪椅的馬石待在原地沒動。
葉昀身上自帶的疏離感使荔媛媛不敢多觑,只能看向別處, 裝作不經心地小聲問溫縱, “什麽情況?”
溫縱笑笑, 擡腿準備離開。
擦過葉昀身邊時聽得他一聲:
“君君。”
有些無奈。
溫縱回眸,“還有事嗎?”
馬石扭頭看向她, 還是那張古典優雅的面孔,唇邊永遠挂着合宜的笑。
只是這笑容與剛才看到陌生觀衆別無二致。
他想起幾年前跟着葉昀和溫縱去奧地利那回。
那天初到目的地, 葉昀因為有生意,晚上沒來得及歇腳, 直奔薩爾茨卡默古特。
會議室裏幾乎劍拔弩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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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葉昀身後, 靜靜觀察眼前的一切。
購買方席首的代表是個白人老頭,身材微微發福,臉色漲紅,喋喋不休, 大鼻子下的胡須顫動,吐沫星子飛濺透明口罩壁。
旁邊坐着的法律顧問偶爾拉拉的衣袖,示意他不必如此激動。
葉昀坐在另一側席首,略懶散地将手搭在扶手上,眼睛盯着白人老頭的口罩,偶爾挪開視線,往周遭看一圈。
白人老頭有些不滿:“葉先生!請你拿出談生意的态度。”
葉昀不緊不慢:“哈維先生,也請你談生意的誠意。”
葉昀身邊的助手立即替他補充:“哈維先生,要知道,現在能給你提供貨源的只有我們一家,經我方一致讨論,每件47美元的CIF紐約價實在沒有什麽好談的——如果不能提價5%的話,請允許葉先生離席。”
對方終于逐漸平靜,表示要再讨論一下。
葉昀趁此時看了眼手機,馬石也低頭查看同一個消息。
來自國內。
秦家剛在市裏上任的小子不知哪根筋搭錯,去招惹上面的人,現在正在接受調查。
目前還不清楚是不是清查,萬一是,恐怕會牽出許多前塵往事。
皺了下眉,葉昀問:“哈維先生,聽說你是奧地利人?”
瓊·哈維疑惑地點頭:“是的.我的祖先是歐根親王,葉先生,有什麽問題嗎?”
“沒記錯的話,倫拉城堡應該在你名下。”
“是的,因為每年維繕費用極高,所以正在準備出售.”
“如果用它來抵一部分購買費用呢?”
哈維懵了。按理說這個提議對他來說百利而無一害,但從對方口中聽到,難免心生懷疑。
接下來是雙方副手和法律顧問的激烈讨論。
最終葉昀拿下生意和古堡,順便獲贈山後花田。
馬石看到這一幕時沒有表現出絲毫驚訝。
內心卻微瀾。
葉昀此前一直在X國,四年前才來到歐洲,為了将這裏的生意做到空前的盛勢,為此幾乎搭上半條命。他是天生該做商人,血性,殺伐果斷,手腕強硬,唯利是圖。很少見他在生意場上退讓的情況,尤其今天還處在上風。
後來看到國內的消息,馬石才大概明白葉昀的意思。
秦家這次不一定出事,但遲早會出事,他在提前補償她。
不過葉昀連夜再次折回古堡的急切,使馬石對自己的判斷産生了懷疑。
彼時已經接近淩晨三點,葉昀忙了半個午夜,沒有選擇休息一會兒,居然還要回去。為什麽?
開車送葉昀趕輪渡的他往後視鏡瞥了眼,葉昀還是那副倦怠冷淡的模樣,只是視線一直望向窗外,仿佛遠處有根線,牽引着他,永不停歇。
作為全程跟着老板旅行、不能近身、還得幫忙處理商務的秘書,馬石原本很慶幸旅行的下一站是德國菲森,因為葉昀在那裏沒什麽合作,他也可以跟着偷得浮生半日閑。
沒想到中途改目的地,去了英國。
前腳剛下飛機,下一秒馬石郵件箱裏就來了一沓電子郵件,只能直奔公司。
葉昀小憩半天後,也回到公司處理緊急事務。
中途收到國內消息,葉家被秦家牽連,也被查封。
馬石沒放心上,葉昀卻擰眉,放下手頭的東西,跟助理交代幾句,抓起外套邊走邊穿。
馬石只能收拾東西跟上。
門口忽然冒出一人,差點迎面跟葉昀撞上。
這人是葉昀的合作夥伴寧茂勳,被他吓一跳,回過神後高興地拉住他,“我這剛下飛機.你還真回來了,還以為你再不回英國了呢!”
葉昀罩上外套,理了下衣領,“以後少回。”
“這叫什麽話,該回就回,這邊這麽大的事業.挺累的吧?我看你臉色還是不大好,還沒找個醫生看看呢?”
“用不着。”葉昀看向門廊,“我還有事,該回去。”
馬石腳步沒停,回頭跟寧茂勳打招呼。
寧茂勳不知道他倆為什麽着急,不過早習慣葉昀的行事風格,在他轉到走廊時突然想起什麽,大聲問:“X國又擡稅了,還要不要續約真是難搞,回頭具體情況我發給你——”
“繼續。”
馬石聽見葉昀最後只扔下這麽一句話。
他只管往前走,大衣衣角随着步伐被掀起。
何等果決。
盡管跟他多年,馬石眼中依舊微微羨敬。
馬石應跟葉昀一起回酒店拿份材料,葉昀聽後皺眉,只說東西毀了。
馬石驚訝。
再次得到葉昀的消息,是去月臺接他。
葉昀坐在月臺的長椅上,遙望鐵道盡頭。
馬石小心翼翼問了句:“葉總,回去嗎?”
葉昀站起身,聲音低沉喑啞。
沒頭沒尾一句:“她回去了。”
馬石恍神,“誰?”
葉昀不說話。
現在,葉昀也不說話。
只是定定看着溫縱。
她纖瘦的身體裹在厚重的白色羽絨服外套裏,一如往日的溫和瓷淨,與舞臺上角色的外放熱情反差極大。
直到她再次轉身準備離開。
葉昀如夢初醒般問:“君君,你那場戲,什麽時候演?”
問的是大概溫縱戲份最重的姮婵冤。
她頭也不回,“關注公衆號春曉,節目表每個周都會更新。”
葉昀撐着扶手,要從輪椅上起身,馬石趕緊将輪椅調轉方向。
葉昀沉沉望着。
白色的身影漸行漸遠。
上次見面,還是在昭文院,他也是這樣注視她離開。
剛從英國回來那陣,葉昀不愛回家,常去會所帶着。
那天,S因為宿醉頭疼,沒上牌桌,坐在一旁饒有興趣地觀察了好一陣。
視線總停在葉昀身上。
最後忍不住走過去,摸摸他身前的一堆籌碼,“葉總,這幾天手氣不錯啊。”
葉昀瞥他一眼,不說話。
被人無視,S不羞也不惱,幹脆倚在牌桌邊,繼續道:“聽說你那個兄弟葉昕去你家樓下罵你,還招來保安了,就算他能跟秦家抱團,怎麽着,葉總這麽得意,居然能容忍他亂咬人,還不管管?”
第二輪開始,葉昀一邊摸牌,一邊悠悠道:“季小公子,不打牌就上桌的,除了勾黛,我還沒見過別人。”
S臉色微變,片刻恢複常色,唇角彎起,“別提勾黛。葉總最近怎麽回事,總在我這會所裏帶着,是家裏的小侄女跟人跑了,沒人陪了,是不是?”
葉昀笑,瞥了眼身邊靠在椅子上的長傘。
S想起上次刀刃從耳側咻然劃過的風聲,自覺離葉昀稍遠。
手機在這時響起,他接了電話,是勾黛說要去昭文院拜佛,聽見溫縱兩個字時,他勾唇,大聲重複了一遍:
“什麽,溫縱跟你一起呢?去哪?”
葉昀果然放下牌,雙手環胸,冷冷打量他。
牌桌上的人面面相觑,他停手,沒人敢出頭繼續。
打完電話,S賤兮兮笑,“家裏女人替我祈福去了,哎,不知道小侄女求的是什麽.”
葉昀雙腿.交疊,指尖搭在傘柄上,輕叩,“哪?”
S:“葉總,你是小叔,自己侄女去哪,怎麽還來問我一個外人?這不合理。”
葉昀舔了下後槽牙,薄冷的神色不變,将身前籌碼往桌上一推,“這局散了,這些錢就當是S請大家玩的。”
會所內集體沉默一秒,沒搞清局面,但很快被桌上的籌碼數量吸引目光——這得開多少瓶珍藏紅酒,買多少包,叫多少妞。
一擁而上。
S挑了下眉,稍微歪頭指向門口,對葉昀道:“走着。”
兩個男人直奔昭文院。
到了地方,S看着茫茫人海,有些犯愁,“這上哪找人去?我再給勾黛打個電話。”
葉昀伸手攔他,“不用。”
說罷往門口地形圖上看了幾眼,擡腿直奔某處。
這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S小聲罵了幾句,跑步跟上。
最後跟葉昀來到昭文院的最高處,鼓樓。
站在鼓樓往下望,當真是登高望遠,各處人潮擁擠,經幡搖晃,看得一清二楚。
卻遲遲看不見溫縱和勾黛的身影。
S百般聊賴地擺弄手機。
過了會兒,餘光瞥見葉昀還在往下尋,手裏不知何時燃起支煙。
剛想叫他歇會兒,順着他的視線,居然看見要尋的人。
勾黛還穿着那身墨綠的披肩,跟熊似的,他喝醉了買的,也不知道她怎麽就那麽願意穿。
旁邊溫縱打扮倒正常,一身海棠紅長裙,正跪在藏經閣門前拜佛。
不過他早聽說她旗袍美人的旗號,居然一次正經也沒見她穿過。
可惜。
想着趕緊下樓把人叫住,S看向葉昀,卻被吓住。
葉昀居然雙手合十,嘴裏念念有詞。
不過一眼就能叫人瞧出是從未誦佛的人——手裏的煙甚至還沒滅,虔誠中莫名有種冒犯。
S撇撇嘴。
“求什麽呢?”
葉昀放下手,按回長傘,“給勾黛打電話。”
S:.
打通電話,那邊說要去竹林,他們便去竹林守着,結果等了會兒人沒到,葉昀直接往回折。
S以為他要放棄了,“別急着走啊,她們可能一會兒就到。”
葉昀沒回頭:“你就在這等,看能不能等來個菩薩。”
在寺裏晃了半圈,終于在博物館前看見溫縱和勾黛的身影。
卻是三言兩語被打發。
葉昀叫住一個住持,跟他交談,開口就要捐香火錢,要借寺院辦點事。
S看得滿頭汗,哪有這麽跟出家人說話的。
好在住持長得莊嚴寶相,舉止間也是慈愛通透,并不與他計較,還叫了個小沙彌幫他辦事。
葉昀和S在梨花院裏等了半天,沒等到人。
最後小沙彌推門進來,說兩位居士已經離開,叫他們不必再等。
葉昀匆匆踏出門檻,視線裏一抹海棠紅,漸行漸遠。
那時,他忽然想起正月裏去接她那回。
從山上下來,人潮喧吵,只有她一人浮萍似的無所定,驚鹿的眼神一遍又一遍搜尋他的身影。
風撩動經幡,香火缭繞。
這回,寺外無人等她。
她也不再惶然去尋誰的身影。
奔向他的,離開他的,記憶裏的身影與眼前重合,缭亂紛繁。
葉昀心口就這麽空了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