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重逢
晨光瀉窗, 簾縫中透細風,書桌上白色不規則瓷瓶裏擱的幾支唐菖蒲微顫。
一米五的單人床上并排睡着兩個女孩,一個乖巧仰躺, 另一個手腳并用挂在另一個身上,稍顯擁擠。
總覺的被什麽恐怖的植物纏住全身,鼻腔中一股燒焦味, 無法呼吸,溫縱從夢裏驚醒,睜眼就看到勾黛放大的睡顏,甚至沒卸妝。
溫縱将她的手腳從自己身上挪開, 随意往外一瞥,差點從床上一躍蹦起來。
取暖的小太陽貼着勾黛半搭床沿的墨綠色皮草披肩,半面皮草被烤焦,眼看着就要冒火星。
溫縱一腳從勾黛身上跨過去, 關掉小太陽, 皮草也丢進洗手池, 拿水滅火。
等從洗手間出來,勾黛才在床上翻了個身, 揉揉惺忪睡眼。
“嗯?”
她初醒時不愛張嘴說話,一聲嗯還是從嗓子眼裏艱難擠出來的。
溫縱拿剛沖過涼水又擦幹的冰手往她臉上放了下, “勾黛,我倆差點再也醒不過來, 你知不知道?”
勾黛嫌棄地躲開臉, 在被子裏伸個懶腰,推開溫縱,起身去洗漱。
溫縱默默在心裏數了三個數。
3,2, 1。
勾黛:“溫縱?!”
勾黛從洗手間探出頭,滿臉驚訝憤怒,“你把我衣服塞洗手池幹嘛?”
溫縱起身走到書桌旁,掏出兩包速溶咖啡,掂掂水壺裏的熱水,先給自己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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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想問你呢,勾小姐,你昨晚怎麽想的,把小太陽挪這麽近,還把自己衣服搭床邊。”
勾黛眨眨眼,又沖回洗手間,幾秒後出來,讪笑,“那個,我不是昨晚喝多了不太清醒,你屋裏也太冷了,我就把衣服蓋身上,小太陽挪床邊了。”
白瓷素花的馬克杯上水汽袅袅,溫縱拿小勺攪了攪,“窗戶都沒關,怎麽會不冷。”
她頭也沒回,語氣一貫的柔軟平靜。
見她這樣,勾黛努力回憶了下,終于想起,昨晚是自己非要看聖誕節的初雪,掀開窗看了半天被冷風逼回來,只拉了簾,把敞開的窗戶忘記了。
幹笑兩聲,她用手掌輕拍自己的胳膊,道歉,“我的錯我的錯。”
溫縱嗔她一眼,“下次再這樣,誰愛收留你誰收留你,我可再不了。”
話這麽說着,手上倒沒忘給她沖咖啡。
“當初要不是我收留你,你在墨城一個人可怎麽辦,是不是。”勾黛知道溫縱在開玩笑,跑過去抱住胳膊蹭蹭她,“你昨晚怎麽回來那麽晚?還一身消毒水味道,不是有同事開車捎你嗎?”
昨晚。
溫縱稍稍想了下,一個薄冷站在雪裏的身影在腦海中浮現。
“我要去洗漱了。”她轉身,被勾黛一路拖着,有些無奈,“當初要不是你,我也不會選擇來墨城。”
一進門就看見,那塊皮草被展開挂在平時挂毛巾的架子上,被燒了小半又經過水浸,早沒有往日的光鮮。
這東西大概現在是勾黛身上最值錢的東西,還這麽莫名奇妙地毀了,不怪她反應這麽大。
“不來墨城你怎麽會有這麽好的發展,指不定現在正在尚城睹物思人呢,是不是?春曉話劇院當紅女演員溫縱~”
勾黛特意把當紅兩個字念得很重。
溫縱卻在聽到睹物思人時笑了下,擠好牙膏開始刷牙。
多久沒想過了,要不是昨晚突然出現在眼前,幾乎記不清臉了。
她沒提這茬,繼續道:“是呀,你看我這個小演員都‘當紅’了,你這個創始人怎麽退團了。”
勾黛撇撇嘴,擠開溫縱,占據洗手臺的中間位置,“誰能料到去年出了那麽大的破事,全國的演藝事業不都被停了,經營不下去那能怪我嘛,我不轉手難道等着你們全都失業,跟着我喝西北風啊?”
話劇院前年年末剛剛走上正軌,去年那場公共衛生事件突然爆發,對全社會包括話劇院的演藝事業都産生了極大影響。
演出停辦,但演員和場地都需要支撐,彼時勾黛剛跟S徹底分手,無心經營劇院,便将其轉手某很有錢的影帝。
影帝順手就給劇院改了個名,從黛色改成春曉。
勾黛對此頗為不滿。
其實那時她只需要再多撐一個月,等到姮婵冤開始公演,劇院就可以起死回生。
溫縱嘆了口氣,接了涼水漱口,“我今天有演出,冰箱裏應該還有吃的,你上回塞的。”
常年獨居,溫縱冰箱裏總是堆了各種分裝好的食材,方便從劇院下班後直接炒點菜吃。其中有一層格格不入,是勾黛每回過來帶的速凍食品,為了應付各種溫縱不在家的情況。
勾黛将水龍頭掰到溫水,開到最大,水聲嘩嘩響。
“我一會兒就走了,今晚不在你這住。”
溫縱用手肘撞她一下,“什麽情況?真跟那人談上了?”
勾黛嘿嘿一笑,不說話,拿毛巾擦擦臉,跑出去找自己的護膚品。
溫縱挑了下眉。勾黛有時候真的難懂。
明明是好安逸的性子,當初非要投資這家劇院,沒堅持到最後。
明明挺在意S,被他甩了的時候卻一滴眼淚都沒掉,轉身就交了新男朋友。
盡管脾氣秉性不一致,認識的也晚,溫縱跟勾黛還是很投緣,于是很能容忍她時不時醉醺醺來這裏借宿,忙前忙後給她收拾爛攤子。
擦好護膚品,溫縱看了眼腕表。
糟糕,要遲到了。
急匆匆回到房間找包找衣服,勾黛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溜走了,還在餐桌上留下一袋吐司和一張便簽。
便簽上歪歪扭扭幾個小字:謝啦!
後面跟了個笑臉。
溫縱笑笑,吃了片吐司,喝完咖啡,拿起餐桌角落的大號保溫杯。
拿起通勤的芬迪peekaboo,随手翻了下,發現裏面多了一罐紅糖,是當下營銷很厲害價格巨貴的那個牌子。她仔細想了想,還是沒記起這是什麽時候多出來的。
索性不管,拎包出門。
到劇院已經是九點。溫縱的劇目被排在下午三點,因此上午這段時間還是用來日常排練。
後臺已經來了不少演員,溫縱在走廊裏同許多人跟打招呼。
在走廊深處拐進一間排練室。
迎面秦邺帶着一個女孩走過來,“溫縱,她有幾句臺詞發音語氣确定不了,你是專業女演員,拿得準,你教教她。”
女孩抱着劇本,半側身子面向秦邺,有些扭捏尴尬地擡頭看溫縱,笑一下,又低頭。
溫縱大概了解是怎麽回事。
女孩想請教秦邺,誰知被他推出去問別人,女孩自然尴尬。
“秦邺,你才是正兒八經英語系的,當初面試不是說自己什麽類型都能駕馭,這麽幾句臺詞,”溫縱頓了下,輕笑,“是想考考我呀?”
秦邺聽她前幾句話,心裏有些緊張,他這麽做确實有刻意之嫌,就怕她不給面子,聽她最後一句話,知道她在給自己臺階下,才松了口氣,笑着撓了下頭發,呲呲說:“那我自己試試。”
女孩也跟着笑笑,往秦邺側顏偷瞄好幾眼。
兩人走向窗邊。
秦邺身材高挑瘦削,背影清爽,女孩小巧依人,總仰頭看他,眼裏充滿小心翼翼的豔羨。
其實溫縱知道,劇院裏好幾個女孩愛偷看秦邺,總找她打聽他的事。
因為這裏的男演員大多戲劇學院出身,秦邺卻是文化類名校畢業,身上書卷氣很招人喜歡。而且他雖非科班出身,能通過層層考核進來,說明能力很強。
他身邊的女孩也很厲害,當年藝考專業第一進的中戲,現在在下午這部劇裏演女主角。
溫縱盯着他倆的背影,年輕,和諧,養眼。
忽然想起葉予甯。
嘆了口氣。
被人拍拍肩膀,溫縱回頭,見是荔媛媛。
荔媛媛現在也是劇院的學生。說來也巧,荔媛媛本來就是尚戲的學生,假期在便利店打工時與溫縱結識,後來溫縱移居墨城,漸漸斷了聯系,沒想到今年劇院招新人,裏面溫縱認識的人除了秦邺,還有她一個。
荔媛媛拉溫縱走到廳側的休息椅上:“溫縱,聽說咱們的預備男主是為你來的,我還不信,現在看看,肯定是因為你。”
預備男主是秦邺在這裏的外號,因為雖身為男三,但團裏基本都認為他樣樣強過男主。
溫縱放下包,拿出臺詞本,一目十行。
随口問:“何以見得?”
“他昨天拿了瓶古方紅糖,我就說他一個男人,還沒女朋友,買那個幹嘛.後來我看見他趁你上臺,就把那東西塞你包裏了。”荔媛媛竊笑,偷瞄溫縱。
“你說他怎麽知道要送你紅糖的?我怎麽想也想不通,後來看見咱們上回聚餐發的紀念品才記起來,那回咱們吃完飯去KTV,你突然出去一趟,回來的時候就把外套脫了,裹在肚子上了,我估計他就是那回留心了。”
溫縱想想,是有這麽回事,那回她經期提前,總覺得小腹隐隐絞痛,去了趟廁所,果然來了月經,因為難得聚餐一次,不想掃了大家的興致,只能把外套裹在身前才折回。
她沒說什麽,繼續讀稿。
這副淡然讓荔媛媛很不解,“溫縱,人家預備男主喜歡你哎,你沒什麽想說的?”
溫縱沒看她,“那是他的事,與我有什麽關系。”
下午三點,溫縱的戲準時開演。
這場演的不是最初勾黛邀她的那部。
她戲份不多,中途才上場,站在舞臺右中位置說幾句詞,便該下場。
“活得很好但你完了。”
男主角說完最後一句臺詞。
嚓。
全場燈光亮起。
溫縱跟随幾個演員一起再次上臺,如往常,向臺下鞠躬道謝。
起身時,一眼瞧見第二排右中位置,坐了個本不該來的人。
那人慣常暗色西裝三件套,腰間銀質雙頭阿爾伯特表鏈隐隐泛光,旁邊的人幫他抱着大衣。
通身的氣派将他與身邊的人區分得很分明。
深眼窩,長睫在眼下翳出一片陰影,高鼻梁上架了個金絲眼鏡。
似笑非笑看着他。
溫縱下意識想瞧一眼他的腿,頓了下,昨夜跟他說自己只是來出差的場景歷歷在目。她
微笑着看向別處。
紅色幕布緩緩落下,視線和燈光都被遮擋,只剩兩側小門上的小黃燈。
演員們互相搭話,三三兩兩下臺。
溫縱收拾包準備下班。
從排練廳出門時碰見已經收拾好的荔媛媛,她挽住她,“今天下班挺早呀。”
溫縱愣了下,用手背蹭蹭鼻尖,“明天沒我演出。”
荔媛媛不疑有他,“一起走呗。”
從劇院出門時正好碰見一波觀衆,認出溫縱是剛才臺上的演員,紛紛跟她要簽名。
“你就是剛才臺上演女仆的女孩吧?真漂亮,在臺上一眼就記住你了,近處看更漂亮,哈哈哈哈哈。”
“我記得你那部,那部姮婵冤,劇情設置太妙了,太妙了!你那手古琴也是,彈到了我們每個觀衆的心裏,是吧是吧?”
“人家那叫揚琴,是打弦的。”
人群熱情高漲,議論紛紛,大多都在誇溫縱。
盛情難卻,溫縱從包裏拿出筆,一張張仔細簽名。
沒注意身前人群自動分出條道。
她遞回一個本子,身前多了只捏了張名片的手。
骨節分明,節瘦長挺直,手背有青筋微微鼓起,袖口裁剪精良,綴了方形袖扣。
名片給的是反面。
她不用擡頭,就看見輪椅上坐着的葉昀。
面上帶了笑,嗓音稍沉。
“剛看了你的表演。很完美。”
周圍人對這突然出現的男人議論紛紛,看他衣着氣度,不像是單純來表達一下對演員喜愛的人。再看看溫縱的身份,很難不腦補出一個金主大佬看上漂亮女演員的劇情。
都坐輪椅了還來捧場,這得多喜歡。
連帶着看向溫縱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探究和揣測。
她會怎麽着,收下名片喜不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