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君君,留下來,再……
溫縱迅速回身。
勾黛剛接起電話, 溫縱一把将她扯走。
“嗳你不去觀音殿看看嗎?那邊只有竹林。”
溫縱回頭,見勾黛的通話界面還亮着,皺了下眉。
藏經閣往東繼續往東走是觀音殿, 繼續往北走是一片金鑲玉竹林。
快到竹林幽徑入口時,溫縱轉身朝來時的方向走去。
勾黛被她一頓反反複複的操作弄得有點懵,接完電話才轉移了注意力, 咬牙切齒道:“季培也那個.東西,好像也要過來。”
說罷看了眼溫縱,“葉昀也跟他在一起。”
溫縱好像沒聽見,看向大雄寶殿的莊嚴的歇山頂, 随手一指上面的鸱吻,“你知道那個叫什麽?”
勾黛順着她的手指看過去,見是一對巨大的琉璃鸱吻,周遭拴着閃閃的金鏈。
“這個鎏金.鎏金劍光.”勾黛苦思冥想, “鎏金劍光吻帶!”
“剛才忘記看了, 回正殿去瞧瞧, 等會兒再去觀音殿。”
說完沒給勾黛思考的機會,溫縱挽着她繼續走。
“行吧。”勾黛顯然懶得追問為什麽, 慢悠悠跟上溫縱的腳步,快繞回正殿門前時, 突然說:
“我發現你有一個習慣。”
在正殿前看這一米多高的大鸱吻,果然更能看出威風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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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縱随口問:“什麽?”
勾黛:“你說問句不愛用疑問詞, 你發現了嗎?”
溫縱笑一笑, 清明澄澈的眸子看向天邊,不說什麽。
其實心裏震顫了一下。
她自己都沒注意過這個習慣到底是什麽時候養成的。
從前只注意到葉昀不愛用疑問詞,說話從來都是陳述句改個聲調,全當疑問句用。
經幡搖動, 香火不熄。
那銅鑄的佛像,總是笑眯眯,并不俯視,卻總顯得莊嚴古樸,讓人景仰。
溫縱想起過年時那趟。
其實早有了上山拜佛的心思,不過把日子定在那天确實是臨時起意。
下午從家裏出發,途中給葉昀打了個電話,得知他正在忙。
從寺裏出來時天色已暗,路邊亮起暖黃色的燈。
身邊幾乎都是全家出動的熱鬧。小孩跑着鬧,父母在身後笑着喊小心,因為在正月裏,小孩做的過了也不會大聲斥罵;牽着手的情侶手裏拿着剛求得的紅繩,耳鬓厮磨間道不盡溫言軟語。
天冷時,四肢僵硬着,與厚重的衣料相互依偎生熱,尤其容易感到孤獨。
溫縱的視線時常漫無目的地掃視一圈。
心裏有種直覺——他會來的。
久久看不到,心中惶恐,腳下虛浮。
直到進了山腳,人潮擁擠,他撥過人群朝她走來。
她就生了呆在原地等人來尋的底氣,笑看他,眼睛酸澀。
“真稀奇,小菩薩也得求佛。”他走過來,将她護着,低眸說。
“求了財運,還是平安?”
她不說話。
現在想想,即便真是小菩薩,大概也不會被佛祖優待。
她那天求的真心,結果還沒窺得一角,就跟那人失散了。
昭文院在因為建在市裏,被現代化改造的痕跡很多。
妙靜淡肅的建築上貼着醒目的黃底黑字:入口,或出口。
正殿上還拉了紅底黃字的橫幅,寫着某年某月昭文院結夏安居之類的語句。
古剎前立了許多告示牌,貼滿圖片,二維碼被放到最大,道路旁随處可見詳寫活動的易拉寶。
勾黛忍了一路,終于指着新修的博物館類似的建築說:
“我覺得現在求菩薩求佛祖不靈驗,都是因為我們太直白了,簡直亵渎神明。”
溫縱說:“其實是因為古代那一套離我們遠,有距離就會神秘,顯得靈。”
許是沒料到溫縱這麽接一句,勾黛一愣,“我瞎說的。”
溫縱笑:“我也是。”
兩個在寺裏口不擇言的女人于是彼此心領神會,相視而笑,找了個長椅坐下。
她倆本就皮囊出挑,一個海棠紅長裙,一個墨綠色狐貍皮草,衣着顯眼,笑起來更潋滟生輝。
不少香客側目。
勾黛扯扯溫縱的衣袖,“大寶貝,我可太喜歡你了,你別嫌我唐突,我就是覺得恨不得天天跟你在一起——嗳,你去不去墨城?”
溫縱将頭轉過去,稍躲路人的目光,“去墨城?”
勾黛:“對呀,我不是跟你說我投資了一個話劇團,在排英語話劇,正好缺個會彈揚琴的,我聽說你會。”
英語話劇,揚琴。
溫縱有些迷糊。
“你自己的劇本?”
“你也太瞧得起我了。”勾黛說:“我有個導演朋友,叫知椿曉,她改編的劇本,我覺得挺有意思。”
溫縱:“知椿曉.那個拿過國際電影節新人獎的女導演?”
“對,就是她,前兩天剛上了熱搜,她前男友非要跟她鬧緋聞,煩死了。”
“哦.”
溫縱對明星的熱搜不怎麽敏感,心裏還在糾結勾黛的上個問題。
雖然她只是随口一提,但溫縱直覺她是認真的。
但墨城離尚城跨越半個中國,且溫縱在那邊沒有任何認識的親戚朋友,這麽突然的機會落到頭上,一時難以接受。
勾黛看出她的猶豫,拍拍她,“不着急,我過幾天才走,你到時候給我消息就行。”
甚至沒問溫縱會不會演戲,有沒有舞臺經驗,勾黛就把這事定了一半。
溫縱哭笑不得,又佩服她。
“走,去觀音殿。”勾黛拉溫縱起身。
“好、”
溫縱的好字還沒完全出口,後半句被咽回嗓子。
青磚路上,站了兩個顯然與寺廟格格不入的男人。
年輕面龐,深灰色外套的男人沖勾黛勾勾手,勾黛不情不願地走過去,小聲解釋什麽。
溫縱只瞥另一個男人一眼,立即将視線轉到勾黛身上,腳尖朝外,随時準備要走。
葉昀依舊按着那把長傘,灰色西裝馬甲外面罩了件黑色長大衣,古典氣息極濃的領針使得領口更加熨帖挺闊。
那張臉在光下總是棱角分明,不笑時透着股有威脅意味的沉郁易碎。
“君君。”
他先開口,聲音穿過喧鬧的人潮。
溫縱微笑着朝他點點頭。
他于是上前一步。
與她僅隔了兩個身位。
溫縱盯着自己裙擺的不規則花邊,将手背在身後,絞緊,才問:“小叔,怎麽想起來進寺廟了?”
老友打趣的口氣。
叫他小叔。
也是,按照秦楚紅那層關系,她确實該叫一聲小叔。
葉昀說:“今天本來在開會,臨時決定。”
為了這一面。
抽過半包煙的嗓子似的,喑啞低沉。
溫縱笑,“那祝你拜佛靈驗,生意成功。”
往他身上看一眼,只一眼,緊接着朝勾黛走去。
一字領的海棠色長裙襯得人愈發膚白,肩頭落了些微散亂的發絲。
葉昀将視線挪向她圓瑩的肩頭。
勾黛跟S聊好,喪喪地看着她。
人聲喧遠,誦經聲深長悠遠,幽林古剎間回蕩。
葉昀視線裏那抹海棠紅逐漸消失在人海。
S走回來,手裏已經多了支點燃的煙,舉起手想拍拍葉昀,看見他的臉色,讪讪放下。
“人走了也不追,放下了啊?”
葉昀沉沉瞥他,S神色不改,呵呵笑幾聲,自顧自抽煙。
“你說我為什麽要帶你來這裏,圖什麽,圖你嘴硬氣人?葉昀,你別不承認,牌桌上我比不了你,情場我還勝不了你?反正依我看,你還沒死心,既然沒死心就把話說開呗。”
葉昀冷笑,“情場老手,為個女人深夜買醉。”
稍稍擡手。
S想起上次牌桌上勾黛去找葉昀那天,他笑着要攢局,結果葉昀中途走了,勾黛也離場,只剩他一個醉了半夜,不知怎麽回的家。
臉色微變,用力吸一口煙,吐出,“我可沒耽誤找下一個,是不是。”
葉昀右手稍稍用力,腕柄轉動,長傘揮起,落下。
“寺裏禁煙。”
說完擡腿就走。
S愣愣看着手上被折斷的煙,只剩了煙嘴,地上那截還麽來得及熄滅,踩了一腳,跟上葉昀的腳步。
小聲咒罵:“你他媽是不是有點病,鼓樓上抽煙的不是你?!”
聲音越來越小,走到葉昀身邊時完全噤聲。
觀音殿裏,泥質漆金的觀音菩薩像結跏趺坐蓮花水池中。
菩薩頭戴阿彌陀佛像天冠,手貫環訓,衣曳飄帶,手持蓮花。
龍女和善財童子分立兩旁。
來來往往的人絡繹不絕。
蒲團上總跪着虔誠的信徒。
溫縱和勾黛站在門檻處看了半晌,還沒進去,見勾黛有什麽想說,溫縱挽她出門。
勾黛:“還是你講究,佛堂裏都不跟我說話。我剛就是想跟你說,我跟S應該就快分手了,我肯定趁這個機會敲他一筆,到時候話劇院又多一筆啓動資金,而且那些演員都是知椿曉給我挑的,導演是她同學,你放心,到時候絕對票房大賣,前途一片光明!”
“該走了。”溫縱笑說。
勾黛聳了下肩,牽她往南走。
幾顆高大的龍槐遮陰,樹影婆娑。
溫縱:“勾黛,你看,我不是演員,從來沒有接受過表演教育,甚至沒怎麽接觸過這個圈子,恐怕會耽誤你的劇。”
實際上在葉家這麽多年,她雖沒接觸話劇圈,但對娛樂圈有些了解。和資.本扯上關系的圈子,魚龍混雜,亂的很。
勾黛說:“你聽我說,首先,你的語言功底肯定不用說,肯定比一般的話劇演員強;其次,你還擅長彈揚琴,長相古典優雅,跟那個角色完美貼合;最後,話劇話劇,不就是站舞臺上大聲說話嘛,叫我上我都能來一段,你想這麽多幹嘛。”
勾黛期待地看向溫縱:“怎麽樣,我這口才不錯吧?S還非說我講話沒條理,煩死他了。去不去墨城?”
思維跳脫,話題轉換很快,溫縱以為S的話有幾分道理。
不過勾黛這樣的可愛女人,幹嘛非苛求人家有條理呢?
走到石門拱下,溫縱還沒想好怎麽回答。
一個青衫小和尚忽然從暗處走出。
“居士。”
小和尚手持念珠,雖看着不過十一二歲,身上已經有種淡然慈悲的氣質。
溫縱看了看他站的石門,身後沒有別的通道,看來是在這裏等了多時了。
又看看周圍,沒有旁人,才确定他叫的就是自己。
跟勾黛對視一眼,齊齊合掌,有些局促地問好,“小沙彌。”
“阿彌陀佛。”小和尚朝她們施禮,“居士,方才緣人給二位留下了東西,還請随我一起移步。”
溫縱與勾黛面面相觑。
勾黛走到小和尚旁邊,問:“法師,剛才你說的,什麽緣人?”
小和尚目不斜視,“居士,是兩位男士。”
勾黛瞬間明白過來,S和葉昀。
擰眉,小聲呢喃:“他們算什麽緣人?”
小和尚:“不是有緣人,但牽挂有緣人。”
勾黛偷偷翻了個白眼。
跟着小和尚繞過幾處青石小道,逐漸偏離寺廟中軸線,來到一處叫梨花院的院落前,高牆一隔,游客甚稀。
小和尚先推開木門進院,不多時折回,手裏多了個小巧的牛皮紙袋。
小和尚雙手合起,“居士,方才的緣人叫我代為轉達,他已經以你的名義為昭文院財布施,誠邀居士留下禪七共修。”
說罷,将手中紙袋地給溫縱。
溫縱指尖微顫,拆開袋子,見裏面只有個小巧的念珠。
木色,帶屏幕,形制特殊。
是在英國時看見的葉昀書架上那個——
我本是一闡提、三惡道。
六根無一清淨。
無敬仰心。
但只要你願意,我願敬佛。
實修的功德全贈你。
君君,留下來,再陪我走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