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那就放我走吧……
碎紙機沒碎完的這張紙标題寫了DNA親緣鑒定。
将碎掉的紙條拼回去, 紙上赫然幾段話:
鑒定目的:溫縱是否與秦建工有親緣關系
鑒定結果:确認有親緣關系
看着手上白紙黑字,溫縱有些發怔,沒記錯的話, 秦建工是秦楚紅的父親,秦家的老爺子。
她是寄養在葉家的,母親姓溫, 從未提過秦家,她怎麽會跟秦建工有親緣關系?
除非她父親.是秦家的人。
可葉昀為什麽要調查這件事?
溫縱跌落地上。
久久無法回神。
挂鐘滴滴答答,素色花瓶裏的插花被風吹擺。
她麻木地劃着通訊錄。
最終給裴潤撥了出去。
溫縱:“裴老師,您最近還好嗎?.我現在在英國, 就快回去了。”
裴潤那邊默了一會兒。
“溫縱,你是不是知道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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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種可憐她的意味。
溫縱咬緊下唇,竭力克制情緒。
“老師,您知道我跟秦家有什麽關系嗎?”
“.”裴潤長長嘆口氣, “溫縱, 你就不該去那什麽旅行的。”
溫縱:“老師, 您只要把知道的告訴我就行,我有決斷。”
許是因為昨晚的暴雨, 這邊信號不是特別好,通話聲總夾雜雪花碎片音。
裴潤開始講述:
“當年秦楚朗, 也就是葉家你那個伯娘的哥哥,他為了你母親跟家裏鬧翻, 然後帶着你母親出逃。
那時候你母親在尚城沒有名姓, 秦家本來很器重你父親,但那件事之後就他就成了秦家的一塊傷疤,沒人再提。
再後來就是你被葉旭帶回尚城,把你養在葉家。估計就算是秦楚紅, 也不清楚你的身份。”
溫縱第一次在外人口中聽到關于自己父親的事。
這名詞遙遠得好像上世紀的收音機中飄來的,從未有過真切的實感。
“那現在呢,老師,葉.昀為什麽要調查這個呢。”
這名字在她口中格外艱澀。
其實心裏早有了猜測。
到底還是不撞南牆不死心。
電話那頭只有重重的嘆息聲。
“葉昀與葉家關系不怎麽樣,相信你能察覺,按葉昀的性子,他只要回國,一定是要回去報仇的,但是葉家畢竟有百年的基業,即便衰頹,還有秦家這一層姻親,何況秦家高.幹這麽多.”
溫縱喃喃,“所以,我是他的一個籌碼?”
聲音輕得剛出口就散落在空氣中。
裴潤:“溫縱,我到底在這世上活了七八十載,有些事不必言之于口,大家都心知肚明。”
大家都心知肚明。
只有她一個跳梁小醜,沒有過一絲懷疑。
窗外一碧萬頃,晴空無雲。
溫縱深吸一口氣,“我都知道了,老師,謝謝你,我會盡快回國的。”
裴潤很着急:“溫縱,你想好要怎麽、”
溫縱沒心思再聽下去,挂斷電話。
視線聚焦到房間內。
沒來得及展平的被單上還有歡譴的痕跡。
浴缸裏的水早已涼透,只留下淺淺的浴鹽的青色。
溫縱走到浴室,重新洗了個澡。
在行李箱角落裏拿出這件旗袍,本以為沒機會再穿上的旗袍。
坐床上等了會兒,因為昨夜大雨刮倒許多樹,機場停飛了幾班飛機,包括最快回國的那趟。她順便随手選了一班去其他城市的火車票。
收拾行李時看到箱子內夾層裏的鑰匙和合同。
随手翻了下,是上次葉昀送的山頭古堡的東西。
銀質鑰匙是典型的中世紀制式,頂部雕镂着繁複的紋路,一彎月牙被雲紋的翅膀包圍。
鑰匙大概只是一種象征,被氧化得嚴重,有些發青黑色。
合同上龍飛鳳舞簽了他的名字。
心裏有一塊原野,沒有焰的暗火燒過去,只剩光禿禿一片。
溫縱不自覺将手指放上去。
紙上洇了幾點水漬。
直到門外有人敲門,她才驚醒,縮回手。
剛才叫的侍者到了。
她提着箱子把東西交給他。
退回房間,将合同和鑰匙一并放到他書桌上。
随手拿了本書壓上一角。
洗了把臉,站在窗前向外看時瞥見酒店側廳的玻璃花房。
在花房不知等了多久。
原以為葉昀會先回房間再找過來,沒想到他徑直過來了。
溫縱于是笑盈盈把決定告訴他。
葉昀顯然有些驚訝,但旋即恢複常态,“君君,是不是聽到什麽了?”
“是的,葉昀,我都知道了。你看,你本來就是要利用我牽制秦家,打擊葉家,現在葉家倒了,我也沒什麽價值了,就此分手吧。”溫縱從包裏拿出這張缺了一角的紙,推到他身前。
“真是造化弄人.你昨天想毀掉它的吧,誰知昨夜暴雨,這塊區域斷了半分鐘的電,偏巧就在你啓動機器後沒幾秒。”
葉昀似乎瞬間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君君,不要跟我賭氣。”
溫縱扭頭看向身旁伸出的花枝。
在褐色陶盆裏破土而出的鈴蘭靜靜招展,粉色小花.苞,甜香清淺。
上回在婚禮上,伴娘向外抛灑的花裏就有它。
她們搞怪,用花撒人,被撒到的要喝酒,輪到溫縱時,葉昀上前擋了。
周圍一片驚呼豔羨。
又想遠了。
葉昀低低的聲音将她扯回現實,“.君君?”
“嗯?”她回神笑了下,“不好意思,剛剛走神了,麻煩你再說一遍。”
“君君。”葉昀這聲很無奈。
“我知道你生氣,但你不能現在就将事情看死。”
手機彈了個窗口,溫縱點進去,淡淡道:“嗯.那你把事情說清楚,你是因為什麽把我留下的呢,葉昀?”
葉昀垂眸瞧她,“剛開始留下你,只是因為你的身份,就像你說的那樣。”
溫縱以為自己的心挺冷的,現在看來還是他這種骨子裏透出的薄情更令人生寒。
這事不是無跡可尋。
比如荒唐的婚禮剛結束時,她就交代過為什麽從前要順遂秦楚紅的心意,因為欠她一個孩子。
她唇角牽出笑意,軟聲問:“所以我跟你交代我為什麽留在葉家時,你也沒有跟我解釋,就是利用我那份愧疚,對嗎?”
葉昀滞了幾秒,仍舊點頭。
溫縱想起她坦白的那天,葉昀說:可我是個商人,君君——你叫我怎麽做賠本的買賣?
不愧是個商人。
不管是她的身份,還是秦楚紅的生育能力,這些事本都可以有很多解決辦法。
葉昀選了一個最高效、最有利可圖的。
葉昀說:“你知道國內葉家出事了?”
溫縱應聲。
葉昀:“不是因為我,葉斯他招惹了上面的人。大概後天就會查明這件事,葉家,沒有倒。”
溫縱笑:“所以呢?這次沒用到我,所以你打算繼續留我作籌碼?”
“君君,我現在沒有這個意思。”
“那就放我走吧。”
她脫口而出。
不管葉家倒沒倒,什麽時候倒,她都管不了。
她只有自己。
花房設了暗渠,流水淙淙。
陽光透過玻璃頂照進,大片花葉被綴了金邊。
翠扇順着木架搭在桌子一角,白色銀蓮花和藍紫色小飛燕混在一起,矮矮的一簇,鮮亮得可愛。
葉昀這張臉被映在陽光下,骨骼的明暗交界更加鋒利。
深邃眼窩中兩只漆黑的眸,常常審視人心,細而挺拔的鼻梁骨,使他總是顯得神情淩厲。
末日,腐朽,輝煌。
這人身上有種令人生俱,但總不自覺想要靠近的氣息。
“君君,你很聰明,你不會不明白,我留你不是因為這個,如果我想動手,葉家早都被查封了。”他說。
溫縱盯着手機消息通知的界面,“葉昀,你也很精明,你知道,我都懂,與你說這些,只是想離開而已。”
是了,她甚至在剛才還在想,葉昀大可早些攤牌動手,但是他沒有,是否說明他心思有所動搖?
但是,動搖了又如何,堅冰依舊是堅冰。
葉昀皺眉問:“為什麽?”
他顯然不解。
這是他少見的流露出天真的時刻。
溫縱笑了下,“葉昀,當初我要跟你,是算計了你,想要借你擺脫葉家和林家,我總對你有愧,現在你也利用了我——雖然你可能還沒做什麽,但我想這就是有來有往,我們扯平了,也就沒有繼續的必要了。”
葉昀臉色又沉幾分,“君君,你還在繞,繞來繞去還是這個意思。”
“既然現在把話說清楚,我們之間沒有這些利益牽制,難道不應該繼續?”
“葉昀,先前你問我,怎麽不穿旗袍了,我只說有機會會穿給你看,現在我兌現諾言了,順便告訴你原因——因為葉家叫我穿着旗袍來迎合讨好上層社會,所以我心裏厭惡,但我總是笑着,誰也看不出來。”
比如現在。
“至于你叫我繼續,從前或許可以,現在,不可以了。”
溫縱拿起桌上的手包,準備起身。
葉昀舉起長傘橫亘在碎石小徑中,低聲說:“溫縱。”
他鮮少這麽叫她的名字。
臉色陰郁的叫人害怕。
溫縱嘆了口氣。
“葉昀,你想要我跟你繼續,繼續什麽?繼續這種情人的關系?可我不想了,我覺得羞辱,沒有尊嚴。”
葉昀眸色閃爍一瞬。
那雙眼睛不能久瞧,瞧久了容易讓人錯覺他用情至深。
溫縱:
“我以為跟你在一起就好,可我受不了那樣的眼光。
還記得我跟你去會所的那次嗎?
你贏了錢,S叫了很多女孩子,她們看起來很主動,但常常是幾個人站在一起,無形之中被全場的人審視,像商品一樣被挑選。
或許你會說,我同你一起去的,與她們不一樣,可我們到底有什麽不一樣呢?
陪人睡覺,哄人開心,都一樣的——我不是作踐誰,只是我自己确實是這麽做的。”
葉昀神色清寂,冷笑一聲,“君君,你就把我,把你自己,當這樣的人。”
他或許有些愠怒。
溫縱不甚在意。
“那你想讓我把你當什麽人呢,葉昀?”
葉昀不知何時手裏多了支煙,猩紅明滅的火光在指間,緩緩飄出一線霧。
他在思考,或者在等待。
輪廓隐在煙霧裏,不明晰。
溫縱:“或許你應該先問問你自己,把我當什麽。”
“一只鳥,一件裝飾,花瓶香薰,或者一種禮儀,總之是可以挂在家裏,排遣寂寞的東西。”
葉昀吐了口煙:“你想多了.你首先擁有獨立的人格,毋庸置疑。”
溫縱微微仰頭,眼睛明亮。
她的頸線總像潺潺的山澗流水般流暢。
“記得中秋節那天嗎?那天你也在抽煙,壞心地渡了一口給我,我嗆得厲害,肺都要咳出來了,很生氣,但我什麽都沒有說,你知道為什麽嗎?”
葉昀看向別處,似乎在努力回憶這件事。
又是這樣。
溫縱:“想不起就算了。我想說的是,從前我有求于你,有愧于你,所以讨好你,但是葉昀,你覺得後來,我為什麽還要讨好你?”
她笑,細黛眉微彎,眼裏全是溫柔缱绻。
“葉昀,你有時待人太好了,有時又待人太壞了。好像什麽都只是興致來了,所以随心所欲。從前我不明白,後來才知道,你不僅沒有敬仰,還沒有心。”
“但我有。”
為什麽?
答案呼之欲出。
葉昀捏煙的手幾不可見地顫了下,煙火明滅。
他擡眸,眸底幽深。
相處的這些時日,彼此太過熟悉,以至于很多時候懂得對方的潛臺詞。
溫縱知道他震驚,難以接受,但絕不是因為第一次知道這件事,否則他不會這麽冷靜。
敏銳如他。
他只是沒想到她會這樣點明這件事。
心裏有了計較,忽然輕松起來,她繼續說:
“你以為我是因為貪圖享樂才與你在一起,你以為劃清界限就能讓我們相安無事,你以為藏好你自己就是保護我,保護這段關系。但我犯規了,雖然我不喜歡這規則。
從某一天開始,一直持續到現在,我都付出了真心,這沒什麽不好承認的。
我想這段關系不是兩不相欠。
我願意承認你是唯一,可連神佛都攔不了你,在你那裏,我甚至稱不上特別。
所以,我們永遠無法平等,相安無事。”
她解鎖手機,擺在他眼前。
葉昀看見她屏幕上的消息:
親愛的溫,您将搭乘的KYT1121次列車,将于14:07發車,請盡快到火車站兌換車票。
“我該走了,葉昀。”
溫縱毫不費力地推開他阻攔的長傘。
向外走去。
藕粉色的窈窕身影消失在花房門口。
香煙揿滅,長傘落地。
葉昀坐在白椅上,雙腿.交疊,沉沉無言。
一只藍羽的雀鳥不小心紮進玻璃花房,撲棱棱驚惶地亂撞,終于逃出去。
天邊漸漸只剩一個小點。
幾根絨羽在花房半空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