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遠燈2
一個吻不算什麽,但有了總是聊勝于無。常铮花了整整一個周末來訓練自己,不要一想到陶然和周五晚上這兩個詞就心動過速,結果周一一早進辦公室碰上陶然,兩天功夫全白費。
不知是為了報複之前很長一段時間常铮的單方面調戲,還是陶然的荷爾蒙水平終于到位了,他開始窮盡一切機會跟常铮過不去。
比如大清早就在茶水間裏對他低眉淺笑,常铮差點沒拿穩馬克杯。
比如發個ppt過來的郵件正文裏寫,別忘了吃早飯。
再比如人事部叫大家聚到一起分發聖誕的匿名交換禮物,陶然趁着沒人往他們這兒看,一邊說着等等我,一邊拽了一下他的袖子。
常铮的老靈魂被迷得暈頭轉向,心想自己眼光果然是好。這人一旦想明白了點,撩起來真是毫不手軟,花樣百出。
人事部弄了棵聖誕樹放在辦公室僅有的一塊狹窄的活動區域,把所有禮物都堆在樹下,找了個發福的男同事強迫人家扮成聖誕老人,專等着平安夜這天的中午,叫所有人一起去等着他報名字發禮物。
所有人都只知道自己該給誰準備禮物,并不知道自己收到的禮物是哪兒來的。常铮收到一瓶品質很好的香槟,正琢磨着誰這麽會投其所好,仔細一看,标簽上用黑水筆在角落寫了From TR.
……真是反了這厮了,全天候不停歇,哪兒哪兒都有他在往死裏撩。
這廂奇花初胎矞矞皇皇,白漫漫那廂卻如履薄冰如臨深淵。交換禮物的休閑活動本來應該安排在平安夜下班前的,臨時提前到中午,就是因為今年大老板說元旦前幾天就要開始休假,小黑屋不能拖到十二月底。也不知道人事部和他老人家是怎麽商量的,最後定下來的居然就是平安夜這一天下午。
換句話說,中午要是不把禮物發了,有些人下班的時候得知自己要被開,估計就沒心情來拿這個禮物了。
一年一度的小黑屋大會定在平安夜當日下午兩點開始。從一點半開始,樓上樓下的老板們就三三兩兩地陸續抵達。常年奔波在亞太各地的合夥人們無一例外地照時間安排趕回來,只為了聚在一起,決定這一年全體顧問的評級和去留。
說是全體顧問,其實生死一線的也就是助理顧問們。顧問和高級顧問這兩個職級的人多少已經有些根基,就算這一年犯了大錯,眼看着過不了小黑屋投票表決,也會早早意識到大事不妙,先一步跳槽走人。
可憐小朋友們的座位紮堆,就在全公司最大的會議室外面。老板們一個接一個進會議室的時候,沒人敢伸頭細看,氣氛肅穆到空氣都近乎凝滞。牆壁隔音極好,外面什麽都聽不到,小朋友們卻依然徒勞地豎起耳朵,熱切又忐忑地盼望着那扇門裏透出自己安全過關的曙光。
三點半,第一輪投票結束,中場休息。
第一輪彙總的是項目經理們對這一年與自己共事過的所有顧問的評分,人事部門正在整理,會議室裏的人就抓緊這十分鐘,或出來轉一圈接個電話,或站起來舒展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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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铮和陶然一起在茶水間倒咖啡,吓壞了的白漫漫期期艾艾地湊過來,也不敢開口問什麽,只盯着他們一聲不吭。大小老板保持一致,都沒理她。
端着杯子回去的路上,陶然想想剛才小姑娘的慫樣,不由發笑。常老板走在一步之遙的地方,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念了一句“讓她調戲我們,嘿嘿”,陶經理含笑橫了一眼過去,常老板立刻成了一只鋸嘴葫蘆。
陶然的評分其實已經穩穩地保住了白小姐的一條小命,但這會兒還真不能透給她。萬一她喜上眉梢回了座位,讓同期的同事們知道她在老板面前這麽得寵,豈不弄巧成拙。
第二輪合夥人投票表決,大家慎重再慎重,最終還是決定了今年要勸退七個人,你你你姑娘就是其中之一。
那些礙于她撒嬌賣癡,或多或少為她提供過幫助的老板們,無一例外地做出了她并不适合做咨詢的判斷。常铮望着顯示結果的大屏幕投影,轉頭跟陶然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絲感慨。論臉論讨巧,你你你不知比白漫漫高幾個段數。可見天道酬勤,公平有時真的會在你并不抱希望的時候恰好出現。
咨詢公司按小時收着客戶的錢,辦自己內部的事更要講求效率。勸退由人事操作,好幾位同事分頭行事,小黑屋五點散會,六點不到,已經全部談妥。
七個人全是上一期校招進來的新人,之前也隐約知道不好,只是正式通知他們的時候,才明白事情真的落到了自己頭上。
韋方澄正好五點多的時候黑着臉下來找常铮,常铮趕緊把陶然一起叫去,三個人圍着電話給煩人的客戶解釋了一通他們提出的莫名其妙的問題。等這個電話打完,送走韋瘟神,他們才忽然意識到,整個辦公室的氛圍都不對勁了。
倪瑪小姐被約談之後,正坐在公共區域自己的座位上,放聲大哭。
這全然崩潰的哭聲震驚了所有人,正想收拾包下班的停下了動作,本打算走過去安慰的也僵住了腳步。一大片泥塑般的同事裏,倉皇四顧的白漫漫格外顯眼。她不巧就坐在你你你旁邊,鄰座哭得像個摔了嘴啃泥的三歲小孩,半點面子都不要了,倒是她窘得整張臉都紅了。
好不容易,她求救的目光找到了陶然,和站在他身後的常铮。
她的救世主這次拒絕降臨。陶然沖她微微搖了搖頭,常铮更是毫無反應,白漫漫看着整個人都不好了,就差跟着一起哭。
這一刻,燈光慘白如雪,世界鴉雀無聲。無數含義複雜的眼神投過來,落在你你你身上,也落在呆若木雞的白漫漫身上,千絲萬縷,令人窒息。
白漫漫在那兒手足無措地坐了有好幾分鐘,第二次擡頭望向陶然的時候,已經是明明白白的懇求。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希望陶然幫她做什麽,或許做什麽都不合适,都只能讓事态變得更加難堪。但她僅有的閱歷已經在你你你依然刺耳的哭聲中分崩離析,一地殘渣,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她甚至分不清周遭的注意力到底是幸災樂禍,還是憐之憫之。又或者,是不是譴責她為什麽不早去寬慰。
陶然直視白漫漫,堅定地一動不動。常铮看看她,又看看陶然,眼裏已有了贊賞之意。他果然沒看錯人,陶然心裏有仁,但更有分寸。
一個人不能永遠對自己的無知一無所知。白漫漫這幾個月來能安心做事,全靠老板靠譜,為她遮風擋雨,但這不能是常态。總有一天她要明白優勝劣汰是多麽殘酷的事情,活着就該慶幸,失敗注定難堪。
兩個老板間的桃花流水,這會兒倒黴的白漫漫看不見,更看不懂。她只知道陶然已經打定主意不來幫她了,眼下這件事,恐怕就是她被老板們留下之後,真正意義上的成人禮。
的确,職場裏每個層級都有該做和不該做的事。她既然過了這一劫,緊接着要面對的就是升職,然後參與指導和幫助下一期的新人成長。陶然的意思很明确,她也該自己想辦法立起來了。
這姑娘就這麽沒完沒了地耍孩子脾氣,人事也無奈得很。別人都已經接受現實,開始簽字辦手續了,只有她還拒不合作。人事經理這時候不便出面,于是派了個自己也沒幾年資歷的同事過來,正是将近一年前,陶然第一天來上班的時候,出門迎接他的小美人。
你你你一看到小美人猶猶豫豫的高跟鞋走到了自己面前,那不管不顧的哭聲剎那間又高了一度。一直在旁邊的白漫漫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樣,這時猛地站了起來,倒把周圍人都吓了一跳。
“你跟我來……過來啊!”
她長得比倪瑪嬌小很多,這會兒勸她不動,居然開始動手拖人。下手之重,陶然看着都有些驚訝。他回過頭征求意見,常铮示意他靜觀其變,于是兩個人繼續保持沉默。
“你給我過來,到會議室裏去!”
你你你自負嬌貴,小公主做了好多年,哪裏肯被白漫漫這麽個剛剛贏過自己的醜小鴨拖着走,一邊磨磨蹭蹭一邊梨花帶雨。可惜白漫漫不懂欣賞,反而愈發憤怒。
“要哭到會議室哭,你這樣算什麽?”自從入職就謹言慎行,這下突然爆發了,白漫漫根本收不住自己:“輸一次就哭成這樣,值得嗎?如果你将來還想贏,就給自己留點體面,別讓這兒所有人都記住你最難看的樣子!”
也不知道是“難看”還是“體面”發揮了作用,你你你一下就收住了哭聲,改成啜泣。
人事姑娘深深地嘆了口氣,放下始終拿在手裏的文件,伸手抽了幾張面巾紙,慢慢地遞到你你你面前。有了臺階總要順着下,三個女孩子一起進了附近的小會議室,從裏面把門一關,總算隔絕了一屋子人半是唏噓半是厭煩的目光。
經她們這麽一鬧,陶然和常铮都覺得有點胸悶,相視全是苦笑。
“一起下去吃個晚飯?”
陶然求之不得:“趕緊走。現在的小朋友怎麽會這樣,可怕。”
辦公室太熱外面太冷,往外走的路上就一定要把外衣合攏,不然風一吹隔天就能感冒發燒。陶然催着常铮穿好大衣,心裏想着你你你和白漫漫的事情,一不留神就多啰嗦了幾句,立刻換來了常铮似笑非笑的表情。
“怎麽,又想說我多慮了?”
常铮在電梯裏對着鏡子整理衣領:“還真沒有。我只想說,白漫漫二十出頭就能心懷慈悲,以後必有出息。”
陶然看他一眼,笑得有些意味深長:“她這番話要是落到哪個大老板耳朵裏,還真不好解釋。你你你未必會領情,沒準這些聽到的人還會傳她性子急,不好惹。”
“她畢竟才出校門一年,事情能處理成這樣已經不錯了。再說了,同事怎麽看她哪有那麽要緊,我們覺得她處事恰當就好。讨好老板,在她這個階段,比讨好平級重要多了。”
“哼,讨好老板……”陶然笑了一聲,沒去拆穿他的意有所指,還伸手替他翻了一下大衣的領子:“你今天,真是格外寬容。你不是不信慈悲為懷這一套麽。”
常铮很享受他的小動作,唇邊的笑意如柔波拂岸:“因人而異吧,這一套在你身上就用得很好。白漫漫是你帶出來的人,有樣學樣,倒也正适合她的性格。”
這麽明顯的示好,陶然當然笑納。兩人并肩走進深冬的夜色裏,言笑晏晏,背影成雙。
作者有話要說: 看了評論覺得有必要澄清一下,不是所有外企都有這個機制,只是純項目制的咨詢公司才有可能,實際操作也不盡相同
我承擔不了介紹職場的重任,這只是個文裏的設定,大家當一半真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