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初心2
無論過了個怎樣的周末,周一總會如期而至,哪怕上班的心情并不比上墳更好。
大清早的,管招聘的小美人就跑到陶然座位上來堵他。
“陶經理,總算在辦公室裏見到你了。”
“我回來開個會,一會兒還是要出去。”
“我們說好的這一批進來的實習生裏要分一個給你,可是你總是沒空,這都開始終面了,你看……”
陶然抱歉地笑笑:“明天開始,我出差。”
人事早就習慣了所有人永遠在百忙之中,立刻抓住他應答裏的漏洞:“會議結束到去客戶那兒,你還有多久?”
人家非業務部門都拿出了分秒必争的态度,說到底還是為業務部門服務,做人也不能太不識相了。陶然很快跟她敲定了開完會參加正好安排在今天十一點的終面。
這家公司終面的形式已經成了一個傳統,面試官人選在全公司的項目經理和合夥人中任意安排三位,每人坐鎮一間會議室,等着候選人進來一對一交談二十分鐘,一個小時可以面完一批三個實習生候選人。結束後面試官把過或者不過的決定交給人事,三票得兩票或以上視為通過。
理論上,所有管理層都有義務為公司終面無條件貢獻時間和精力。但畢竟是盈利機構,對外的工作優先級高于內部,大概率是人事抓到誰是誰。項目經理要直接帶人做事,通常也就默認誰參與面進來的先跟誰混兩三個月,規矩做好了再進入公司随機輪轉的機制,等待協調。
如果這段單獨帶教的時間裏,雙方都表示滿意,人事從此也會優先安排這個小朋友繼續跟這位項目經理的任務。
會開得并不順,新客戶一方面對需求語焉不詳,一方面又把咨詢公司當成詐騙慣犯,張口閉口都是出于偏見的質疑,大家都解釋得很頭痛。陶然從大會議室那層進電梯,已經十一點整,正好趁這一兩分鐘匆匆掃了兩眼簡歷,人事等在電梯口,直接把他送進預定好的小間裏。
正襟危坐的小姑娘聽到門的響動,一臉驚慌遮都遮不住。人事沖她微笑表示安撫,轉頭跟陶然交換了一個“這樣的就算不錯了,你湊合着面一面”的眼神,趕緊掩門走了。
據說今年的應屆生招聘因為苦等預算批複,開始的時間比往年都晚。就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足以讓他們與一大批急于定下工作的學生錯過。陶然明白,人事已經盡力,他最好懷着差不多就行了的心理來當這個面試官。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樓上的會拖了一會兒,新客戶問題比較多。”
碩士都快畢業了,其實不是小姑娘了,但她眼裏的生澀和怯懦,甚至比陶然見過的很多大三大四出來實習的孩子還誇張。話還沒說,他心裏已經有了三分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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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沒……沒關系。顧客是上帝,我明白的。”
“在我們這行,顧客也未必是上帝,能讓他們自以為是上帝就可以了。”
慣常給個軟釘子,陶然就坐,把她的簡歷從文件夾裏拿出來放桌上,正式抛出了第一個問題:“請用英文自我介紹,三分鐘左右。”
人人都精心準備過的問題,其實也挺能展現真實水平。一件已經盡力而為的事情都做不好,那接下來也不必抱什麽期望了。如果自我介紹的确是面試者自信的峰值,那高開低走的局勢還可以測試後半段的抗壓能力和臨場反應。
發音措辭都不錯,結構也有,陶然也聽見了設計好的要抓面試官注意力的點,這倒是中規中矩。只是不管說什麽,哪怕是俏皮話,姑娘的語調都格外平板,仿佛已經被學術生涯的巨大壓力泯滅了太多生動。
陶然又仔細看了看學校和專業,心想怪不得了。一個在這種地方學了工業工程的姑娘家,能表現成這樣,說明還真挺努力。
等她說完,看她實在是滿眼殷切,陶然出于憐憫,正面表揚了她一句“不錯”。
“你本科學校一般,考研考得不錯,研二交流的名額拿到了……哦雙學位也有了,為什麽不繼續科研呢。”
剛介紹說自己叫白漫漫的姑娘深吸了一口氣:“我覺得我不适合科研。”
擠牙膏式溝通。陶然耐着性子,繼續給她遞梯子:“為什麽不适合。”
“我對學校外面的世界很好奇。科研的路往後是什麽樣的一眼能望到頭,我想體驗更多的可能性。”
“那為什麽我們要為你的嘗試買單?萬一你不适合科研,也不适合咨詢呢?”
這面試的氛圍越來越不對勁,雖然沒找過工作,但白漫漫在學校裏每周都要給老板做總結,審時度勢的本事還是有的。陶然的目光專注且平靜,不動如山等着她的答案。
他的肢體語言在無聲地傳達一個再明顯不過的意思:說服我,否則後會無期。
“我……已經沒有退路了。在我過往的經歷中,每次沒有退路,我都能做得很好。當初也不是我選擇升學,而是我一無所知,只能選擇安全從衆的道路。現在我了解自己了,我願意第一時間修正我的錯誤。您也看到了,我的每一個決定都并不容易,但這些或大或小的決定,結果都還不錯。我認為我是一個能夠為自己過去和現在的行為負責的人,歷史經驗表明,将來也是一樣。”
姑娘被吓得夠嗆,但确實如她自己所說,當她沒有退路的時候,會突然迸發出為自己争取生路的力量。可憐的孩子像荒野裏的一根草,除了竭力生長,別無選擇。屢次被野火燒光之後,仍然能吐出新綠。
“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沒有行業經驗,工作方面,我也沒什麽好問你的。你平時有什麽興趣愛好?”
白漫漫猶豫了一下,答曰:“看書,運動,聽音樂。”
“那就是沒有愛好。”
确實沒有愛好的白女士噎住了,過了幾秒鐘,十分無奈地開口:“我在校的時候,周末也在給老板幹活。他接的很多私活自己沒空做,都是我們按照時間要求幫他趕。”
上進,誠實,聽話,缺心眼。
陶然于是向她露出第一個笑容,當着她的面在評價表上打了個勾。
“在我這兒,你過了。一會兒你還要至少說服一個面試官,才能順利進來幫我幹活。如果有機會合作的話,我希望你在別人問你興趣愛好的時候,不要順手把我賣了。”
白漫漫臉紅了,但紅了沒多久,她又想起了今天這是來面試的。
“那……二十分鐘還沒到,我能不能,問您幾個問題?”
陶然把筆往桌上一放,好脾氣地望着她:“問。”
“接下來兩個房間的面試官,您覺得我怎麽表現勝算更大?”
“……”
接下來兩個房間,一個是常铮,一個是陶然還沒記住名字的某高級合夥人。
說實話,陶然覺得白漫漫根本沒有根據面試官風格,調整自己表現的能力。随口指導了幾句,下一個小朋友已經敲了門,白漫漫一步三回頭地去了,看他的眼神已經像在看一個同夥,陶然哭笑不得。
剩下的都是男生,第二個不知天高地厚,第三個話多且亂,邏輯不行,陶然都斃了。
總算應付完,正巧對面門也開了,常铮和他幾乎同時握手送走小朋友,轉頭就交流起來。
“除了那個姑娘還行,剩下兩個都怎麽回事。”
常铮接了杯水遞給他,自己再去接第二杯:“姑娘也不行,愣頭愣腦。”
“所以你全斃了?”
“唉,就是因為不能全斃了,所以只能讓白漫漫過啊。還有個自以為是的傻子,老頭肯定喜歡,我做個順水人情,也放過去了。”
“至于麽,就老頭了。”
常铮掃一眼還緊閉着的第三個小會議室,壓低了聲音:“你看他是不是就喜歡這一款,聊到現在了,還沒出來。老頭也是慘,哦我們都這麽叫他,上面看他做得實在太久了,不好讓老員工都寒心,所以給他提了高級。”
話說一半足矣,那就是業績指标沒到,或者客戶滿意度沒到了。
人事在辦公室等他們回複,小會議室各自隔音都不錯,在這個小小的茶水間裏,陶然忽然有了一點談興。
“其實說白了,面試就是三個點,意願、能力和文化匹配。招實習生意願不必說了,能力有個差不多,人別太離譜,事情我覺得并不難做。”
常铮慢慢咽下一口水:“就算能力不夠,實習生也還有一半的淘汰率,不需要我們面試的操心。對了,我還沒問你呢,你讓誰過了?”
陶然看他一眼,忍不住笑:“只有那姑娘。我哪兒知道老頭喜歡什麽,沒理由放水。”
“慢慢你就看明白了,楊柏君就是他親手培養的。老頭好面子,就愛招心高氣傲但未必有真本事的,稍微磋磨一下,心志不堅也就服了,從此捧得他高高在上,他就舒服了。”
“聽你這麽一說,我怎麽覺得這麽奇怪。”
“奇怪什麽?”
兩人對視了一秒,陶然把自己差點脫口而出的老牛吃嫩草咽了下去,臨時換了一句。
“所以楊柏君最近,是看懂了舊主子潛力有限,想另攀高枝。”
常铮皺着眉頭,一點看不出身為高枝的愉快。
陶然明白,這個話題,也就只能言盡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