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相比于東宮那邊,王府這半年來一直是愁雲慘淡萬裏凝。
因為‘謀反’一事,王府裏的下人走了大半。
眼看着王府已經敗落,顏朗白日裏就找了個時間将侍衛全都遣散,夜裏又準備将暗衛也全部撤離,讓他們離開這裏。
想着不過是樹倒猢狲散,再正常不過了。
但顏朗沒想到的是,也并不都是牆倒衆人推。有些侍衛走了,但還是有一些選擇了留下,而那些暗衛,則是一個都沒有離開。
從前與他父王時常往來的幾位大臣也私下裏派人傳了信到王府,大致都是在說他們相信八王爺的為人,要世子沉住氣,時日一久,背後之人自會忍不住露出馬腳。
王府天崩地裂,顏朗又深受被人背叛的打擊,哪裏就真的能像這幾位叔伯說的那麽容易沉得住氣?
顏朗二十一歲這年,本該是他少年時最為春風得意的一年。只是奈何世事難料,二十一歲前兩日,驟然一場疾風惡雨,春風得意變得支離破碎,偌大的王府變得風雨飄搖。
被設計、被背叛、被構陷、被栽贓,好像世上所有的不幸都趕在初八這一日急急朝着王府破門闖入。
恨已起,難有終。
想着今日這一切都是拜她所賜,顏朗咬牙,默默在心裏發誓:薛晴她最好是落水身亡,否則,即便是天涯海角,此生誓要用盡一切辦法讓她和自己感同身受。
沒過幾日,事情仿佛就塵埃落定了,馮大人被問斬。
聖上看在太後的面子上,給了王府最後的臉面,沒有全部趕盡殺絕。
策劃這場陰謀的人大概是目的達成了吧!至少留下來的現在看來如喪家之犬,成不了氣候,也構不成威脅。
太子本想趁此機會将顏朗也除掉,順便借此謀逆牽連的罪名,廢了太子妃,但聖上經過諸多考量之後沒有答應,只是将太子妃貶為了太子良人。
不過好在一番波折之後,太子的多年夙願終于達成,娶了趙琬兒為側妃。
至于到頭來為何只是側妃,全因為她此時的身份已不再是趙太傅之女趙琬兒,而是趙太傅夫人的侄女,一個新的、可以名正言順嫁入東宮、但又不足以榮登太子妃高位的身份。
王妃心裏積郁成疾,入冬後病了一場。
本來一開始只是簡單的風寒,但彼時的王府已今非昔比,天寒地凍,加上心病難除,沒到過年就随着八王爺去了。
一夕之間,世子顏朗失去了父王和母親,整個王府空蕩蕩的,寂靜得只能聽見庭中呼嘯的寒風以及深夜裏大雪漱漱落下的聲音。
樹枝上堆滿了厚厚的積雪,在寂靜的深夜裏終于不堪重負被壓斷,重重地從粗壯的樹幹斷裂掉下。
望着夜裏一片漆黑的四周,回想起從前父王母後在世時的樣子,神色清冷。那一刻,顏朗的心變得很空很平靜。
……
寒來暑往,冬去春來,時間一晃就過了快三年。
在外人眼裏看來,昔日的王府成了禁地,裏面的人是生是死也和這外面的人無關。
在顏朗眼裏,這三年過得猶如三十年一樣漫長。
外面發生了什麽,盡管每日都有人向他彙報,但心裏已經不關心、不在意了。
三年裏,顏朗一直在暗中派人打聽薛晴的下落,但始終沒有得到任何關于她的消息。
恨自己當初被她僞善的外表迷了雙眼,一心還想着要暗中替她翻案。自認為自己沒有任何地方薄待了她,反倒是……
沒想到到頭來自己像個跳梁小醜一樣,被她騙得徹徹底底,還連累了父王、害得父王含恨而死,害得母親飲恨而終,整個王府落得今日這個下場。
這口惡氣不除,顏朗無顏告慰父王母親的在天之靈。
那個兇手不抓住,顏朗始終無法和自己和解。
冥冥之中,顏朗覺得薛晴她現在應該就生活在某個他不知道的地方,享受着建立在別人家破人亡之上的寧靜生活。
她怎能?
她不配!
緊閉三年之久的王府大門被人從外面再次緩緩推開的那一刻發出了低沉厚重的聲音,仿佛就像是一條被困在深淵良久的蛟龍在終于得見晴空之時發出的喟嘆。
顏朗只擡頭看了看頭頂上空這片天,未說一句話。留下身後偌大的王府,就跟着祝将軍離開了京城。
今日得以重見天日,一切源于半個月前烏察國發生了宮變。
烏察太子逼宮,身為烏察國太子妃,也就是當今聖上的皇妹、顏朗的親姑姑在這次宮變之後下落不明。
烏察國乃是位于辰國南境的一方大國,一直未與辰國有過交惡。早些年烏察國國立雄厚,國內勢力明面上還算穩定。只不過近幾年來,烏察國的勢力不再像從前那般團結,反而漸漸一分為二。一部分為烏察老國王的忠臣,支持太子妃;另一部分為烏察國太子寵妃一派,也是當初不支持和辰國和親的頑固宗親之臣。
太後一聽說女兒生死未蔔,三年來主動見了皇帝,要他一定要想辦法找到下落不明的長公主。無論是生是死,一定要找到。
想到這些年來長公主一直未曾傳過書信回來,太後擔心女兒一直懷恨在心,于是害怕即便是女兒現在平安,也不願意回來見她。
太後知道自己時日不多,加上她多少也知道些女兒嫁到烏察國之後和那烏察國太子之間并沒有什麽感情,一直過得不開心。為了能再見女兒一面,太後特意囑咐皇帝派人把顏朗一并帶去。
或許看在晚輩的份上,得知從前最護着她的八皇兄已經不在了,說不定會回心轉意回來見自己最後一面。
皇帝一開始還有些猶豫,結果太後直接将他心裏的擔憂擺到了明面兒上來:“皇帝要是不放心,擔心朗兒離京後會做出什麽大逆不道的事,那就是多慮了。比起朗兒,有琝琝和我這把老骨頭在這裏,南境大軍不會亂的。”
皇帝确實有顧慮到這一點,但如今親耳聽到自己這些隐隐的擔憂從太後口中就這麽說了出來,心裏很不是滋味,臉上也覺得有些挂不住,覺得自己很是卑劣,于是答應了。
後來無論太子如何勸谏,皇帝也沒有改變讓顏朗離開京城、前往南境的決定。
太子擔心此行會放虎歸山,于是又建議由禁軍統領祝将軍親自‘護送’顏朗前往。
這次,皇帝考量一番之後,答應了。
祝将軍領兵前往南境,名為傳旨并護送顏朗這顆定心丸給謝元帥,實則督軍,以防南境大軍被策反。
謝元帥之所以要聖上将顏朗送來南境,一來是因為聖上子嗣不多,皇室宗親也所剩無幾,除了太子之外,皇室子弟中只剩下一個顏朗。
長公主雖嫁入烏察國,但亦是辰國尊貴的公主,背後是辰國百萬雄師,絕不容許被人輕視。
太子身為儲君,眼下烏察情況未明,自然不能讓太子殿下以身涉險。
但為了向烏察國證明辰國對長公主的重視,派來這裏的人選就只剩下顏朗最為合适了。
二來,謝元帥也是想要親耳從顏朗口中得知當年京城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為什麽王爺會突然暴斃,為什麽太子妃被廢,為什麽王妃不久也跟着病逝,就連太後姑母也突然病倒?
要真是傳聞說的那樣‘造反不成,畏罪自殺’,謝元帥說什麽也不相信。
王爺要真有謀逆之心,姑母不可能會縱容至今。
要真是如此,當初機會明明就擺在面前,王爺為何不直接取了皇位,反而要等到後來才想要謀反呢?
謝元帥雖然身在蘭城,對京中發生的事情不清楚,但在心裏一直隐隐覺得,這背後一定另有隐情。
況且身為一個父親,自己的女兒琝琝是什麽樣的性子他還不清楚?已經三年未曾收到過女兒的消息,叫他心裏怎能不擔心不着急呢?
……
南境泸西鎮,三年前突然遷來了一家镖局。
當家的是個女子,看着約莫三十的年紀,性格爽朗,和四方鄰裏都處得不錯。聽說是家裏原是做生意的,後來丈夫出門不幸遇上強盜,人財不保。
開這間镖局,一來是為了替夫還債,二來也是因為痛恨強盜,希望能保護世上的商人不受強盜所害,家破人亡。
半年後,镖局來了一男兩女。
男的據說是那當家的師弟,大家都叫他成喬。模樣生得屬實不錯,人也長得高,為人熱情,年紀也不過二十左右的樣子,鎮上不少見過他的姑娘,無不對他略有好感。
女的呢則是她從老家來的女兒和丫頭。當家的姓段,自稱段七娘,她的那個‘女兒’叫晴晴,不知姓甚。跟在她女兒身邊的那個丫頭不愛笑,镖局裏的人都叫她依依。
雖說依依是段七娘女兒身邊的丫頭,但時常跟在她身邊的并不是依依,而是那個叫成喬的男子。
時值四月,泸西鎮外的水田裏,禾苗已經長得越發茁壯,魚塘裏的荷葉也漸漸冒出頭來,一張張攤在水面上。
一早,成喬在前院轉了一圈又一圈,才見到了那個身影。
一見到她,成喬立馬步伐歡快地跑上前去,十分殷勤地問道:“小晴晴昨晚睡得好嗎?今天沒什麽事兒,不如咱們去街上逛逛?”
女子忙着打呵欠,沒看他,于是搖頭擺手:“不去。”
成喬看清了她略有些紅腫的雙眼之後,立馬換了一副擔心緊張的神情:“小晴晴,你眼睛怎麽腫了?哭了嗎?是不是做噩夢了?”
噩夢?
算是噩夢嗎?
大仇得報,八王爺認罪伏誅,自裁于王府。算起來,應該是兩清了。
可是,為什麽這三年以來,顏朗總是會時不時地出現在自己的夢境之中呢?
明明我不欠他,他也不欠我,為什麽每次夢見他的時候,自己心裏總是很難受,甚至有一次還在夢裏哭了。
謀逆是重罪,無辜牽連到了整個薛府,況且證據确鑿,他的下場即便是再慘也是罪有應得。
不過,若是沒有這些事情,顏朗他應該……
雖然對他了解不深,但薛晴一直在心裏覺得他這個人不壞。
或許也正是因為自己對他了解不深,所以才會不清楚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在夢裏才會覺得他好像背負了天大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