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齋房一時照顧不過來,方丈特意吩咐下來,各院中需自己籌備飲食。貧僧已打好竈臺,收拾了些食料,只是——從來不善料理,實在慚愧得緊!不知哪位僧友——”說着,他期盼地望向衆人。
幾人這才發現,院中角落處不知何時砌了個矮矮的土竈臺。年運在旁邊就地而坐,手起刀落,一塊比人腿還粗的木頭“咔嚓”應聲而斷,被利落劈成兩截,他頭也不擡接口道:“悟空師弟可會做飯?”
這厮是借機報複!
見六只眼睛齊齊望過來,顧朱朱心虛,低頭。
院中六個人:行惠執事雜事繁忙;義善、年運力大威武不好欺負:公子那厮如水中蓮花,可遠觀不敢亵玩;還有一位只聞其名不見其影;剩她一人,無武力無智謀無權勢,乃一個徹徹底底的三無人員……
思及此處,顧朱朱想,她不做飯誰做飯?只是——
見朱朱苦惱,義善拍拍胸脯,“悟空僧友不須着慌,貧僧來幫你就是!”說話間,他豪氣幹雲一振長袖。
院中霎時掀起一股勁風,挾着塵土沙石翻山倒海而來,将半地的芭蕉葉子吹得稀裏嘩啦,翻轉成一片灰蒙蒙綠色汪洋。
幾人急忙舉袖掩面。
直過半響,風沙略停。顧朱朱含糊不清連忙擺手推辭:“不用——噗、噗、噗!!——”被風灌進了一嘴的沙子。
******
一頓早齋讓顧朱朱忙活開來。開竈臺,放油入鍋,直至鍋燒得熱辣辣地響,依次倒入筍、鹽、醬……,再翻炒——如同已經做過千百次一般,顧朱朱抹了把額頭的汗,忙而不亂,有條有理。
一盤西山筍端上桌時,端然翠白相映,可謂色、香、形俱全。
衆人驚喜,連公子亦稍詫異。行惠連聲感嘆,贊道:“不想悟空師弟還有此等手藝!”
顧朱朱嘿嘿,在衆人一派崇敬目光中微微紅了臉,很是羞澀。
幾人入座,舉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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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朱朱睜大眼睛,眨巴。
“咦——”一聲輕微的疑惑,世界的聲音戈然而止。
義善乍然,行惠驚訝,年運瞪眼,公子垂眸……義善不相信地又添了些送入口中,稍一咀嚼,嘴巴瞬時閉住了不動。
顧朱朱垂下頭,臉頰上仿佛映了一圈紅霞。
“悟空師弟,你做菜時可是忘記放什麽了?”
顧朱朱黯了黯,如同數豆子般一個個道出:“油、筍、雲耳、鹽、醬、醋……”
幾人無語。
确實一樣不少,一樣不多,可味道為什麽如此奇怪?
默了默,公子淡淡道:“吃罷。”說着,竟先舉箸添了一大口,平平淡淡咀嚼,平平淡淡的神色。
座中幾人側目,人人驚訝,年運張開的大嘴幾乎吞得下整個木魚。
朱朱感激地望他,眼眶蓄起朦胧霧氣。
“想必,應該無毒——”公子回望她的目光,神色誠懇。
小尼姑一怔,徹底紅了脖子。
相安無事過了些天,顧朱朱雖然有負衆望,也照常攬下了做飯的差事。衆人漸漸也習慣了,好歹,只求果腹充饑。
一日晚課後,行惠終于下定決心,趁人不注意,忙拉過公子走至一邊。
他臉色甚是有些為難,想了想,還是斟字酌句道:“悟得師弟,令師弟悟空身子單薄,天天為我們幾人做飯,想必辛苦的緊,依貧僧陋見,不如還是咱們輪換來試着做做的好,或許,或許更好也未可知,你道如何?”
“唔——”公子想了想,忽道:“不是還有一人?”
行惠微愣,繼而明白過來。他望一眼院中那扇從來都緊閉的門,沉默。
公子笑:“常道,神龍見首不見尾,這屋裏難道還藏着條龍尾?”
說着,他便獨自擡腳上前,叩門,“咚咚,咚咚——”
行惠和尚捂着胸口瞧公子,仿佛公子敲得不是門,是他的心。
着實,連他也只僅僅見過屋裏人一面。
門應聲開了。
一個眉清目秀的光頭少年出現在門口。
10
10、明修 ...
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某分某秒,地上,連芭蕉葉子翻滾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悟空小尼姑正端着一盆水,差點全打翻在地。
她原本有些好奇,曾思量過此人模樣,一身黑袍僧衣,冷酷?嚴肅?犀利?……卻獨獨沒想到是這般樣子。灰袍僧衣穿在這少年身上,卻反而更顯得他眸中似漆似墨,映着容顏清秀,如同一塊溫潤光華的玉石。
少年和尚微微詫異地望着衆人。
小尼姑心中便似平靜的湖波中突然投入了一粒石子,激起陣陣漣漪,仿佛她此時手中端着的一盆水,蕩漾水波也感染到旁人。
顧朱朱呆了呆。
公子淡淡斜了她一眼,不言不語。
“貧僧明修,不知僧友何事——”青年和尚開了口,溫而有禮。
公子點頭還禮,“原來是明修小師父,冒昧了,不知可識得做飯?”
院中衆人訝然。
明修和尚也愣,沒想到這門幾年沒人敲響,來人第一句話便是問這。不過稍許,他神色便又恢複如常。
誨曰:不驚不怒,勿怪勿喜——“尚可。”清晰的聲音。
公子點頭,“好,如此便有勞了。”
一個清秀的身影穿梭在竈臺邊,添火、倒水、加柴,匆忙又舉鍋翻炒……當将菜端上桌時,明修額頭上已經密密麻麻布滿了汗。
“諸位何不舉箸?”明修小和尚環視一圈,疑惑道。
想起前車之鑒,座中幾人俱有幾分忐忑,紛紛避開他的目光。行惠清咳,道:“還是明修師弟先舉箸的好——”
明修愣,繼而微微點頭。
幾雙眼睛,目光灼灼,齊齊盯着他擡手,舉箸,伸向盤中——
“嗖——”突然一雙筷子從旁将豆腐奪走。
幾人擡頭。
顧朱朱已将豆腐一口吞下。
明修訝然。
公子随即了然,目中似笑非笑望過來——
這目光似能看透人心,小尼姑微微紅了臉,加上吞的又急,差點燙着舌頭,口齒不清含糊道:“唔!唔!好——好吃!”
一言未了,聽得誰肚子咕咕響了聲,幾雙筷子同時伸向盤中——瞬即,幾盤菜如風卷殘雲般便被掠得幹幹淨淨。
盤中皆空。
義善尚且意猶未盡,摸着嘴對行惠不滿道:“明修這般手藝,你也不早些告知。”
行惠心裏叫屈:他哪裏知道明修這般本事,早知如此,就不用麻煩悟空師弟,也不用吞了這些日子的怪味齋飯,真正有苦說不出。
顧朱朱不知這幾人心裏所想,只是又憂,又嘆,又羨——明明擱了一樣菜料,怎麽明修出手就能做出這般滋味?
正所謂,一樣人做兩樣菜。年運看她的眼光更加鄙視,對公子小聲添油加醋道:“連頓飯也做不好,這次,她該明白自己無用了——”
公子點頭贊同,忽又想起什麽,道:“既然早知自己無用,她卻為何還肯辛苦做了這些天的齋飯?”
年運噎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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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正中,當午時分,兩個身影在竈臺邊忙碌。
“明修,你來這寺裏幾年了?”顧朱朱問。
明修和尚略一思忖,“剛剛,六年八個月。”
顧朱朱咂舌,看他年紀不大,竟比自己“資歷”還老些。“那你也是自小便入門麽,家人送你來的?”她又道。
明修臉色黯了黯,似有什麽不快的回憶。
“貧僧自小孤零,并沒有家人。”半響,他低低道,也不知是說給顧朱朱聽,還是在自言自語。年少孤苦,幸得寄身門中,得一身薄衣禦寒,清菜果腹,方才活至今日。他原為尋人而來,六七年光陰,伴着青燈古佛,黃經古卷,幾乎找遍了這建康城中的每一座寺院,卻終究一無所獲。
當然這些,顧朱朱并不知道,他也從未對任何人提過。
想的遠了,不知不覺走了神,直到——“呃,那是鹽!你剛剛才放過——”旁邊傳來一聲疾呼。
明修回神驚得手一抖,差點沒将整瓶子倒進去。
芭蕉院裏“多了”明修和尚,好比多了一個廚師,衆人再不用日日為吃飯操心。雖說齋飯清淡,可味道好些總是讨喜的。明修小和尚倒也肯任勞任怨,對此毫無不耐,看在衆人眼裏,更是好事。
“聽說你已經在這裏住了幾年,怎的為何一直不肯露面?”義善和尚心直口快問道。
明修吶吶應了聲,并沒他話。
衆人互看,經過幾日相處也都瞧出:這小和尚性子溫和,卻是個不多話的,當下便無人再多問多言。
炊煙袅袅,香氣飄飄。
一團黑影在陽光下忽地一晃,悄無聲息地閃進了明心院。
公子朝門口瞥去一眼。
“師兄,怎麽啦?”顧朱朱趁機飛快從他碗中一撈,裝模作樣地問。
公子目光掃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