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顧名思義,是由黑馬典故而建,始于前朝。
據說當日是冬季裏一個萬裏放晴的難得好天氣,一匹高大黑馬托着滿滿兩堆錦繡包裹,挾着異域風霜踏雪而來,卻在此地停住,躊躇不前。皇帝聽聞此事,親來禦駕前來,當解下馬上包裹打開一看,裏面竟然全是經書明籍。一時夕陽豔豔,西面天空突現漫天雲霞,如錦似畫。
皇帝頓時激動得差點将手中經卷抖落在地,大喜之下,特敕令就在此地建寺修堂,欽賜“黑馬寺”為名。
如今,黑馬寺已是建康城內最大的皇家寺院。山門宏偉,建築莊嚴,一擡頭,龍飛鳳舞三個大字——“黑馬寺”如同鐵筆銀鈎,金燦燦地奪目耀眼。
将及日落時分,一輛風塵仆仆地馬車“籲——”一聲停在了黑馬寺東側門。車簾掀開,下來三人,兩高一矮,其中一人光頭、白面、青色僧袍,從袖中垂下的一柄金漆填花折扇在夕陽下尤其晃眼。
顧朱朱揉揉眼睛,懷疑自己眼花:“這,這裏——”這哪裏是她家!她說的清清楚楚,她家明明在銅人巷!
“這裏不就是同人巷?”公子無辜回視:“我以為你指的就是此地——既是和尚,哪有過寺門而不入的道理?”
“……”(你是和尚!你才是和尚!!)
門口有幾位職事僧人,或坐或站,閑閑正無事。聽見馬車聲響,朝這邊看過幾眼,只當飄來一大朵浮雲,沒有絲毫招呼的意思。
“這裏可是黑馬寺?”年運上前搭了句話。
幾位僧人互相看了眼,“你們是哪裏的和尚,所來為甚?”一個年齡微長的僧人反問。
年運轉頭看公子。
“我等自這污濁世上來,來此求佛問經。”公子早已換了僧袍,褐衣光頂,侃侃道來,氣韻悠長。
老僧人臉色微微訝異,卻也不含糊,立時便又問:“為何偏偏來此?”
“若不來,卻是平生第一大憾事。”
“為何?”老僧人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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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馬跋山涉水,馱經而來,堪為盛世第一故事,傳為美談。貧僧今生也曾發一宏願,雖不能馱經而來,但願載道而歸。”
旁邊兩人暗暗抖了抖。
幾位僧人稍怔,繼而贊許地點頭。
“好說。”老僧人道,神色和善許多。
“那僧友可帶着誠心?”旁邊一僧人問道。
年運對他們的對話聽得半懂非懂,卻在旁早等得不耐煩了,當下拍着胸脯信誓旦旦搶答:“我等便只有一顆誠心,再無其他。”
頓時,老僧人沉默下來。旁邊幾位僧人張了張嘴,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連表情也僵了。
公子看一眼旁邊人。
被這目光一看,顧朱朱不自覺嘆氣。欠人人情,總是不妥、不妥。思及此,她撇撇嘴,不情不願道:“香油,香油。”想了想,又補上四字:“銀子也可。”
公子眸光一閃,了悟。
年運也聽見了,斜眼瞪過來。
朱朱擡頭挺胸回望,目光灼灼。
公子低咳一聲。
年運黑臉,不服氣地從懷裏掏出一個袋子,看也不看便向這裏砸來。
顧朱朱接住。
暗自掂掂,她神色嚴肅地轉過身——
“有道,萬物飄渺無根,誠心本是虛無。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需有實物方可證明。我幾人自遠方而來,匆匆之間還未來得及準備。一番心意,還請各位僧友評評,此事物——如何?”感覺到旁邊兩道詫異的目光,顧朱朱總算稍稍得意,這番說辭她聽上山的香客們講過一遍又一遍,耳濡目染,直到雙耳起繭,莫說随時出口成章,就是倒着背下也無妨!
僧人打開袋子,眼睛一晃瞬即便合上。
“甚好,甚好!看來這位小師弟甚是靈悟。”
“哪裏,哪裏。”朱朱煞有其事,謙虛。
“……”
如此、這般,一個真尼姑、随着兩個僞和尚,三人大搖大擺地走進了黑馬寺。公子似笑非笑道:“據聞南朝官衙要收入門費,沒想到南朝和尚也通俗務。”
顧朱朱理直氣壯:“和尚就不是人麽?和尚也要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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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馬寺不愧為南朝都中大寺,寺內前為佛殿,後設講堂,旁邊十幾個院子,有僧舍、齋房等等,建的甚是闊大。重重殿閣雄偉,以廊庑縱橫相連,殿檐上角蹲有六獸,威風凜凜。一路走來,但見經過處建築房屋繁盛,梵音聲聲,樹木蒼翠欲滴,處處花香鳥語,鳳鳴鸾語依依在側,不是西天,甚似西天。
顧朱朱邊走邊驚嘆,忽然想起一事,偷偷拉住年運,低聲問:“剛剛那袋子裏有多少?”
年運反應過來,橫她一眼,伸出一個巴掌。
“五兩!”顧朱朱驚得脫口而出!在她們庵院寄住一晚五百錢,到這裏怎的一下子就漲了百十倍!
想到此處,顧朱朱就多了些計較之心,比如,呃,這裏好是好,可認真打量起來,也就是門牌上的字亮些,院子闊大些,光頭的多些……若比起鳥語花香,還不一定有翠屏山的呱噪!如此,如此,兩廂貧富差距怎能這般大?看來她回頭還得同師太好生合計合計。
年運想想,忽又補了兩字:“金的。”
顧朱朱正沉浸在思索中,乍聞兩字,腳下不自覺一軟,差點絆倒!幸得她急中生智,一把抱住了前面公子的胳膊。
公子回眸,挑眉。
“翠屏山風景極好,回頭,你們不妨也去我們那裏做做客。”待顧朱朱穩住身子,她咽了咽口水,望着公子忽然極其懇切道。
她此話由衷而發,當真實心實意!他們若愛這般排場,大不了,大不了——她也把門前木匾塗上金漆,搭個大院子,再從山下請上幾位師太來!……算來,就是再請一百位,庵裏也照樣賺的,如此如此,想必師太也定然不會固執反對,暴利啊,暴利!
公子火眼金星,一眼看穿她的意圖,似笑非笑。
旁邊年運不屑哼了聲:“就你們這般寺院,哪裏比得上洛陽豪氣。”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
顧朱朱眼花,前方領路的僧人袖子似乎甩得高了些。
8、遮羞布 ...
這裏是一進院子。
進門時,顧朱朱匆匆擡頭掃了一眼——“明心院”。
院子裏頗為開闊,左右抄手游廊,大概有六七間屋子,環繞包圍。庭中種着大片大片的芭蕉,綠肥紅瘦,長勢極好,幾乎占了院子一大半的地方。朱朱暗忖:這院名不及改成“芭蕉”來的妥當。
僧人領他們至一間屋子。
屋子裏也還整潔,窗明幾淨,一目了然。兩張草床,兩面被褥,桌、椅、茶具一應俱全。迎窗的幾案上累放着幾本經書,并筆墨紙硯等物。
年運看了一遍,回頭對公子道:“這裏雖簡陋了些,也還能住人。在外不比家中,師兄且将究些。”自進了城,他三人便互以師兄弟相稱。
聽此語,旁邊僧人眉頭似濃墨般蹙起。
顧朱朱見狀,偷偷離年運又移開了兩步。這厮大大咧咧,敢情把這裏當自個兒家了。師太常說她少悟性,現在看來,論道行,這倆厮竟比她還笨些吶!
年運對旁邊目光毫無覺察,已經自顧自地檢查起屋裏的被褥、用具等物來。
旁邊僧人眉頭皺得越發緊,咳嗽兩聲,道:“兩位暫且在這裏住下,若有什麽疑問及不便之處,問西面第二間房裏的行惠即可。”
“好。”朱朱想也不想點頭答應。
公子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正埋頭查看床鋪的年運跟着點頭。又愣了愣,他忽然“嗖——”地站起來:“兩位?那我呢?!”
朱朱也怔住。
是哦,師太說過男女有別,她一個假和尚真尼姑,怎麽能同和尚住呢?
僧人不慌不忙睨過年運一眼:“僧友麽,自然有更好的去處。”
說着,僧人領着他們沿着回廊來至東側一間房門外。
“三十年前,聞名天下的智能大師尚在我寺修行時,住的便是這間屋子。”說着,門輕輕推開。
有什麽簌簌迎頭落下,疑似灰塵。
“咳咳咳……”
“這屋子盛名久遠,入門若登寶殿。這位僧友算得有緣人,寺裏近日來了許多僧友、訪客,一時沒有其他屋子了。若換作平常,本寺是決計不肯出讓的。”僧人言談間頗為矜持自得,神情十分不舍。
說話間,頭頂似有響動。三人擡頭看,門檐木板早已出現了一條條裂縫,剛才被人輕輕一推一開一合間,縫隙越裂越大,看起來頗有些驚心。
僧人對此卻視若無睹,只慈眉善目看向年運:“僧友,這房間且合心意?”雖然他不肯顯露,眼中的得意期待已經不言自明。
年運卻不肯買他的面子,黑下臉:“我不住這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