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的烏龜,手上還扯着一床散落的褥子。
“呃…我以為是野狼——”俊臉上滿身無辜。
顧朱朱怒:“你,你故意的!這山裏根本就沒有野狼!!!!!!——”
……
年運正忙着收拾包袱行李,準備繼續趕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是建康城。
一個細弱的胳膊忽然拉住牽馬的繩子,“帶我也去,好不好?”顧朱朱厚着臉皮央求。
饅頭庵燒成一片灰燼,她在門外等了一日一夜,也沒見着師太等人的蹤跡。今日清晨,被又冷又餓的妖怪一怒之下打包扔下了山。聽說妖怪要去都城,顧朱朱想,據說城裏庵寺衆多,她不如去找找,或許師太她們暫時搬去別處也未可知。
年運看一眼馬車裏正閉着眼歇息的公子,瞪眼:“那怎行得?”
顧朱朱又握了握繩子。
公子終于睜開眼睛,耐心溫和解釋:“我二人是男子,帶你上路着實不便。不如你在這裏稍等,待下一輛馬車經過時再攔下問問。”
顧朱朱左看看,右望望,方圓十裏之內盡是野草荒蕪,偏僻的土路彎彎曲曲,如同蚯蚓一般向前方扭曲,消失不見了……只有眼前、腳下這一條路。
“這裏不是驿道,很難見着馬車的。”她道。
“……”這尼姑還不算太笨。
公子忽道:“你是佛門弟子?”
朱朱點頭。
“入門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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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零六個月。”
公子眸光一閃,“那你對佛經講義、經規戒律可還熟悉?”
朱朱認真回想一番,吐出兩字:“尚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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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道,馬車裏坐着兩個人,一個正色端坐閉目養神,如同盈盈修竹茂然而立:一個歪倒在旁呼呼大睡,嘴角蜿蜒滴下一串晶瑩。
“公子,午後我們便可進城了。”外面傳來年運的聲音:“可要在這裏歇歇?”
公子睜開眼睛,淡淡應了聲。
“公子,悟空尼姑呢?”
“她?正在修禪,不用理會。”
“噢……小尼姑果然勤勉。”
二人下車,歇腳。
“公子,待我去打水來。”
公子自顧自解開外衫,散了頭發,只着一襲水紅綢衣,迎風而立,正好是:青絲千萬随風起,墨玉如珠映丹陽。
好一幅活色生香的美人入浴圖!
顧朱朱一覺睡醒迷迷糊糊從馬車爬出來時,正看見這般情景。年運單手提着滿滿一桶水臉不紅氣不喘地走過來,放在公子面前,濺出點點水花。
朱朱揉揉眼睛,這畫面頗為養眼,只是這木桶,更眼熟……
腦中忽如一道閃電劈過!
“且慢——”
公子懶懶偏頭靠在木桶邊沿,發已浸濕,幾道水珠沿着臉頰滾下,順着脖頸滑入衣襟之中不見,幾欲勾人魂魄。
“這,這桶……”朱朱忽然紅了臉,支支吾吾。
“噢,這桶是你的,”年運不在意道:“正是那天随你一同被我們撈起來的。想你也不甚小氣,借我們用一用罷。”
公子微微一笑,便又要一個猛子紮入桶內。
“慢!”朱朱大吼一聲,渾身卻情不自禁抖了抖:“這,這桶用不得——它是夜,夜裏用的。”
“~!~!……”
如果你半夜起來閉着眼睛找茅房,拉到一半舒口氣,方發覺屁股硌得疼,一低頭,忽見正坐在自家的鍋上……
年運跟了他們家公子十幾年,還從沒見過他如此複雜的神色,激動、戰栗、顫抖……生生将一張俊臉扭曲得幾乎不敢認出來。
公子的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嘴唇顫顫顫、抖抖抖,卻終究沒說出一個字。
年運估摸,他家公子是徹底被驚着了。
雖如此,不過——
他偷偷觑一眼馬車裏,日光映入,正撫在兩顆相映成輝、光禿禿燦爛明亮的腦袋上——這一番,倒更顯出自家主子清秀俊雅、飄逸出塵的氣質來!
不錯!
公子在羞惱交加、盛怒難平之下,或許還夾雜着許多說不清道不明複雜難辨的情感因素,竟然一出手就将頭上青絲全剔了,刀風過後,連根飄渺的小小的絨毛都再尋不到!
這般狠辣,如此幹脆!
如果不是手裏正揮舞着馬鞭,年運忍不住要擊掌而嘆!
顧朱朱趁他二人眼錯不見,偷偷将差點橫屍河邊的木桶又悄悄挂回了車後,慌忙跟着爬進了馬車。
她着實不忍心丢了它。
師太說:山上的一草一木皆有靈性,都需珍惜。她慌亂中帶下一個廢棄的夜桶,卻不料竟救了自己一命,她自然更舍不得扔掉。見不得師太她們,話說“睹物思人”,有這夜桶做念想也好。
只是,顧朱朱從進來車廂來就低着頭。
她的頭越來越低,幾乎差不多快要低到塵埃裏去了。
她着實沒勇氣擡頭。
一擡頭,她怕自己便忍不住看向對面那光禿禿亮得耀眼的腦殼——“其實也不難看。”想想,她把話咽回肚子,到底沒膽子說出來。
雖然低頭看不見,但她仍然能感受到巡行在身上的一道熱辣辣的視線。
那是怎樣的一種灼熱啊……
想到這裏,顧朱朱突然打了個寒噤。
果然,一幅衣衫飄落到頭上,蓋住了頭頂。
頭上傳來一個壓抑着磨牙的聲音:“不用看了,先換上這身衣裳——”
顧朱朱不敢耽擱,忙拿下衣衫——愣住。
“呃……”
“怎麽——”
“貧尼——是尼姑。”
對面打量的目光肆無忌憚,從上至下,由下而上。
朱朱抖了抖手中衣衫:“這是僧袍。”
“嗯,那又如何?”
“……”
車廂裏安靜下來,一個尼姑手中忐忑不定地捧着件僧袍,着實是件有些匪夷的事。
“我們不可能帶一個尼姑同行,若想同我們一路,你便要做這身打扮。”公子道。
“可我是尼姑。”朱朱重複強調。
“尼姑、和尚不都屬佛門弟子?也差不大離。”光頭公子挑眉,甚是不以為意。他忽地閑閑一笑,“是信仰還是性別,兩者,你擇一個罷。”
“……”
若佛祖在世,會如何抉擇呢?
顧朱朱忽然生了些悲催的感嘆。
總角之年,尚在閨中玩耍,還未承歡爹娘膝下,她入了佛門;
待到及笄年華,繁花季節,家家女兒争相披上大紅嫁衣,只待佳郎騎馬而來,歡唱“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與歸,宜其室家——”
她卻披上袈裟,糊裏糊塗做了和尚——數數萬千空門,想想古往今來,她怕是自開天辟地鴻蒙初始以來披上僧袍的第一尼。
這等轉變,到底藏着怎樣一種玄機啊!
果然命運玄妙,不是她這等凡夫俗子可以參悟的。
顧朱朱扭着僧袍一角,很是惆悵、惆悵。
7、黑馬寺 ...
前面就是建康城,外面也漸漸喧鬧起來。
自前朝皇帝南渡遷都,許多世家一并平名百姓紛紛跟着舉家遷過來,都在這建康城裏定居住下,一時城中擁擠,人口突增。南朝偏安一隅,別的不論,倒也換來這城中幾十年的平安寧靜。少了兵戈相擾,城市在忐忑中得以繁榮發展,物産豐富,士林雲集,成為一方大都。如今雖然換了皇帝,年號更替已經過去了數十年,老人們在閑談時,叫順了口,卻還是習慣稱“晉都”。
人來人往,熙熙人流,十來騎灰衣勁裝飛馳着從一輛馬車邊擦身而過,吓得馬兒一颠,年運急忙勒緊手中缰繩!
眼看将入城門,領頭一人随手亮出一塊木牌。城門兵士臉色一整,忙撤走攔截的栅欄,那幾個灰衣人在城門處停也不停,徑直縱馬朝城裏去了。
士兵甲:“剛剛,你看清了——哪兒的?”
士兵乙放低聲音:“聽說前些天蕭府好像走丢了什麽人,每日派人出去尋,都只空手回來。不過,今日倒回得早些……”
“蕭府——”士兵甲驚訝:“他們府上還能走丢人?”
“就說你小子見識少吧——”士兵乙得意:“就連皇城裏面都有關不住的鳥,他府上再得意牆再高,還能高得過九層宮牆去?!……”
一個光頭光腦的小尼姑趴在車窗邊一角,看着街面上人來人往如織如潮,酒肆商鋪林立,販賣各色貨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東街…糖人鋪子…客棧…東記糕點…”她一個個如念字般依次數過來,默默念叨。這裏,仿佛比記憶中更熱鬧了,陌生又似熟悉。
公子眼睛睜開一線,看看她,複又合上。
街市喧嚣,偶有過往行人瞥來匆匆一眼,也無人注意這輛馬車裏探頭探腦的小尼姑。
“我們要去哪兒?”顧朱朱回頭問道。
公子眼也不睜:“你——想去哪?”
“……”顧朱朱雙眼一亮:“貧尼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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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馬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