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有火嗎
沈木星望着那男人離去的背影, 看那司機替他打開後座車門,他躬身坐了進去,長腿一收, 車門關上, 車窗升起, 吞沒了他冷峻的臉。司機跑回駕駛室,也關上車門,車子卻遲遲沒有開動。
她摩挲兩下胸口, 太可怕了……
沈木星驚魂未定地想,是進化了嗎?
不對不對,應該是變異了!嚴熙光變異了……
此時的小鄭也正望着前方的豪車,表情像過山車一樣一會皺眉一會張嘴, 像是幼兒園裏突然被其他小朋友拍了一巴掌的低齡兒童。
她的求生欲敦促她趕緊對小鄭解釋:“他……他在追阿敏,剛給我發微信說讓我幫忙轉交禮物……他還要、還要加班。”
啊……撒謊爛舌頭……
小鄭一邊發動引擎,一邊愕然地轉頭看一眼沈木星, 仿佛從沒認識過她一樣。
“你知道他那車多少錢嗎?”
“多少錢?”沈木星心髒砰砰跳,沒概念。
見沈木星一臉無辜,小鄭陰陽怪氣地笑了:“開千萬豪車的還在加班,那我這開速騰的在這兒泡妞, 有點不上進啊!”
沈木星被他刺耳的話弄得無言以對, 無意識地攥緊了玫瑰枝,又一根刺紮進指腹,她趕緊去低頭看手,卻在玫瑰花的透明花紙上看到一個迷你的二維碼吊牌,那碼上寫着賣母嬰用品的微商的名字……
她擡頭看小鄭,小鄭抿着嘴,大力地挂檔, 把車開了出去。
吃飯的地點在海德三道的一家五星級酒店,餐廳在21樓,全景落地窗鳥瞰深圳灣,地點是小鄭定的,他們兩個平時很少來這麽貴的餐廳吃飯,今天是頭一回。
環境浪漫,氣氛浪漫,唯獨他們這一桌,仿佛兩個火車站候車客,被迫拼在了一桌。
沈木星的感受很複雜,既為了自己的謊言感到羞愧,又對那只掃碼送的玫瑰耿耿于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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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小鄭看似在翻菜單,實則還在推理着嚴熙光的那句“木星”,兩個人各懷心思,冷場了好一會,最後小鄭在心裏關聯起這一切的蛛絲馬跡,暗自有了一個自以為是的推斷後,忽然釋懷地搖搖頭,笑了。
“你笑什麽?”
“沒有,”小鄭整理好表情,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溫柔,說:“我們點菜吧!”
就在小鄭把菜單遞給她的時候,沈木星瞥見了嚴熙光從不遠處走來,她的頭皮一炸,他怎麽還跟來了?
嚴熙光徑自在小鄭身後的那一桌坐了下來,他的體型比小鄭更挺拔一些,骨架更寬大一些,幾乎就和小鄭背靠背了。
沈木星真的要生氣了。嚴熙光從不是個願意與人作對的人,現在究竟是在幹什麽?
面對某人的處心積慮,步步緊逼,沈木星竟然對小鄭産生了一絲保護欲,不管怎麽樣,小鄭是無辜的!
有了這樣的立場,沈木星料想嚴熙光也作不出個花來,于是不再理會他,拿出十二分女友的柔情來,對小鄭體貼地說:“唉?我看點評上說,這家的鵝肝還不錯,你要不要嘗嘗?”
小鄭說:“鵝肝那麽腥,你喜歡嗎?”
“我還蠻喜歡。”
小鄭打了個哆嗦:“不行,內髒類的食物都是我的黑名單。”
“哦……”
“先開瓶紅酒吧?”小鄭說。
“又喝酒啊……我前兩天出差差點喝吐了……”
“今天七夕,紅酒五折。”
沈木星無奈應了一聲,托起腮看着小鄭跟服務生點這個菜,那個菜。不經意間瞥見嚴熙光正回頭看她,沈木星瞪了他一眼,撅起嘴趴到桌子上去,望着窗外的摩天大樓。
“木木?”小鄭把菜單放到一邊去,望着無精打采的她。
沈木星又從桌子上坐直身子:“點完啦?”
“點完了。怎麽感覺你有心事呢?”
“沒有啊……”
“木木,情侶之間是不是應該坦誠?”
聽小鄭這樣說,沈木星愧疚地低下頭。
她有心想把嚴熙光的事坦白給他,但是話到嘴邊卻不知怎樣講述他和她之間的事。
講的出開頭,卻解不開結尾,連她自己都深陷其中,從未曾跳脫過局外。
“其實今天那位不……”
“你有沒有過……流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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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木星的整個身子都被冰封住。
她的臉“唰”地紅了,一動不動。
小鄭見她傻傻的張嘴說不出話來,突然細細地抽上一口氣,将身子靠在椅子背上去了,離她很遠,看向窗外。
兩個人都不說話,氣氛又僵住。
半晌,沈木星的下巴高傲地揚起,目光冰寒,像個荷戟的戰士。
“你怎麽知道的?”
小鄭不看她,只看桌子,搖頭,先為自己鋪墊了一番:“抱歉,我上個女友就是因為不能生育,被我媽勒令我們分開的,我們很相愛,但後來我才知道,她不能生育的原因是因為她曾為三個男人堕過胎。”
“所以我幫你解卡的時候,查了一下你的病史。”
沈木星的耳根燙紅,太陽穴突突地跳動着。
他查她。
前一陣沈木星因為痛經而在人民醫院看過婦科,為配合治療,她跟醫生自述過自己曾經有過宮外孕流産的經歷,那麽想必醫院的系統裏就被記錄過她的既往病史。
醫保卡被鎖,沈木星讓小鄭去解鎖的時候,萬萬沒想到這個男人會去查自己。
他該是有多“細心”?
小鄭的表情很抱歉,說:“這頓飯我請,木星,查你是我不對,你別生氣。”
“木星,我們都該感到慶幸,在彼此的感情沒有加深的時候互相坦白,你不知道,我跟上一任女朋友分手的時候,我有多痛苦。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沈木星眯着眼睛看着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她現在,就是別人眼裏的一條蛇。
今日的狀況,是她始料未及的。
“木星,希望你理解我。”
“分了吧。”沈木星忽然喘不過氣來,像是被人用尖刀抵住了自己的喉嚨,聲音緊促沙啞:“就當沒認識過。”
小鄭咬了咬牙,表情也很暗淡,似乎有些不甘心。
“其實,我真的很喜歡你。”
“現在還重要嗎?”
沈木星現在一想到他叫自己“寶”,就會覺得胃裏反酸水。
小鄭被她強硬的态度弄得沒轍了,舔舔唇,看向一旁,臉色冰冷。
僵持了好半天,他又不甘心地主動開口:“錯的是你,為什麽你能這麽理直氣壯?”
錯?什麽錯?
沈木星突然把叉子往他的方向狠狠一推!那叉子“叮鈴”一聲就被扔到了地上,小鄭吓了一跳,驚訝得看着她。
沈木星似乎是到了憤怒的極點,聲音卻輕得仿佛一片羽毛:“我錯也沒錯你身上?有病!”
小鄭沒想到她翻臉起來這麽兇。
小鄭咬咬牙,突然笑了。
“我有病?你跟我交往一個月了,手都不讓我碰,可我卻一下子發現你的過去這麽複雜,是個男人都會火大吧?”
沈木星閉了閉眼,只覺得大腦缺氧,面門一陣發麻。
她氣得發顫,她臊得發狂。
不是為這個人,而是因為嚴熙光就坐在那兒。
她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和自尊全部被這個男人吸幹了。
“先生小姐,你們的紅酒。”不知情的服務生走了過來。
紅酒在酒杯裏掀起一灣浪,猶如這霓虹閃爍的深圳灣。
“滾。”沈木星的聲音輕飄飄的。
小鄭拿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從錢包裏抽出幾張紅票扔在了桌子上,迅速地抓起外套離去了。
“車鑰匙。”沈木星提醒他。
他又折返回來,把他的鑰匙抓走了。
只是拿鑰匙的時候,小鄭無意間瞟了一眼沈木星的臉,她的嘴唇是绛紫色的,微微顫抖着,臉上毫無血色,看樣子真給他氣壞了。
小鄭忽然深吸了一口氣,用極小的聲音低聲說:
“對不起。”
他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沈木星望向窗外的夜色。
落地窗外,是一片模糊的霓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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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木星此刻的心情,不是失戀不是難過。
她佛禪入定一樣坐在那裏,目光無神的散落在桌面上,雙眼失去了焦距。
一個沉穩的腳步聲從鄰桌走過來,他拽開一張椅子,在她的身旁坐下來。
沈木星感受到他目光的溫度,可是她沒有看他,只是拿出一只手在桌上的塑料杯墊上畫着道。
“木星……”
“有火嗎?”
嚴熙光一愣,沒懂她的意思。
她這樣說完,突然瞄見桌上的蠟燭杯在黯然閃動,于是像是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趕緊用眼睛緊盯着那茍延殘喘的火苗,手上去翻包,動作慌忙紊亂,生怕一個趕不上那火苗就會滅了一樣。
從包裏翻出一盒煙,把那細弱的香煙架到火苗上去,她匆促地瞥了他一眼,他深邃的目光裏的那份心疼太濃太濃,沈木星趕緊又把目光收了回去,顧不得眼前是誰,頭向前一探,雙唇吸住煙嘴,猛地吸了一口,這柔弱的香煙才霎時間袅袅明媚起來。
煙霧吸進鼻腔,過了肺,沈木星才覺得放松了許多。
後悔,悔透了!她能肆無忌憚地在小鄭面前抽煙,卻在嚴熙光面前犯了幾次煙瘾都不敢掏出火,如果不是因為這份該死的顧慮,她早就該掏出一根,那樣的話,她或許能從容些,不至于這麽難堪。
一雙寬厚溫暖的手掌伸過來,覆蓋住了她冰涼的手,攥住,握緊。
他沒有說話,就這麽靜默哀傷的望着她,陪着她,而她也沒有抽回手,眼裏霧氣彌漫。
“木星,我們重新在一起好嗎?給我個機會。”
沈木星低眉颌首,眼裏瞬間蓄滿了淚水。
她的嘴唇顫抖,眼淚撲簌簌一直滾到他的手上。她仰頭,無聲地吸了口煙,想把這該死的情緒通通送回身體。
嚴熙光的喉嚨吞咽了一聲,寬厚的手掌在她的手背上摸了摸:“是我不好。”
她搖了搖頭,舔了舔幹涸的嘴唇。
為什麽他說出“重新在一起”的是時候,語氣能那麽自然,就像他當初說要走一樣。
在他那裏,好像他們在一起,就像日升月會落,春去秋會來。
沈木星哭着哭着,忽然笑了,煙頭泯滅在水碟裏。
“您好。”嚴熙光叫了一聲服務員,卻還攥着她的那只手。
服務員走過來:“先生有什麽吩咐?”
“我女朋友餓了,點餐。”
沈木星斜睨着他,不動聲色。
服務員把餐牌拿過來,嚴熙光餐牌遞到她眼下去,聲音溫柔得可以滴出水來。
“看看,想吃什麽?吵了一架是不是餓了?”
沈木星沒吭聲,喉嚨發緊。
“不是想吃鵝肝?鵝肝想吃麽?”他問。
她吸了吸鼻子,不說想,也不說不想。
“我們要一份法式鵝肝。”
“好的先生,還要別的嗎?”
“還想吃什麽?”他又問。
沈木星伸手,在菜譜上随便點了兩下。
“她還要俄式……焖罐牛肉。”
“好的先生。”
嚴熙光又看看菜單,似乎對這裏面的菜品很失望的樣子,而後擡頭對服務員說:“她點的都給我來一份。”
“好的先生,還有別的嗎?”
“紅酒給我撤了。”
“不好意思先生,紅酒已經開了是不可以退的。”
“幫我倒掉,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