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解困這事就該夫君來做
我們人見人嫌,鬼遇鬼煩的劉大塊兒離了縣衙之後,不負衆望,指揮着狗頭軍師一股腦地消息散播了出去,自然是一番大肆渲染。雖然沒有直指徐粲與顏峤關系暧昧,但也到了同穿一條褲子的地步,官匪勾結一詞呼之欲出。一時之間全城嘩然,質疑者亦有,但畢竟顏峤新官上任,百姓尚未多加了解,事關自身利益,他們還是群情激憤,更有好事者竟然跑到縣衙門前,公然聚衆鬧事,非讓顏峤就此事給他們一個交代。
顏峤彼時正在後院午睡,離得遠些,沒有聽到前面的喧嘩,停雲自知罪過在己,帶了人在前堂,吩咐他們好好擋住,切莫讓人進了後院沖撞少爺。不過是一群随波逐流的百姓而已,鬧夠了自然會自己回去。跟着顏峤走南闖北這麽些年,停雲自認為對官場是非有所了解,所以搬了一把凳子守在院中,對外面的人聲不息置若罔聞。
徐粲因為顏峤之事心裏難受,又在程遠那兒受了氣,不吃不喝一直呆在屋裏,直到聽見外面李滿(小爺果然出來了)的說話聲。
兀自捂了耳朵,徐老大并不打算去在意外面的事,就想着徹徹底底睡一覺,睡醒之後腦子清醒了再做決定。
可是剛剛轉身朝裏,一個放在他心尖上的名字就隔着被子傳入了耳朵。倏然起身,徐老大以光速移動到門口,腫着一雙肉泡眼沖院子裏的李滿嚷道:
“你說桑桑怎麽了?”
可憐李滿出場機會太少,還沒反應過來徐粲口中的桑桑就是他剛剛聽手下提到的顏大人,徐粲已經不耐煩地直接越過他沖出了院子。
“老大,等等我......!”李滿拉一把傻站着的手下,人已經一蹦三跳地跟了出去。太好了,老大出馬,自己這熱鬧看得也就明正言順了,就算被程啞巴逮到他也不敢多加責罰。
等徐老大氣勢洶洶地帶着李滿和四五個兄弟趕到縣衙門口,那群好事者的熱血已漸漸冷卻下來,這大熱的天,中午在外面耗上幾個時辰還真不是容易的啊,嗓子都可以當煙囪用了。“李滿,附耳過來。”徐老大遠遠瞧見三三兩兩坐在樹蔭下的百姓們,一個個汗流浃背滿面紅光的,他忽然止步,在李滿耳邊悄悄說了幾句什麽,李滿臉色稍有疑惑,卻還是帶着兩個兄弟離開了。
“喲,各位鄉親,這是在這兒乘涼呢?”徐粲揉揉自己的腮幫子,扯出一抹自認為平易近人和藹可親的笑容,回頭又沖剩下那三位兄弟确認了一番,才潇潇灑灑地走向縣衙門口。臺階後和樹蔭下昏昏欲睡的人們見有人來,都是突然驚醒,何況來者還是他們讨伐的對象之一。當然,他們不敢上仁義堂門口坐着就是了。
“這幾棵樹長得還真是好,青翠欲滴的,這是什麽樹來着?”徐粲坦然接受衆人半是戒備半是猶疑的目光,又往前走了幾步,摸着縣衙外兩棵高大的榕樹樹幹,他好像當真不認識一樣。
“連榕樹都不認識......”人群中忽然有一個赤膊小哥小聲接了一句,卻被身旁的人拉了一把,連忙噤聲。徐老大哪裏會放過這個機會,一下蹦到那人身邊,笑眯眯地點頭:“原來是榕樹啊,小哥還真是見多識廣呢!”赤膊小哥本來就滿面紅光,倒也看不出來被徐粲“誇獎”後臉色有何變化。
“老大,水來了!”身後傳來李滿的聲音,徐粲和衆人回頭去看,就見李滿身後的兩個弟兄推了一車的木桶過來。木桶邊緣不時有水珠滑落,在日光下閃着晶瑩的光芒,卻在落到炙熱地上的那一剎化為水汽,驟然消失。衆人在這兒坐了半天,滴水未進,早已是口幹舌燥,見狀不由自主地吞咽唾液。
“來來來,這大中午的,大家一定渴了吧?我特地吩咐兄弟們去推了水過來,大家別客氣,盡情喝!”
徐老大滿意地朝李滿點點頭,使個眼色,手下已經擡了水桶下來,拿了一摞碗放在車上。木桶蓋子打開,清亮亮的泉水潋滟其中,好不清涼,卻讓人的喉嚨更加黏膩發緊。
“我們認得你,你是仁義堂的堂主!”還是那個赤膊小哥,滿臉戒備地沖徐粲喊了一句,衆人紛紛點頭。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他們是來這兒找顏縣令要個說法的,徐粲這時候來送水,豈能不讓人懷疑?若是他想要殺人滅口也并非不可能,怎麽會好端端來與他們示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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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徐老大卻忽然撇下了嘴,一聲長嘆,往樹下不知是誰搬來的石墩子上一屁股坐下,他語氣哀怨,“什麽狗屁堂主?你們是不知道,老子......我養了一群白眼狼。自從上次被顏大人打了一頓板子之後,我本想改過自新,将仁義堂帶入正軌,為百姓謀福利。可是,我那幾個手下,他們,他們竟然趁機篡位,我現在在仁義堂就是個空架子,根本一點權力也無,就連出來也得有他們派的人跟着。本來這是家醜,我都不願意說,有苦自己嘗,有淚自己吞,”徐老大如泣如訴,一把鼻涕一把淚,“可是聽說你們不知從何處聽來顏大人與仁義堂暗通款曲之事,來這兒追問。我蒙顏大人教化,一心向善,大恩大德無以為報,便馬上趕過來替他澄清冤屈。大家都是明眼人,可千萬別被惡人利用了!冤枉了顏大人,咱們柴陽可就失去一位好官了。”
李滿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老大繪聲繪色地胡說八道,篡位?架空?家醜?這都什麽跟什麽!傳回仁義堂,程啞巴都會黑臉吧!
百姓們卻是議論紛紛,竊竊私語。他們只是一群簡單的人,只想安安穩穩地過好日子,并不是有心與誰為難。徐粲的為人他們并不清楚,可是看他現在這副真摯懇切的模樣,讓人想不相信也難啊!
不得不說,徐老大的演技已經爐火純青,要什麽來什麽,連前戲都不需要。
“我們為什麽要相信你?”赤膊小哥是個憋不住話的人,往徐粲那兒伸了伸腦袋,他的眼神裏已有一絲動搖。
“這有什麽好不相信的?你們以後看着就行了嘛,看看顏縣令有沒有秉公辦案,看看他與仁義堂是否暗中相交?如果被你們逮住了,到時候再來這兒坐着也不遲啊!”徐老大說得一臉理所當然,百姓們已經被他唬住了七八分,赤膊小哥更是連連點頭。這話說得在理,自己現在沒有證據,坐着也是白坐。
“來,先喝水,解了渴再想其他的,這人啊,最重要的還是命,保住命的是什麽?可不就是這口水嗎?”徐老大開啓了唐僧模式,一張嘴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李滿在他橫七豎八的眼神逼迫下,趕緊指揮着兄弟們替百姓倒水,并親自送到他們身邊。
“不好意思啊,我一天沒吃飯了,一路跑過來還真有些渴,我先喝為淨!”徐粲端着一碗滿滿的清水,一副渴死鬼轉世的模樣,仰脖就喝了個幹幹淨淨。幾個手裏端着茶碗的本來還心存疑慮,這會兒見他率先喝了從同一個桶裏倒出的水,登時疑慮盡消,一個個早就按耐不住,連忙往嘴裏猛灌,旁的人也都起身到水桶邊自個兒拿水去了。一時之間,只有幾聲蟬鳴的縣衙外一陣接一陣的咕嘟聲響起,在炎炎夏日聽起來好不清涼痛快。
“喂,他們連飯都不讓你吃啊?那還真是忘恩負義。”赤膊小哥端着一碗茶挪到徐粲身邊,小聲跟他交流。徐粲一怔之下笑意加深。嘿嘿,老子的演技果然無人能比,抹了一下臉,他添油加醋地将程遠一幹人的暴行述說了個酣暢淋漓。
“那他怎麽還聽你的話,他好像是什麽副堂主來着?”徐粲正說得起勁,忽然旁邊□□來一道疑惑的聲音,百姓甲長臂指處,正是現在充當免費苦力的李副堂主。
空氣驟然靜止了幾秒,徐老大僵硬地又咽了一碗水,才扯着笑繼續說道:“哦,他啊?他愛慕我,沒有跟那幾個同流合污,偷偷帶我出來的。”
撲通一聲,李滿正在舀水的勺子掉落在水桶裏,濺了不少出來,落在地上一片陰鸷,半晌才消失幹淨。
徐老大似乎一點也沒察覺自己一句話帶來的驚人效應,仍然自以為熟絡地與周圍的人攀談。
衆人只當自己聽了什麽不該聽的話,聚在徐粲周圍,聽他口若懸河地說古道今,沒一會兒功夫就被他調動了積極性,完全沉醉在他的故事當中,完全忘記了自己到這裏的本來目的。
仁義堂的弟兄們看着自動消失在小巷拐角處的李滿,又看看捋着袖子腳踩石墩說得手舞足蹈口水四濺的徐粲,面面相觑之後,他們還是留了下來繼續舀水工作。
那什麽,他們從來不知道老大原來比街上的說書人還會講故事啊,還都是新奇之事。留下來聽聽倒也挺不錯的。
不知何時,縣衙的大門已經打開了一條縫隙,衆人卻都毫無察覺。
“少爺,你看他随意粗俗的樣子,與這種人相交,對您的聲譽實在不好,幸虧我把他趕出去了。”停雲站在顏峤身後,偏頭側過他的肩膀,将外面的場景盡收眼底。顏峤一手扶着大門站在那裏,細眉微鎖,溫潤若玉的眸中絲絲波瀾掠過,浮光躍金一般,嘴角也若有似無地泛起一抹笑意,他轉身離開,對停雲的話不置可否。
嘭得一聲,停雲将大門關上,跟着回裏面去了。
人群中正講得起勁的徐粲似乎察覺到熟悉的視線,間隙朝這邊望了一眼,紅潤的面上閃過一絲苦笑,他心中悵惘難耐。
“徐老大,快講下去啊,那猴子怎麽樣了?”“對啊,他去東海找了件什麽寶物?”
衆人迫切地想要知道後續發展,徐老大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繼續講那只猴子的故事。“他呀,他找了一段孽緣出來......”
日光漸斜,或有清風吹來,縱使蘊着正午的餘溫,卻也有些許清涼撲面,一棵蒼勁古樸的大榕樹下,一群純真質樸的人閑散而坐,倒也像是最安逸的日子,就此忘卻經年,又豈非美事一樁?可惜,總有一些事,即使驚擾凡心,也非挂懷不可。
作者有話要說: 大榕樹下後續。
赤膊小哥(好奇+崇拜+憧憬):徐老大,猴子的孽緣?聽起來是個驚世駭俗之說啊!
徐粲(背靠大樹好乘涼):是啊,你是不知道,他和他那位,經歷了九九八十一難,各種妖怪相逼,美色相誘,最後倒是都成佛了,卻幾萬年見不了一次呢!
百姓甲:對了對了,我以前常聽人說,只羨鴛鴦不羨仙。
百姓乙:可是如果相守,就不能成佛了呀?那經歷這些苦難不就沒有意義了嗎?
赤膊小哥(滿臉正色,義正言辭):胡說!沒有這些苦難,哪來的情比金堅?
徐粲呵呵一笑,這古代人倒也不迂腐嘛,還知道情比金堅。
百姓甲、乙、丙、丁等開始了漫長的争執,最終,他們相約明日再來此地讨論,非要讨論出個最終結果來。
徐老大,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