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出鞘
兩年後……
漆黑狹窄的甬道裏,燈火無風自動。四個黑衣蒙面人持戟立于門前,向着甬道最盡頭跪地叩拜:“護法。”
被稱為護法的青年黑衣紅繡,頭上一頂屋山帻,細眉玉面,竟像個書生。
他低頭觑了四人一眼:“人怎麽樣了?”
“禀護法,刑堂施過刑,還暈着。”
凝風冷冷道:“把門打開,我看看。”
密室的門開了,排洩物的腥臭與血腥味湧出,幾乎能讓人栽個跟頭。凝風卻似沒有聞見,長靴一腳便踩上了半塊斷裂的指骨。
他腰間傳來低笑聲:“凝風,你身上的死氣越來越重了。”
說這話的卻是一把菜刀,被牢牢包在衣物裏,外人難窺其貌。
凝風伸手将近側的燈盞點上,火裏不知燒得什麽,發出灰綠色的,鬼火般的光。他低聲說:“嫌棄啊?”
腰間的聲音再度傳來:“不好聞。”
“不好聞你就離我遠點兒。”凝風沒好氣地道。
腰上那菜刀又笑,語氣微微上揚:“我哪裏舍得。”
一人一刀走到密室內側,那人已經意識全無,氣息奄奄。凝風在他面部與發髻交接處一摸,居然憑空摳出張字條來。
他揣手入懷,往地上人口中塞了顆藥,低聲道:“會有人照顧好你家人的。”
那人不是什麽奸邪分子,亦非什麽武林暗樁,乃是裴鐘偷梁換柱塞進危樓裏的死囚,專為傳遞消息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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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風剛剛塞進死囚口中的,那是一顆毒藥,一天後發作,保準他死在刑訊裏。
凝風一拂衣袖,出了門又交代了守門人幾句,轉身離開。待回到自己住處,他輕輕拍拍自己的腰間,“出來吧。”
轉瞬之間,他褲腰帶上便出現了個挺拔俊美的男子。
凝風将身上人往榻上一推,又将那紙條一展,念道:“萬事齊備,裏應外合,本月十五動手。”
阿刃雙手抱胸倚在榻邊,兩條長腿随意搭着,道:“裴少主會從東北、西南還有南側三路進攻。外派的五成教衆中有兩成已經被做掉了,另外一成換上了咱們自己的人。五堂拿下了三座,火堂堂主所中屍毒恐怕只夠他撐個五天……就只剩下……”
凝風幽幽地道:“就只剩下樓主,和他那把蒙冤劍。”
兩年前,阿刃檢查過被點翠山莊帶回的乘風劍碎片。殘劍劍靈已散,但碎鐵之中仍隐隐有黑氣,阿刃沉吟片刻,面色凝重道:“蒙冤。”
“蒙冤?那是什麽?”凝風與裴少主一齊發問。
“是一把劍的名字……”阿刃解釋說,“上古之時,神匠游歷人間,于蓬萊遇一異瞳男子。那男子長相雖和常人有異,但為人熱情豪爽,兩人一見如故,交情甚篤。
神匠為那異瞳男子制了一劍,名叫「如一」,後來因某種不可知的緣故,二者決裂,男子帶如一劍出走,立誓死生不見。”
凝風沉吟片刻:“這可奇怪,既然友情破裂,立誓死生不見,就應該把劍也一并還給人家才對,為何還有帶走?”
阿刃道:“這我可不知,容我繼續講。上古之事三界未分,黃泉路守備不嚴,鬼界、人界與神界溝通無阻。
那異瞳男子不是別人,正是鬼王。鬼王回到地府後,心中氣憤難平,将如一劍折斷後投入地火,怎料那劍并沒有銷毀,在地火中淬煉九九八十一天,再度出世,這就是堪比神武的鬼王劍——邪劍蒙冤。”
凝風眼睛一亮,“那樓主的劍上卻是有道裂縫!但照你這麽說,蒙冤劍應該是鬼王的東西,如何會落到危樓樓主手裏?”
阿刃微微蹙眉,思索了會兒,說:“大概是三千年前,或者是五千年前。鬼王舉兵渡忘川,出黃泉,三界大亂,生靈塗炭。
鬼王用萬鬼獻祭蒙冤劍,致使其威力大增,無人能敵。因為這蒙冤劍前身是神武,天帝的怒火就發在了神匠身上。
神匠臨危受命,約見鬼王與神鬼交界的明冥山巅,密談內容無人知曉。只知道三日之後,神匠帶回了鬼王的頭顱。”
凝風眼睛裏閃爍不定,問:“神匠……殺了鬼王?”
“也有傳說說鬼王是自戕,但這些都不可考了……”阿刃神情肅穆,“後來蒙冤劍便不知所蹤。如今來看,應該是認了新主。”
、古劍、不世出高手。想到這裏,凝風擦劍的手頓了頓,喃喃道:“蒙冤……”
阿刃察覺他神色有異,接過他手裏的劍和帕子,“在想什麽?”
“我在想……為什麽它會叫這個名字?”
本月十五,月圓之夜,也不過是十日的光景。期間,危樓火堂堂主屍毒發作身死,左護法的死對頭——
刑堂堂主風流一夜,連禦八女,脫陽而亡,樓主遭遇瓶頸仍在閉關,一瞬間人手不足,防衛疏蔽。
凝風一身黑袍,靜靜望着滿月。疾風掠過,斥候滿身鮮血,肩頭插着半只殘箭:“左……左護法大人,哨崗遭遇敵襲!”
“情況如何?!”
“損失慘重!屬下拼死回報!”斥候口中咳出一口鮮血,“來人有點翠山莊、華山派……足有千人……”
凝風冷笑:“點翠山莊?華山派?年前樓主清理不聽話的門派的時候,還當他們乖覺,真是會咬人的狗不叫!如今樓主神功将成,這群崽子居然上趕着找死來了?”
他手上扣着個玉扳指,被拇指摩挲着,輕輕旋轉,“你起來吧,蛇鼠之輩,成不了氣候。”
斥候叩首:“大人英明!”
随即轉身,将往樓內通報,突然聽到背後一聲:“等等!”
斥候回身,靜待吩咐。
凝風手上寒光一閃,一枚小針瞬間刺入那斥候後頸,一息功夫,那斥候便倒地化成一灘膿水,只聽凝風幽幽道:
“他們鬧着,我高興,你又着急什麽?”
他将地上的針收了,喚道:“阿刃,你帶着人去接應裴少主他們。我去看看咱們樓主功法練得如何了。”
危樓第十九層,九曲長廊連接着一間密室。密室牆壁全由凝心玉制成,有清心之效,在其中練功參悟事半功倍。
這是左護法耗費千金為樓主所建,名為「孝敬」。
「铮」得一聲,密室的門被人打開。一個人影走了進來,密室中央坐着一位紅袍白發男子,面具罩面,只能看見緊閉的雙眼。
他剛走出兩步,那男人睜開眼,血紅色的瞳孔死盯着他,張口到:“如晦?”
如晦,是他入危樓時現想的名字,如影如魅,如暗如晦。兩年了,這個名字伴随他走過世間最陰暗處,滿手鮮血,一身污穢。
樓主陰測測地問:“你來做什麽?本座不是吩咐過不許人打擾嗎?”
他看着那人的面具,神情溫順,向前兩步,跪下,“禀主上,點翠山莊等率衆來犯,屬下前來請示……”
“一群垃圾,你做主就行!”樓主幹脆道,“我還未出關,真是冒失!”
凝風應了一聲,起身告退,樓主閉目運功,忽然眼前人氣勢一動,頃刻之間劍已出鞘,直至喉管!
樓主猛地睜開雙目,一掌足用了八分功力,以壓頂之勢壓向他的天靈蓋。掌風掠過之處腥臭陣陣,像是能把人一口吃下去似的。
這一招,名叫化骨,用驚人的掌力疊加帶毒的內功,連人身上最堅硬的顱骨都能一擊化去。
凝風長劍一揚,狂風驟起,竟也是一計「化骨」,長劍與肉掌相接,樓主發出一聲尖利的鬼笑,卻見肉掌無礙,凝風連人帶劍都飛了出去。
“養不熟的白眼狼……”樓主瞬間立了起來,氣勢逼人。他看着凝風,從容地笑了,“你是哪家的小鬼?”
凝風的手壓在劍柄上,這劍不是什麽神武,但跟着他飽吸過數千人的血,也算是順手。
他一側身躲過樓主又一計「化骨掌」,口裏不饒人,“是你爺爺家的!”
樓主「啧」了一聲,也不惱,手上仍如貓戲耗子。他化掌為爪向凝風腿抓去,像是并不着急置人于死地,只想先扯個腿下來玩玩。
就在他手将碰到凝風腿的時候,他突然「咦」了一聲,那凝風竟憑空消失了。
後腦位置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把長劍,劍尖一移,向着樓主腦幹處刺了過去!
“可惜了……”樓主不閃不避,手向背後一抓,凝風只覺得劍氣如泥牛入海,轉瞬間被吞了個幹淨,面前的不像是個人,倒像是個沒底兒的口袋,多少內力都吃得下去!
凝風神色沒有絲毫改變,劍尖一轉就側了過去。樓主只覺得自己遇上了個滑溜溜的泥鳅,怎麽都抓不住,劍不知什麽時候又對準了他腰腹。
劍極快,辨不清虛實,前一出還未消失,這一計便出現,他周圍被圍上了虛虛實實的影子,像要把他死死圍住。
“雕蟲小技!”
下一秒,樓主的手臂突然暴漲,黑氣森森。裏面露出條足有碗口粗細的巨蟒!
凝風下意識去砍,但那巨蟒并非實物,竟是由內力凝成的形體。只聽「呼」地一聲,那蟒的尾巴便狠狠甩上了他胸口。
一股大力猛地灌入,帶着麻痹的痛楚,凝風嗓子一甜,吐出一口黑血。
但他經年累月在藥池裏泡着,身體的抗藥性已非常人能比,這點毒素還耐何不了他。
雖然如此,胸口還是痛得像破碎了般。他并不理會,雙腿接力淩空而下,竟是乘風劍的「泠風八斬」!
他出身汀雪門,身上乃是汀雪門心法和「風」派劍法的底子,在危樓中各種歪門邪道學得雖也不少,但這一招到底是他本家。
泠風八斬共八式,乃是快劍,幾乎瞬間完成,他為了必殺,在其中注入了十分的內力,在第八斬揮出的時候,眼前一陣發黑。
樓主後退幾步,紅袍被撕斷了一只袖子,顫聲道:“這是……乘風劍?!”
四周的氣勢立刻暴虐起來,凝風一瞬間就品出了其中必殺的味道。
“留……留不得!”
「铮」得一聲,牆上的劍一下子飛到了樓主手上。那劍極重極長,其上布滿暗紅色的符文,中間一道極深的裂紋,鬼氣森森。
蒙冤不愧為鬼王劍,方才出鞘,便如翻山倒海,氣勢腐如忘川,冷如黃泉,震得凝風手臂都被冷僵了。
他卻毫無畏懼,揮劍迎上。
師父曾教導過他,汀雪門武藝取于自然,「風水炎山」若想發揮到極致,必要明白劍招本源。風,無形無相。無生無死,無處不在。
記憶中的身影重現,男人手持利刃,手把手地教那不到五尺高的小兒,那劍又輕又細,卻無雙睥睨。
男人聲音和緩:“正因無處不在,所以無所不能。”
蝼蟻比鲲鵬,六合若一粟。
任爾東西南北去,劍在我手,我乃無窮。
一瞬,他豁然開朗,長劍脫手,繞開了蒙冤,孤注一擲揮向了持劍者!
下一剎,蒙冤劍貫穿了他整個肩膀,他能感覺到自己生命的流逝,甚至能窺見黃泉之下萬鬼,但他眼中只有自己的劍,哪一劍帶着破風之勢,擊碎了樓主的面具。
殘片碎落,劍尾處掃到了他的眼角,劃出一道血印子,露出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凝風只看了他一眼,一股難以言喻的震怒就從心底升騰而起,将他從陰曹地府生生喚了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觀閱!
——boss當然是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