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舊事
“師……”凝風将「叔」一字生生止住,轉而怒喝道:“張廷信!”
為什麽危樓會挑在師父将突破瓶頸時下手?
為什麽那危樓樓主會如此熟悉乘風劍的劍招?為什麽師叔座下凝晨師弟會反叛?
他望着眼前那張熟悉的臉,從前慈祥和藹,如今陰森可怖,他從來沒想過,面具後居然是這樣一張臉。
“乘風劍……”樓主喃喃道,“是風兒吧?怎麽還和師叔動上手了?”
“是你殺了師父!是你殺了我師父!”凝風的眼睛一片血紅,“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他強行封住肩膀處的傷口,飛撲上去,被一掌掀翻在地。
樓主獰笑道:“我這就送你去見他!”
「刷」得一聲,蒙冤被一擊打偏。凝風整個人落盡一個懷抱裏,來的人身上有股濃重的硝煙味,混着抹不掉的蘭草香。
他一瞬間什麽也不記得了,腦子裏只鑽出一個念頭,他的手好冷。
阿刃将他護在身後,冷冷道:“呆着,你打不過他。”
樓主玩味地看了他一眼,“刃兒?”
他眼裏的神色稱得上怨毒,“你師兄打不過我,你能?”
凝風不知怎麽,覺得他把「師兄」二字咬得頗重。
下一瞬,阿刃身上散發出無匹的刀氣。與蒙冤的妖鬼之氣不同,他周匝的氣勢充盈平和,連綿不絕。
他赤手空拳,直直迎上了蒙冤劍。
Advertisement
一黑一紅,一人一劍在空中交鋒顫抖,一詭秘一中正,一如百鬼夜行,一如百川入海。出手便是近百回合,難分勝負。
凝風坐在地上,奮力調息,将殘毒逼出體內。他的目光向上一看,看到了樓主鋪天蓋地的白發。
他突然發現,蒙冤劍上的紅光愈盛,樓主眼內的紅光就越盛,但他的須發就會愈枯槁。
阿刃與他提過,蒙冤劍煞氣極重,連鬼王駕馭它都要祭萬鬼。看他這副樣子,顯然是力不從心了。
凝風一瞬間想到了什麽,大喊道:“二師叔!你還記不記得老三小時候你幫他換尿布的事?我師父說這種事就師叔這個細心人才能幹,你還罵他來着,你怎麽罵的,讓我想想哈……”
樓主臉色陰沉下來,抽出手發出一擊:“閉嘴!”
凝風立刻躲過,口中仍不閑着,老三附體一般,即便陣前,也要和人唠兩錢銀子的:“為啥閉嘴?你怎麽這麽兇?我師叔可沒有你這麽兇!”
他腦海裏突然出現個少兒不宜的香豔話本子,口中大喝一聲:“我知道了,你不是二師叔!你是三師叔吧?你不是張廷信,你是他的孿生弟弟張廷停!”
蒙冤劍一抖。阿刃一掌飛出,在他身上留下個深可見骨口子。
只一瞬,局勢扭轉,浩瀚之氣凝成實質,那刀像一瞬掌握了無上的殺術。
天不絕吾,瞎貓碰上死耗子了,凝風心想。
他側頭躲開張廷停的飛镖,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離十,連聲道:“你老人家消息閉塞,這些年不知道吧,這江湖上傳開了,我師父和絕代雙姝,說你誤人嫁娶,是真是假?不過我二師叔脾氣确實比你更好些……”
阿刃乘勝追出幾丈,一擊手刀幾乎貼着他的脖子劃過去。
張廷停持刀的手不住顫抖,爆發出一聲怒吼:“滾啊——”
凝風被震出了一口血,收了嬉笑之态,冷聲道:“我雖晚生了一二十年,但也聽過說師父曾數度救你于危難,他究竟是何處對不住你,竟至于被劍斷身死,死後也不得全屍?
昭昭他們是你看着長大的,個個都是好孩子,為何會成為刀下鬼?我師父何辜?汀雪門三百餘口亡魂何辜啊?!”
紅衣白發人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頭發被內力沖得炸開,針尖海膽一樣挺在空中。他嘴角殷紅:“蠢貨!蠢貨!他要那個蠢貨不要我!”
他的眼神極盡瘋魔:“你問他何處對不住我?你知道我為何會來此嗎?你知道我為何會變成這不人不鬼的模樣嗎?
你不用口口聲聲為那假仁假義的東西辯白!是誰把我逐出來的?
是誰要殺我?是誰把我一掌推下懸崖的?是汀雪門!是鄭廷傾!是你的師父!你的好師父!”
他頹然地向後一坐:“說什麽有容人之量……說什麽親如一家……我只不過是練了個功法而已,憑什麽要将我趕盡殺絕?”
“因為你是錯的!你功法邪性霸道,吸了多少人的血肉魂靈才練成如今?你心中沒數嗎?”凝風摁住自己的傷口,厲聲道:“若不是你殺人成性,我師父怎會對你清理門戶?”
苦狠之後,他突然升起了一股悲哀。那人萎頓地癱在地上,紅衣似血,白發如霜。
“你懂什麽,你懂什麽?”張廷停喃喃道,目光落向了很遠的地方,“他初登掌門之位,內憂外患……想要震懾,唯有強權。我是為誰修的這功法?我是為誰上的這絕路?他一句「邪魔歪道,死不足惜」……我憑什麽做邪魔歪道?”
“所以你不惜偷天換日,僞裝成你兄長。但只要一想到他的好是對着你兄長的,你就恨不得殺了他。
一天又一天,你終于忍不住了,你覺得只殺了他,只有把他做成傀儡他才會聽話是嗎?”
凝風伸手一摸臉,不知何時已經淌下淚來。
“聽話……聽話最好了……”張廷停一雙眼睛漲得血紅,“不會罵我,不會殺我,不會用看魔鬼的眼神看着我……”
他聲音慢慢低下去,密室內流動着血腥氣。最後,只變成嘴巴的張合,空洞無聲。
“我才是……我才是他最優秀的師弟!是我!”
安靜了不到片刻,張廷停又發起瘋來,他口中的虎牙漲到小指長短,撕咬着自己的血肉,“他們不配!他們不配!只有我才配!憑什麽忘了我?憑什麽?”
阿刃一手将地上的凝風撈起來,“他被心魔所困,邪氣入體了!”
話音未落,地上的蒙冤劍突然暴漲到原先的數倍,陰濕的劍氣甚至撲滅了室內號稱用不熄滅的人魚燭。
凝風半邊胳膊挂在阿刃脖子上,臉色蒼白,腳下步伐卻絲毫不亂,低聲道:“撐過這一陣,他堅持不了多久。”
阿刃空手接住一刀,勉強順着力道化去,朗聲道:“這蒙冤劍本是神鐵,堕落地府,煞氣極重,若我沒猜錯,兩年前它實力暴漲,你應當是祭出了幾十年陽壽?如今你還剩多少可燒的?”
張廷停臉色越來越灰,後背駝出一座山,已經有了油盡燈枯之勢,重劍氣勢卻越來越聲。
阿刃挨了一下,悶哼一聲,擡眼對上一雙眸子,啞着聲音道:“我沒事。”
凝風反手抱住他,對着下面狀态癡狂的人高聲喊道:“你怎麽知道他忘了你?你可真正了解過我師父嗎?”
局中之人自困,以為全知其貌,但執着數載,不過井底之蛙。
悲憤之人易自傷,覺得這世道人心,沒一個對得起自己的,但平心而論,波及者何辜?又哪來那麽多真的蒙冤?
凝風口中忽然一片鹹濕,“汀中後山有一亭名吾心,乃師父多年前所見,牌匾上以「停」代「亭」,是真的寫錯了嗎?”
殊途的難道是「道」嗎?殊途的,是人。
張廷停身子一僵,口中爆出一口鮮血,仰頭看他,竟流了滿面的血淚。
心魔作祟。
畫地為牢。
凝風有一瞬的悵惘。他到底是何時開始代替張廷信的?那個愛惜弟子,慈眉善目的菩薩師叔,究竟是誰?
他真的舉起屠刀的那刻,可曾後悔?
他回神的時候,發現自己牢牢地攀住了阿刃的脖頸兒。大仇将報,沒有狂喜,他那一瞬的表情是茫然無知的。
緊摟住他的男人輕輕碰了碰他的額發,像嗜甜如命的小兒小心地對待一觸即化的糖人。
凝風在他轉身的那一瞬,聞到了極北之地的雪氣,混着古老的嘶啞的刀鳴。
那人擋在他身前,只說了兩句:“別看。”
“我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觀閱!
還記得boss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