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阿刃
凝風三魂吓丢了六魄,匆忙回憶,不記得自己曾有過何種不智之舉。
他從小喜好美人,但真風流的舉動是一次沒有過。汀中兄弟姐妹雖愛開些玩笑,但真要往他榻上送人……
想想就不可能。
他瞅了眼美人平坦的胸前,心想雖是個兄弟,卻也得把人衣衫穿齊整,不然斷袖的流言傳出去,到底是不好的。
凝風翻身下榻,腳正欲鑽入履中,手一摸近側,才發現神武飛了。
這一番動作響聲頗大,床榻上的人醒了,長腿一曲,半倚着望着他。
那少年眉眼深邃冷硬,俊美異常,年紀不過十六七,“醒了?”
凝風怕他下句脫口便是「昨夜可好」,那自個兒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他咳嗽兩聲先發制人,問那少年:“你是何人?為何在此?”
少年眼黑如墨,“我名阿刃,庖丁刀靈。”
他想了想,“我來此處,是應你的請。”
刀靈?
凝風睜圓雙目,手掐大腿以證自己并未做夢,“你是神武?”
阿刃點頭,“我是神武。”
下一秒,他握住阿刃的肩膀,“庖丁之刀?你是庖丁刀?十大名刀之一?”
阿刃:“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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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有雲,庖丁用刀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于硎。“怵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動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善刀而藏之。”
“你不是解牛嗎?這叫不殺生?”凝風不學無術,早年習的一星點經典全交還了師父,但《庖丁解牛》之說還是聽過的。
“我只解牛,不殺牛,不算殺生。”阿刃說。
“殺了會如何?”
阿刃側過頭,眼神中帶幾分迷茫,“沒殺過,但神主說過不許的。”
“神主?”
“就是你們說的神匠。”阿刃道。
“你裸着有傷風化,起來穿件衣服吧。”
凝風為他找來一身玄色衣裳。阿刃身量要更高些,穿上後袖口與下擺處短上一截,束手縮腳。
凝風打完洗臉水回來,卻看到阿刃将兩只鞋履穿了個掉個兒,一根玉帶套在了頭上。
他不禁好笑,“你在做什麽?”
阿刃正被百二十根帶子弄得手忙腳亂,從領口處艱難鑽出頭:“主上,不會穿啊。”
他只得為他一一穿好,想起他的話,“應我的請?這是何意?”
阿刃未曾束發,烏發之下,膚白勝雪,“你不是要絕色丫頭嗎?我的本相不好嗎?你若是不喜歡,我弄張別人的皮囊來……”
他顯然是曲解了。
凝風捂臉:“好,好,這個就挺好的。”
用過飯,凝風先去了老三的院子。老三正立在院中央吊嗓,一聲撕裂般的尖叫吓掉了樹上一排烏鴉,歸音面在一旁點撥:“不夠尖吶!不夠尖吶!”
他捂着耳朵入內,指着那八哥一般的神武,“老三,問你一事兒。”
老三吊着嗓道:“大師兄啊,請講請講,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若有我不知的,山下紅花樓三十餘名姐妹都可為您效力……”
凝風打斷他的道白,單刀直入:“你的神武,會不會變大,會不會變人?”
老三:“?”
歸音面:“?”
凝風:“會不會爬你的榻子,要與你睡在一處?”
老三:“……”
歸音面:“……”
凝風:“看來是沒有。”
之後早課,凝風問了師父同樣的問題,被一掌拍出去數丈,伴随一聲厲喝:“有傷風化!”
“還是要暫且瞞住你是刀靈的事……”凝風對阿刃道,“刀靈化型之事匪夷所思,在門內尚不足論,若是被門外有心人知道,以你為邪魔外道為由大作文章,反而不妙。你在我這暫待幾日,待我從長計議,總有辦法。”
于是寒冬臘月,凝風便開始了幾日的「金屋藏嬌」。
後來風雪稍息,他尋了個由頭去了鎮上一趟,将阿刃偷了出來,又帶了回去,與師父師叔說,是自己在鎮上撿的乞人,因天寒地凍,見他實在可憐,便帶入汀中。
掌門打量着阿刃,言道:“年紀太長了些,已過了打根基最佳的時機,但這筋骨……倒是好的。”
師兄弟們對新人入門自是喜不自勝,凝風見師父還在猶豫,讨好地向師叔使了個眼色。
師叔露出了然的笑容,一通稀泥亂飛長袖善舞,阿刃便這麽入了汀雪門了。
是排行最末的小師弟,名叫凝刃。
阿刃不愧是名刀,筋骨奇絕且吃苦耐勞。第一日就足足劈了一個月用的柴,凝風路過,見阿刃将柴火置于面前,肉手在木頭面上一劃,木頭瞬間分崩離析。
他嘆為觀止,這真乃劈柴。
不僅如此,阿刃還喜好去膳房幫廚,幾下起落間菜肉紛飛,刀下脍可見光,絲細如發。
手藝極佳。
只是他對人的食物還是疑惑的。
“你現在是人身,要吃些東西……”凝風不是個細心的脾氣,如今冷不丁讓他「奶孩子」,自然是煩躁的。
他重重将碗往幾上一擱,“你不是膳刀嗎?怎麽連這些也不吃?”
“我只切生食,嘗不出滋味的。”阿刃道。
凝風只得找了各色調料,還與一剛生育過的長老夫人要了幼兒識字卡,耐着性子教他。
挖一塊贻糖到他口中:“這叫甜。”
阿刃咂巴地起勁,笑道:“甜。”
凝風壞心眼,舀了一調羹的醋,全部給他灌下,笑眯眯地說:“這叫酸。”
阿刃俊秀的臉都皺了,“酸。”
随後是一點苦瓜汁:“苦。”
他忍住想嘔吐的沖動,“主上,苦。”
凝風擡眼,鳳目輕描淡寫地落在他身上,“你叫我什麽?”
“主上啊。”
凝風搖頭,“不對,你現在是人,不是刀劍。你會哭會笑會說話,有軀體有感知,你應該叫我師兄,知道嗎?我不是主上,我是你的大師兄。”
凝風的手很熱,阿刃的軀體也熱了起來,一點滾燙的、鮮紅的液體,正從拳頭大小的髒腔內流出。
“師兄……”他帶着極寒之地獨有的肅穆,“苦的。”
凝風颔首,“對的,再來嘗嘗這個,這是辣的。”
言罷,一串紅彤彤的東西塞進了他嘴裏。
凝風蔫兒壞,給他的是一大口蜀地友人來訪時送的,曬成幹兒的二荊條,阿刃只覺嘴裏着了火,一個勁兒地咳嗽。
“阿刃,這是什麽?”
“咳咳咳……師兄……咳,辣的,舌頭要冒火了……”
凝風無良地大笑:“哈哈哈。”
這一笑不要緊,引來了浣衣回來的昭昭。昭昭拎着搓衣板,怒從心頭起,“大師兄!你又在欺負人!”
她忙将阿刃的嘴唇扒開,看到他的舌頭都鮮紅了,皺眉道:“小師弟早晚叫你玩死,快去師姐我屋裏取藥去。”
待阿刃出去,昭昭沖凝風叫道:“你這人怎麽會回事?小師弟長年漂泊,心智不全也是有的,怎麽能這樣折騰人家?”
他心說只是逗阿刃玩,自個兒是有數的,咳嗽一聲說:“不滿意?那你帶好了。”
昭昭無奈,這偌大一個汀雪門,就沒有不讓她擔心的,冷聲冷氣地說:“那也要小師弟跟才行!他一雙眼睛都要粘你身上了!前兒眼巴巴問我什麽時候開春?這又是怎麽回事?天可憐見兒的!”
他一晃神,想起自阿刃入門,他就一腳把人踹去了單獨的房間。
阿刃等在檐下,想與他一同睡,但他一想到他肌膚的觸感,後背就涼飕飕的,不耐煩地說:“去去去,你身上涼津津的,每次都把我冷醒,別人冬日睡暖炕,我他娘的抱個大冰塊,圖啥啊?”
阿刃不死心,“那什麽時候可以?”
“開春天氣回暖吧!”
想到這兒,凝風轉向昭昭,“他真這麽講?”
“對啊。”
凝風摸了把頭發,有些不好意思。
後來,他找木師父做了張榻子,搬到自己屋內,讓阿刃住了進來,只是不容許與他同榻。
每日清晨,凝風睜眼的時候,就能看到阿刃定定地望着他,仿佛不需要睡眠一樣。
“看我做什麽?”
阿刃眼神深深,“想看。”
凝風鬧心的事不止這一件,凝彩師妹日日來到近前,今日送茶點,明日送肉幹,後日送餅子的。
他看得出她的意思,但礙于女孩子的情面,人家沒有說透,自個兒就不便多說。
他隐而不發,想不到阿刃資質聰穎,讀了幾日書,本事漸長,學會怼人了。
凝彩送茶點來,他多少用了點,阿刃端着飯碗,往桌上重重一擱,冷言冷語道:“我看你不用吃飯了。”
他練完功回來,餓得厲害,随手拿起肉幹,阿刃又來了:“古時候鄭國有個國君,最喜食肉幹。”
“然後呢?”
“肉幹塞牙,牙縫越挑越大,能鑽兩條胖毛蟲!”
凝風登時覺得唇舌間一陣刺痛,沒了胃口:“你他娘的惡不惡心?你這麽說,我怎麽還吃得下。”
“承讓了……”阿刃冷笑道,“只要是凝彩師姐送的,您老都有胃口。”
而後凝彩暗示了一番,凝風借着這機會,與她說開了。凝彩也是個豁達的人物,并不糾纏,說這事本就你情我願,一頭熱的沒有意思。
後來他又逮着幾次二師弟偷看凝彩制藥,這叫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一切如常,日子安泰。阿刃陰陽怪氣的論調也漸漸好了,但好景不長,凝風看着遠處的天色,覺得恐有禍殃。
……阿刃跟着老三聽話本子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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