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疑窦
要說老三得了歸音面,簡直是「如虎添翼」,說書說得引人入勝、聽衆雲集,害得多名說書先生倒竈。
這群家夥窮酸,技不如人便抱團,紮着堆兒跑到汀門前,口口聲聲說汀雪門奪人生計,仗勢欺人。
掌門無法,老三說書畢竟事關練功,但人言可畏,汀雪門樹大招風不能不顧及着點兒,就限定了他每五日說一日。
這日,老三要去鎮上,來凝風門前沖阿刃擠眉弄眼。
凝風一擡頭便看見他一只眼飛至額上,一只眼墜到下巴,斜眉歪嘴得很不是那麽回事,嫌棄地說:“怎麽?二十不到便中風了?”
阿刃逮着機會說:“師兄,我馬上帶三師兄去修醫的師姐處瞧瞧。”說罷遛狗般扯着老三一只袖子,飛也似的走了。
留下凝風在屋中狐疑低語:“這孩子,怎麽玩笑話也聽不明白?”
出了門,老三一搭阿刃的肩膀,笑着道:“如何?哥哥待你不錯吧?你大師兄就是窮操心,連汀門都不許你出,這師弟都是需放養的,看得多了才能博文,見識廣了才能有出息。今兒你就跟着你三師兄好好上鎮上玩玩去。”
阿刃不善與旁人接觸,下意識挪了一步,笑容挂在臉上,比較腼腆,問:“聽師兄說,三師兄是說書講話本子的,這都是些什麽內容。”
老三能在一衆說書先生中脫穎而出,自然是有他的獨特之處,他上下打量阿刃,見他這小師弟比他高上一頭半,挺拔俊逸,是個上下齊全的,便湊過來說:“才子佳人、皇子後妃、神仙仙子……乃至于,嗯,人合的……都說一點。”
阿刃被他最後一段話打得面紅耳赤,低聲喝道:“三師兄!”
老三不以為,“這有什麽?聽衆們聽得入神,我講得也起勁兒。況且,于細節事上我只泛泛而談,有什麽失禮?”
阿刃不知想到什麽,臉上的紅怎麽也下不去,“可……人獸、人妖、人鬼本屬異類,本就殊途,加以婚配是大不敬,如何可以?”
老三一亮扇面,不同于尋常山水圖樣,上面卻是大大一個「真」字。
他道:“此言差矣。獸、妖、鬼也有性情,也知好惡,也辨是非,這與人有何區別?「情」這個字原就是不可抑制的,有心中的人在前面,刀山火海都沒什麽可怕的,難道不真,難道不美嗎?
什麽殊途,什麽規矩,制好了條框将心意放進去,這不就像砍斷了靈獸的四肢?
Advertisement
這樣還會有情,還會有靈嗎?不過是在一堆東西裏勉強挑了個算是看得過眼去的罷了!”
老三慷慨激揚了會兒,又說,“我們門派所求的,不過是「性情」二字。這性情有兩層含義,一是對自身的,只要不傷人不害人,放手去做便完事了;
二是對他人的,別人不傷人不害人,做他們覺得高興的事,我們門內人是不許狗拿耗子的。”
阿刃好久才回神,又問:“若所做之事離經叛道,掌門與師叔他們,竟然都肯嗎?”
老三高深莫測一笑,“離經叛道?真正離經叛道的事前人做多了,咱們可比不過他們去!”
“這話何意?”
老三尿性又上來了,做出個「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的表情。
阿刃在他師兄那兒早學聰明了,說:“三師兄不肯說就不說好了,反正門派上下就我一人不知,我自有很多人可以問,三師兄卻只有我一人可以說。”
說罷,他頭也不回走了。
老三忙追上去:“服了你了,我說還不行嗎?”
他湊近,用扇子擋住臉:“三代以前,有位掌門娶了這武林第一的美人,那叫一個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阿刃:“娶美人而已,如何離經叛道。”
老三:“那美人是個帶把兒的!”
阿刃:“……”
老三:“這算好的,有一位師叔,偏要娶一只瓷碗為妻,說這碗從小陪着他,喂着他,我就怪了,這是娶妻,還是娶娘啊?”
阿刃:“……”
老三:“他要是用情專一也就罷了,結果新婚不到兩月,就被人撞見他與一只瓷勺又親又吻。”
阿刃:“……”
老三:“真是三心二意!”
阿刃:“等等,他不用嘴碰勺子,難道用腳喝湯?”
老三:“……”
老三:“碗碎了之後,他娶了那只瓷勺做填房,江湖傳言,那碗是他指使侍女砸的,這是賣兇啊!”
阿刃:“……”
老三:“這可是《八卦武林》上記載的。”
阿刃:“《八卦武林》遲早關門。”
到了場子,老三醒木一拍便說上了,說得是繪聲繪色,引入入勝。
阿刃聽了好會兒,深覺有趣,忽覺一股争鳴的劍氣自後心處透過,似在暗中與他較勁。
青州全州上下,只有乘風劍能敵他氣勢一二。但這股劍氣邪氣森然,與君子之風的乘風劍大不相同。
是誰?
他心中詫異,隐去了自己的氣息,悄悄跟了上去。
神武之間,元神相查效果最佳,隐形後便要差上幾分。阿刃追至巷口位置,聞到一股腥氣,是老血與新血層層疊加後的味道,兇惡異常。他生性平善不争,倉促一聞,竟有些眩暈。
等到他回神,那劍氣已隐去了蹤跡。
四下探查無果,回首時已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只看到鋪天蓋地的紅綢,臺下客撫掌大笑,一穿紅着綠的男子立在臺上,正高聲說着什麽。
阿刃只聽懂了八分,卻已不覺耳赤起來。
另一廂,凝風差點沒忍住一盞茶潑在老三身上,破口大罵:“什麽?你他娘的把阿刃帶去了鎮子?還把人弄丢了?你怎麽不去死?”
老三:“我……沒留神,師兄……先別罵我了,咱們快去找吧。”
凝風朝老三「呸」了一口,運功于下盤,幾個起落間已不見了蹤跡。
阿刃自聚靈山上來,他當時雖未念引靈訣,卻在得他之後,自刀刃上滴下一滴心頭血,這心血一滴,血契便成,兩者之間能彼此感應。
凝風行到巷口,聞見一股清淡的蘭草味兒,順此向內,他的眉頭卻越皺越深。
汀雪門地處內陸,南風之氣不如沿海一線繁盛,但倒也有不少好這口的。
這巷子叫「清風巷」,名字風雅,卻是諸多有此嗜好者尋歡作樂的淫窩。
他一腳踢開門,只見一群人圍着阿刃,雖還未有人上前,但一個個目露,已有豺狼之相。
凝風當即怒火中燒,上前推開那群人,拎起阿刃的後頸就走。
一個找死的上前攔,被一腳踹開,周圍人好不容易看着個極品,怎能輕易死心,扯住他的衣袖:“這位仁兄,凡事要講個先來後到!”
他一轉頭,身後的幾位才看清他的面容,他的容貌本就極盛,含怒下更是風姿凜冽。
他冷冷道:“有主了。”
把人像小雞仔一樣丢到了地上,凝風氣不打一處來,揪着他頭發便罵:“你他娘的哪兒都敢去?你知不知道招惹了他們是什麽下場?真要我給你收屍嗎?”
阿刃盯着他薄紅的臉,站起身。凝風還欲訓斥,突然腰間一緊,一雙手攏在了他窄瘦的腰上。
圈着他的人微微彎下身子,将唇湊近他耳畔,氣流細細密密啄折他的臉頰。
阿刃滿腦都是老三那句「想做什麽幹就完了」,放在腰間的手掌厮磨了下,聲音低低的,“這是腰。”
手掌向下移了點,凝風眼睜睜看着阿刃像教小孩一樣對他解說。手掌往腰側一拍:“這是胯。”
阿刃若有若無地觸碰着他的耳垂,邊笑邊說:“師兄,我是刀,死不了。”
凝風的手反制住他的手,生怕他再向下,來個「這是臀」,從脖子一口氣紅到了臉頰,梗着脖子道:“你抱我幹嘛?”
阿刃自喉嚨裏發出聲響,像伸了個懶腰,懶洋洋低頭靠在他肩上,“舒服嘛。”
凝風扛着阿刃回了汀中,每每想要發作,他便露出小狗兒一樣乖順的臉,偏叫人打也打不得,說也說不得。
他将履一脫,竟徑自上了凝風的榻,沒等驅趕便換了張說正事的情态,正色道:“師兄,我今日在鎮上,遇見一件神武。”
“神武?”
放眼武林,出世神武不過五十餘件,持有者多為各門派掌門,就算不是,也是江湖之上有頭有臉的人物,這樣的人斷沒有偷摸來去的道理,又怎會到汀雪門前連聲招呼都不打呢?
凝風垂首思索,“可知道是哪件神武?”
阿刃道:“是把劍,品質一定算得上神武了,只是我隐隐覺得它與我非出同源,具體是什麽,我沒有看到。”
凝風颔首:“此事重大,我要禀明師父。”
說罷,他就欲起身,不想被人一把抓住,阿刃仰面望他,面露疑色。
阿刃:“另有一事,我在鎮中聽到不少傳聞,內容驚奇,撰寫者筆法驚豔,好像是真的一樣,我百思不得解。”
凝風:“什麽傳聞?你不懂盡管問,我給你解釋。”
阿刃:“那說書的講了什麽《南風十八式》、《菊花尊者逍遙集》還有咱們師父和同門絕色雙姝不得不說的二三事……”
凝風:“……”
阿刃湊上來,“這些都是什麽?師兄知道嗎?”
凝風:“都是謠言,都是謠言,多說無益。”
阿刃:“可他說得和真的一樣……師父和絕色雙姝……還有那菊花尊者……”
凝風:“再多說話我就把你扔到老三那去!你去拜他為師,跟他去修傳音功吧!”
凝風丢下阿刃,徑自往後山去。汀雪劍術共分為「修」「齊」「治」「平」四重,玄妙莫測,變化無常,常人用盡一生也難以參透「修」之一層,但乘風劍天賦奇絕,入道三十年已至「治」「平」二境交接之處。
他到了後山乘風府邸,卻見門窗緊閉,空無一人。
“凝風?來找你師父?”
凝風聞聲轉身,俯首作揖道:“師叔。”
師叔含笑颔首,道:“你師父到了境界突破的關鍵時期,這兩天有所領悟,正在後山洞穴處閉關。若你有事請教他,和我也是一樣的。”
凝風将路遇神武之事向他禀明,但言辭周到,小心将阿刃從裏面摘了出來。師叔聽後,那張慈善的臉頭一次變了色,“竟有此事?”
“卻有此事。”
“此時事關重大,我會派人探查。”
凝風行禮告退,身姿輕盈,似禦風而去。輕功在空中借勢,幾息之間便隐匿于天際。
或許人在家中總是松懈的,他竟未發現粘着在他背後的一束目光。
跗骨之疽,如毒蛇般。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觀閱!
刀刀大概很久之前就喜歡風風了,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