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隔日是個多雲的天氣,陽光穿不透厚實低密的雲層,天空暗色彌漫。
遲肆囊中羞澀,只能租住在京城最為髒亂的西郊。
他的居所僅一間狹小的破舊瓦房,朝向不好窗戶又窄,光線透不進來,室內十分陰暗。
土牆圍成的院落周圍還有幾間殘破土院,都無人居住,空氣中一片死寂。
時近晌午,遲肆從房中出來,正欲去往煙花巷子,接幾份跑腿的活掙夠今日糊口的銅板,卻聽見破爛的朽木院門傳來咚咚敲門聲。
方圓沒有街坊鄰居,能來找他的,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些要找什麽道藏的江湖人士。
只是今日這一撥人居然還講禮數,沒像前幾批強盜似的跟蹤埋伏,一露面就喊打喊殺。
“進來吧,這門攔不住你們。”遲肆揚起嘴角,他在這裏住了一兩個月,還是第一次遇到從正門拜訪的客人,覺得有些趣意。
老舊的木門響起沉悶的吱嘎聲,仿佛再加一丁點力氣,搖搖顫顫的兩片腐朽木板就會應聲而倒。
當先進院的是一位修長如竹的清瘦青年,他穿着一身布料上乘的玄色武服,錦衣玉繡,這身衣着打扮一眼便知家世不凡。
青年嘴角微翹帶着三分笑意,看起來心慈面善溫潤謙和,周身卻散着一股淩厲的氣勢,威儀天成。
金質玉相的雅潤眉眼斂藏着一絲銳利刀光,交織着勾魂奪魄傾世風華與致命危險。
他身後跟着另外兩位江湖人,都做一樣打扮,雙手托着蓋了紅布的托盤,低眉垂眸分站在兩旁。
青年垂眸朝遲肆拱了拱手:“在下齊季,奉家主之命前來。”
他擡眼看清遲肆的長相,驟然一怔。
片刻後笑道:“傳聞裏可沒說遲少俠長的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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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潤笑音含着一絲戲谑:“……絕色傾世。我還以為找錯了人。”
遲肆嗤笑着針鋒相對:“彼此彼此。要不是聽到你說話,我也拿不準來的到底是位公子還是位姑娘。”
他指了指齊季所站的位置,語帶幾分挑釁:“你擋道了。我要出門,有什麽事長話短說,千萬別廢話。”
對方語氣不善,又暗諷他像姑娘,齊季看似溫和的目光瞬間一沉,閃過一道幽寒如刀的銳利鋒光。
鋒芒一閃而逝,他又迅速挂上端方君子的溫潤笑意,緩緩開口:“遲肆,原居于西南廣郡安縣,在家中排行第四。遲家世代經商,在當地本是富甲一方的大戶,可惜十多年前出了意外,遲家獨剩你一人。”
他故意放慢了語速,将遲肆的身世背景緩緩道來:“三個月前,西南地區發生了一場驚世罕見的大地震,整個廣郡受災嚴重,安縣毀于一旦。”
“你是這場災難的少數幸存者之一,然而城內房屋崩塌良田盡毀,你只得北上來到京城,在煙花巷子裏找了一個糊口的生計。”
雅音稍頓,嘆了一聲瞬間奪取上萬人性命的天災無情。
話鋒一轉,他又繼續悠緩道:“這是你入京城時登記在冊的身份,可我們剛派人去廣郡查過,受災的縣裏沒有叫安縣的地方,在當地更沒有什麽遲家。”
精雕細琢的眼梢微彎,笑看了遲肆一眼:“不知這位少俠,到底姓甚名誰,師從何門何派?為何江湖中忽然出現指向你的傳言?”
“把我的底查得真詳細。”遲肆哼笑一聲,對眼前之人發出無足輕重的贊許,“可你也不用這樣拿話詐我。安縣雖只是荒遠偏僻的一個小小縣城,但在廣郡地圖上還是有記載的。”
“至于遲家,并不是什麽大戶,不過在當地做一點小生意。但你若是還能在一片廢墟之中找到戶籍黃冊,必然也是能翻到有關遲家的一頁。”
安縣是真的,遲家也是真的,遲肆的身份記錄全無破綻。
但正是這樣一個毫不起眼,和江湖從來沒有瓜葛的無名之輩,忽然就有傳言說他身藏可以稱霸天下的至寶。且流言傳播極快,頃刻之間就已席卷整個江湖。
這事十分蹊跷,遲肆疑惑,齊季也同樣疑惑,所以他臨時編造了一個謊言,想探一探遲肆的虛實。
目的被看穿,齊季也不以為意,大方報以一笑。
他正準備繼續說點什麽,遲肆搶先開口打斷:“時候不早,我午飯還沒吃。要是再不出門找點活,今天的晚飯也沒着落。”
骨節分明的細長手指懶散一揚,做出一個送客的姿勢,明示自己還有事,不想再奉陪。
“遲少俠的這個難題,我們或許可以幫忙解決。”齊季依舊堵在狹窄的門口,不動如山,擋住對方去路。
他微微偏頭,朝同來的随從使了個眼色,兩人即刻上前一步,動作一致地把手中托盤舉到遲肆面前。
盤上蓋着的紅布受到深厚內力的影響,無風自動卷起一角,露出一片燦爛金黃。
“我奉家主之命前來,想和遲少俠做個交易。”齊季目光指向同伴手中托着的黃金,“我家家主願用千兩黃金買下遲少俠手中的寶物。若是少俠嫌少,價格可以再談。”
“不嫌少。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多金子。”遲肆揚着嘴撩起紅色布角,面露幾分恰到好處的驚訝,“可我身上真拿不出來你們想要的東西。況且……”
“你既然把我的底都摸清了,就應該知道,我一個鄉下小民和江湖從來不沾邊。這傳言肯定大有問題。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與其在我這裏浪費時間,不如去查查,到底是誰編造了這個謠言。”
“查過了。”鋒芒暗斂的眼梢微彎,一臉坦然:“流言的出處,我們早就派人去查了。說實話,我是不信真有什麽絕世寶物的。”
“這則流言背後的真相,很可能是有人捏造了這麽一件寶貝,以可以稱霸天下的謊言為誘餌,意圖攪亂整個江湖。”
“各路豪俠為了一個根本不存在的東西争得頭破血流,等到各門各派鬥的元氣大傷後,散布謠言的人再出來坐收漁翁之利,那時他便真的可以一統江湖。”
遲肆雙手抱肩,悠懶地點了兩下頭:“是這麽個理。你們既然心中有數,還來找我做什麽?”
“因為我們查不到是誰在散布謠言。”齊季無奈一笑:“流言出現的突然,傳播又極其迅速,想來背後之人必定不簡單,極有可能有人正在醞釀一個大陰謀。可我們一點蛛絲馬跡都查不到,這樣的事還從未遇到過。”
“況且還有另一個極為奇怪的地方,”他別有深意看了眼遲肆,“若是我要編造類似的謠言,那必然是把寶物安排在一個絕世高手頭上,而不是選一個和江湖無關的普通百姓,這不合情理。”
“你說這事怪不怪?”清豔笑眼含着鋒光,意有所指盯着遲肆,“家主認為,事情的關鍵還是在遲少俠身上,所以特意命我來看看,傳聞中的遲肆到底是何許人物。”
“如你所見,”遲肆迎上對方的目光,嘴角挂笑甩了甩手,“我只是個窮困潦倒的流民,身無分文,更別說什麽寶物。”
“遲少俠說笑了。”齊季笑意加深了幾分,眼角暗藏的鋒光更盛,“在這之前,我本來是不信這個傳言的。可是見到少俠以後,反而對道藏之說信了幾分。”
“畢竟遲少俠雖然出生于商賈之家,一身武藝完全不輸給那些赫赫有名的絕頂高手。”
“啊?被人看到了?”遲肆眼裏閃過絲微詫異,“我還以為清理得很幹淨。”
他隐藏了身手,所有來找他麻煩的人也都處理得當,應該沒有活人知道他的根底。
“并非是看到。”齊季笑着搖了搖頭,“只是有些什麽人來京城找你,我們都一清二楚。昨天的李意,也是江湖中排的上名號的高手。他去尋你之後不久,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的下場如何,我們不作他想。”
沒想到還有這一茬,這下事情可有點難辦,遲肆暗自輕笑。
齊季沒有自報過家門,但無論是查探遲肆的身世,還是追尋流言的源頭以及對江湖人士行蹤的掌握,話語間處處都暗示着自己背後勢力的龐大。
以千兩黃金前來購買道藏,這種方式也不是尋常的江湖手段。
他所在的組織,絕非白道上的世家門派,而是隐藏在暗處的某些不可言說。
和之前的江湖草莽不同,這一群人有些不好對付。
“你不是遲肆。”對上遲肆殺機盡顯的目光,齊季毫不在意揚了揚嘴,“雖然安縣已毀,你的身份難以查證,但你絕對不是戶籍冊上記載的那個遲肆。”
他又再次問了和剛才相同的問題:“不知這位少俠,到底姓甚名誰,師從何門何派?”
“我真的叫遲肆。”遲肆瞬間失笑。
這個名字叫了這麽多年,現在竟然被質疑?他如何向別人證明自己是自己?
“我從小住在偏遠縣城,兩個多月前第一次來到京城,我真不知自己身上有什麽值得別人惦念的寶貝。”他無奈哼笑,再次一言一字耐心解釋了一遍。
“至于師門,不過一個小小的縣城武館,不是什麽江湖門派。”遲肆頓了頓,加重了語氣,“能說的只有這麽多,你若是不信……”
他微微擡頭,上揚的眼尾彎出一個漂亮的幅度,眼裏閃着灼人的烈光:“我也沒辦法。可你不想和那些人的下場一樣吧。”
四目相對,齊季溫潤的眼角漏着毫不示弱的寒芒,雙方都是一樣的笑裏藏刀。
院中忽然寂靜,一陣陰風卷起森寒凜冽的劍拔弩張。
“我們是正經本分的生意人,不是殺人越貨的強盜。”片刻之後,齊季收回外放的冷冽殺氣,溫聲道:“無論有沒有寶物,只要遲少俠不願意做交易,我們絕不勉強。”
“只是我現在突然生出一個想法,相比起攪動江湖風波引起各路俠士争鬥,這則流言的目的,倒更像是沖着遲少俠而來。”
“所以我比起你們,更想知道到底是誰散布了這樣的無稽之談。”遲肆輕嘆,“我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市井小民,安縣毀于地震,這世上再無認識之人。”
自從知道這則流言後,他自己也思考了許久,想不出來是誰,到底有何目的。
毫無一點頭緒。
“這則流言的确匪夷所思。”齊季輕笑一聲,清雅眉目含着戲谑嘲弄:“可不管真假,往後來找你的客人一定絡繹不絕,還望遲少俠多多保重。”
他朝遲肆拱手行禮:“今日多有打擾,還望見諒。家主對此事甚是關心,若是遲少俠想到什麽和幕後主使有關的線索,希望能告訴我們。”
話音剛落,臨風玉樹的身影就迅速轉身出了院門。兩個随從也跟着他一同離去,三人拐過街角,身形立馬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樣就走了?遲肆一人立在院中,一臉不可置信的驚訝。
他還以為齊季會來先禮後兵這一招,少不得活動活動身手。沒想到他們走的這麽幹脆利落,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是真的認為此事與他無關,還是另有打算?
遲肆俊豔的眼底閃過一絲鋒芒畢露的笑意——他來這裏不過兩個月,就被卷入一樁神秘的大事件,成了名人。
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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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3-11 13:09:08~2021-03-11 23:15:5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虛海鯨謠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