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時入五月,荷風送香。初夏的陽光已帶了些許炎熱。
這段時間源源不斷有“客人”來找遲肆讨要道藏,日子過得……還不算無聊。
只是依舊沒人能解答他的疑惑——傳言究竟從何而來,所謂的道藏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景雨初過,玉波蕩漾。
遲肆平躺在河邊的草地上,慵懶的看着天上流雲。
微揚眼角的平和惬意給人一種怡然寧靜之感,似乎連周遭的時間都流動地慢了一些。
“怎麽,今天沒有客人找?”帶着幾分笑意的清涼嗓音傳入耳中,一道陰影投在他臉上,遮住了晃眼的輝光。
“大半個月不見,最近過的可好?”齊季朝遲肆拱了拱手,姿禮端方。
“剛打發完幾個,現在正在休息。”遲肆回笑。他一個人待的有些無趣,正樂意有人陪着閑談,打發片刻時間。
齊季在旁邊坐下,他今天穿着一身極為常見的粗布武服,金玉雕琢的眉眼不再暗露淩利鋒芒,整個人雅逸柔和,完全不似上一次的盛勢淩人。
“吃過飯了嗎?”他輕聲笑問:“我請你喝酒。”
遲肆一怔,這是何意?換種方式對自己進行試探?
見到對方眼色中的疑惑,齊季不禁低笑出聲。
“放心,沒別的意圖。今天沒任務在身,這種時候我也只是一個尋常庶民。而且道藏的事家主已經交給別人負責,我暫時不會插手。”
沒等對方說話,齊季又繼續道:“真就只是喝酒,保證不問任何有關道藏的問題。怎麽樣,去不去?”
遲肆一貧如洗,有了上頓沒下頓。難得有人請客喝酒不用自己給錢,當然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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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對方另有所圖,他也沒什麽好怕的。
——甚至于,反而有些好奇對方究竟打的什麽主意。
“好啊。”他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草屑:“我今日還沒掙到飯錢,酒菜也勞煩一道請了。”
……
遲肆一路跟着齊季繞了幾條小街道,最後走進一條狹窄巷子,入了一家老舊小酒館。
裏面零星有幾桌客人,都是穿着麻布粗衣的尋常百姓。
齊季似乎是這裏的常客,老板娘見了他,熱情的打了聲招呼,又按照“平日的酒”,“平日的菜”下了單。
沒多久後廚端上一壺小酒,幾碟小菜。
擦得锃亮的老舊木桌上,放着糙碗盛的粗茶淡飯,白米時蔬色澤平泛。
遲肆頓時有些傻眼。
齊季上回帶着千兩黃金去的他家,衣着打扮也盡顯奢華貴氣。
這樣一個玉質金相的翩翩公子,豪氣萬丈地說請客吃飯,結果就只這麽幾碟寒酸小食?
他可是滿心期盼着能在雕欄玉砌的大酒樓裏胡吃海喝一頓。
齊季神色泰然,倒了一小杯酒夾了一塊青瓜,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等到飯菜見底肚子見飽,才緩緩問道:“味道如何?可有吃飽?”
遲肆嘴角一抽,小菜的味道不差,米飯的分量也足,可這頓家常便飯和想象中山珍海味差距太過巨大,讓他哭笑不得。
“你平日就吃這些?”他好奇問道。
“對啊?怎麽了?”齊季一愣,随後才反應過來,輕聲一笑。
“你一定已經猜出來了,我所在的組織并非明面上的江湖門派武學世家。就算你不是江湖中人,也應當有所耳聞,江湖中的許多人,尤其密探暗樁一類,會有許多不同的身份。”
“齊季只是一個代號,一個影子。上回你見的,是黑暗中的影子。現在在你面前的齊季,是陽光下的影子。所以……”
齊季停下了話頭,雅逸眉眼似笑非笑。
被這意義不明的笑容盯的有些不自在,遲肆喉結一滑,不禁順着對方的話問:“所以怎樣?”
“所以你的願望落空,我沒錢請你吃山珍海味。”
齊季笑着夾起盤中最後一葉菜:“方才就說過,沒有任務在身時我不過一個尋常布衣。現在的身份,是個小小雜貨鋪的管事,不是你臆想中錦衣玉食的富貴公子。”
遲肆抽了抽嘴,不知該接些什麽話。
他也清楚隐秘暗樁的身份不便多問,氣氛一時陷入沉寂。
為了掩飾尴尬,他拿起桌上酒壺,打算再倒一杯。
……酒壺空了。
“一人三杯。”齊季眉梢一彎,“菜若是不夠可以再加。酒卻是不行。”
“我們都有許多不可宣之于口的秘密,要是不小心酒後失言,對誰都沒好處。”
不是你說要請我喝酒的?遲肆不禁腹诽。
他一直猜測,齊季或許是借請客吃飯為名,找機會灌酒,讓他酒醉再趁機套話。
——沒想到所謂的請客喝酒,就僅這麽小小三杯,還不夠潤嗓。
這頓飯着實吃的讓人……印象深刻。
“不是我舍不得酒錢。”齊季終于察覺到自己行為不妥之處,請人喝酒确實不是這麽請的。
“只是一次最多三杯,這是我們的規矩。”并且早已深入骨血,形成牢不可違的習慣。
“這樣吧,”他帶着歉意抿了抿嘴,“若是下次還有機會,我再請你吃一回。”
做東的人都這麽說了,遲肆這個白吃白喝的也不好意思厚着臉皮讓老板娘上酒。
酒不足飯已飽,兩人交情淺,言更淺,吃完之後再無話。
出了酒館門,一個朝東一個向西各自離去。
***
“最近你來的少,不知多少姐妹天天惦念着呢。”醉紅樓裏,一個花姐一邊接過遲肆手上代買的貨物,一邊飄着媚眼調笑,“有些姐妹甚至茶飯不思,整個下午就坐在窗邊,也不知道在等誰。”
“不過,”她話峰一轉,收起了故作嬌媚的柔态,帶着幾分真情實意的關切,妝容正色:“我們還以為你不來煙花巷子,是在別處尋着了更好的活計。”
她輕嘆一聲:“你這樣一直替人跑腿也不是個辦法,還是得找個正經的營生,多掙些錢才是。”
“我有幾個相熟的恩客家裏有些買賣,我找個機會給他們說說,給你介紹一個長久的活計,怎麽都比現在這樣有上頓沒下頓的好。”
她和遲肆非親非故,認識的時間也不長,但遲肆對她們這些風塵女子的态度不帶一點猥瑣狎昵,和前來尋歡作樂的恩客全然不同。
在他清透明澈的眼光中,她似乎能一時忘掉自己身在煙花之地。
況且他臉生的又好看,悠懶閑适中又滿溢着飄韻的風發意氣,如和煦清陽般讓人不自覺心頭一軟,心生親近。
只這麽短短時間的相處,她已然開始對遲肆有了些真正的關心和挂念。
“多謝芳姐好意。”遲肆用兩指輕輕撚起她手心中的一枚銅板,輕揚淡笑:“我現在這樣挺好的,自由自在,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芳姐不必為我勞心。”
“唉你這人……”芳姐有些嗔怒,不知該嘆他的人窮志短,還是嘆他的不領情面。
花姐們時常心疼他收的實在太少,擔心他掙的錢還不夠填肚子,在結賬時往往多給幾文,可遲肆從來沒多收過。
跑一趟一個銅板,多給也不要。
“行行行,錢你不要,把這個拿走。”芳姐一皺眉,從旁邊小丫頭的手上拿過一封包好的油紙袋,強行塞進遲肆懷裏。
“你最近接的活少,這幾個錢哪吃的飽。這是醉紅樓做多了的糕點,放着沒人吃也是爛掉,你帶回去,別把自己餓着。”
東西已經專程為他包好,要是再拒絕,就真有些拂人臉面。
遲肆笑着接過紙袋,道了聲謝,悠然離開了醉紅樓。
他拎着油紙包的細繩,在空中甩出一個圓,悠懶散漫地邁着步子出了煙花巷,轉入回家必經的一條小街。
出了街口,一眼瞥見一個認識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