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喜歡我好不好”
司機大抵見多了這種戲碼, 罵了句髒話,開着車窗囑咐:“你們這邊記得取消一下訂單哈。”
便開着車子揚長而去。
阮蘇側對着陳在野而站,手腕還被他攥在手裏。
他穿得少, 瘦削的身形蕩在襯衫裏,被冬夜的寒風一吹,莫名顯得有些蕭索。
阮蘇低着頭, 看到路燈下,兩人的影子緊緊依偎在一起, 看起來格外和諧。
她不由得嘆了口氣, 又覺得自己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 已經二十四歲了, 居然還在跟一個十八歲的小朋友賭氣。
雖然, 這個小朋友一點兒也沒有小朋友的樣子,除開跟她撒嬌、裝乖的那些瞬間, 更多時候的他,其實比她更像個大人。
她又嘆了口氣, 眼裏終究還是暈開了一點笑意來,轉過頭, 若無其事地說:“被你發現啦?”她說, “我之前不知道你在這裏唱歌,以為你不想被我發現, 所以才提前走的。”
終究還是打算維持一點成年人的體面,她努力給自己也給他找着借口, 想了想,又補充:“超帥的。”
尾音上揚了些,唇角也跟着一起揚了起來。
她說:“以前怎麽沒發現,我們在在這麽厲害的。”
她有點兒醉了, 雙腿都有些發軟,故而,剛剛才選擇打車,而不是像往常一樣走路回去。
但腦袋還好,沒那麽暈,只是太陽穴有點疼,突突地跳,眼前仿佛也被蒙上了一層霧氣,看什麽東西都是模糊的。
她的身子才微微晃了一下,就被陳在野從後面穩穩扶住了,他低嗯了聲,松開她的手腕,彎下腰,問阮蘇:“回家嗎?”
阮蘇的神思在“回家”這兩個字上頓了一下,須臾,點點頭:“要回家的。”她又說,“但是,車被你放走了。”
酒的後勁兒慢慢上來了,她講話時,語調黏糊糊的,臉上帶着幾分軟軟的笑意。陳在野便彎下腰,說:“我背姐姐回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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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氣裏帶着些輕哄的意味。
阮蘇暈得厲害,是真的有點難受,故而也沒有多推辭。她慢慢攀上他的背,少年的肩膀很寬闊,她的手臂在他脖頸上交疊着握在一起,下巴也放在了他右邊的肩膀上。
帶着酒氣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地掃在他的耳朵上,特別軟,又特別癢。
陳在野的步伐邁得很穩,她閉上眼,恍惚像是看到了漫天的星河,她坐在一葉小船上,在星河裏徜徉。
眼皮越來越沉重,頭腦也開始發蒙,她抿着唇,許是覺得太安靜了,開始絮絮叨叨地同他說話。
先是說:“今天夜裏好冷啊。”
然後又說:“你剛剛唱歌真的很好看,很多人都很喜歡你。”
陳在野像是笑了聲:“只好看,不好聽麽?”
“也好聽的!”
“那姐姐……”
“什麽?”
“阮蘇。”他換了個稱呼,“那你喜歡嗎?”
當然喜歡啊,她在心裏這麽說,即便在醉裏,也覺得這麽說不妥,可張了張嘴,違心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便輕輕嘆了口氣。
她今晚好像總是在嘆氣。
“喜歡的。”半晌她說,“我也很喜歡。”
他們已經走到了小區樓下,因為樓梯不好走,阮蘇便從陳在野身上下來了,改成扶着他上去。
樓道外的路燈全亮了起來,這個點,小區裏已經安靜下來。
阮蘇頓了頓,終究還是補充了一句:“沒有人會不喜歡我們在在吧,是一個很好的弟弟啊。”
她軟着嗓音講話時,語調便顯得格外輕盈,所有的話都像是肺腑之言。
樓道裏沒有燈,陳在野一手扶着她,一手伸進自己口袋裏找手機。
然而,手電筒的光剛亮起,又陡然被他摁滅,阮蘇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就被撞着身子貼到了後面的牆上。
舊樓空間狹窄,她旁邊就是一排電表,電表在黑暗裏閃着點點紅光。
外面路燈的光也灑進來些許,但陳在野是背光而站的,整張臉都埋在了黑暗中。
他離她好近,半個身子都貼在她的身上,他的呼吸滾燙,熱氣全噴灑在她的面頰上。
她臉上也好燙,酒氣在胃裏不斷翻滾,反應到底還是因為酒精而遲鈍下來,她眨了眨眼,問他:“怎麽了?”
陳在野的嗓音又低又沉,像是在逼問,又帶着幾分意味不明的輕笑:“只是弟弟嗎?”
阮蘇說:“什麽?”
陳在野的目光緊緊鎖着她。
雖然剛剛在METEORS,已經看到了他“兇狠”的那一面,但此時兩人靠得這樣近,她才真正感受到他的兇。
他的眼神都陰郁了下來,偏神情又是笑的,她的雙手都被他鎖住,壓在身後,她動不了,只能仰頭去看他。
她的眼睛又濕潤了起來。“我喝醉了。”這句話帶了點求饒的意味,聲音又低了幾分,整個人莫名顯得很乖,“難受。”
“阮蘇。”可他卻仿佛鐵了心要在今晚問出答案,喉嚨發緊,“你已經知道了吧?”
他這句話問得突然,又毫無征兆,阮蘇愣了愣,本想繼續裝傻,忽然又聽他說:“你知道我喜歡你吧?”
他像是有些自暴自棄了:“你應該都猜到了,是,我的确都是故意的。”
“故意來找你,故意裝可憐、裝乖、裝成你會喜歡的樣子。”
他的語氣很淡,但目光仍舊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阮蘇垂着眼,始終不敢擡頭,睫毛在眼下掃出一片鴉青色的暗影。
可陳在野偏不讓她躲,他像是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耐心,手指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她的頭便不得不擡起來。
眼睛好紅,眼眶濕了,整個人看起來可憐極了,于是陳在野所有的逼問瞬間就卡回到了喉嚨裏。
他凝視她片刻,忽而淡笑一聲:“算了。”他說,須臾,又重複一聲,“算了。”
但拇指仍在她下巴上摩挲,眼中神色複雜,未等阮蘇辨清其中情緒,眼上忽地一涼,少年軟軟的唇覆蓋上來。
阮蘇嘴唇吃痛,輕輕地“唔”了聲,聲音剛發出來,他就已經撤了回去,連帶着,手指也收了回去。
眼前人影挪開,路燈的光亮再次照進來。
阮蘇吐了口氣,擡眼,只看見陳在野頭也不回遠去的背影。
她脫力一般往下滑了滑,又嫌這邊髒,只好慢慢蹲下去。
五分鐘後,那道陰影又重新落了下來,
她眼睫上還凝着水珠,仰頭,少年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這雙眼睛以前看她時,總是溫柔、包容的,但此時,裏面卻只剩下了淡漠和冷冽,從她的角度看上去,仿佛連他骨骼分明的下颌也變得鋒利了起來。
陳在野的嗓音終于軟了下來,彎腰,像是無奈:“到底喝了多少酒啊……”
他這句話的語氣太熟悉了,仿佛又回到了兩人毫無嫌隙的那幾個月,阮蘇愣了愣,下意識說:“沒喝多少……”
陳在野抱起她的動作頓了一頓,很快又重新大步流星往樓上走。
失重的感覺讓阮蘇下意識地摟住了他的脖子,嘴唇毫無預兆地擦在他的喉結上。
她的臉瞬間爆紅。
她現在生理和心理雙重暴擊,酒精的作用已經全部揮發了出來,她連好好思考都變得困難,偏偏陳在野又低頭問:“真的不要喜歡我一下試試嗎,嗯?”
音調好軟,像是在撒嬌。
阮蘇覺得陳在野簡直是犯規,故意用這副模樣騙取她的同情,她閉着眼,理了好久,才終于讓自己的思緒變得清晰一些。
她說:“那天,你去南城找我,我真的很開心,尤其是當你跟我說我們回家的時候。”
她像是想到了那日的場景,語氣裏不由自主也帶了幾分軟糯糯的笑。
陳在野問:“然後呢?”
“你住進來後,一開始家裏突然多了個人,我覺得很不習慣,但是每次回到家,都有人留燈,有人提前給我開了暖氣,有人給我留了熱湯。”
“又覺得,其實是很幸福很幸福的一些事啊。”
她說:“從小到大,很少有人對我這麽好。”
陳在野看着她,本來想問:“我哥對你不好嗎?”但想了想,又将這句話咽了回去。
卻聽阮蘇說:“我真的很喜歡你的,你是薛枞的弟弟嘛,所以我也一直在努力着把你當作親弟弟一樣看待。就覺得是個很好很好的小朋友呀,像真正的家人一樣。”
她說:“我跟家人處得不太好,就想,如果你來做我的家人,應該也很好吧。”
“所以,最近,我其實很難過。”她又開始嘆氣,像是有些無奈,“好多次,都很怨自己太沖動了,好不容易有一個很喜歡的弟弟,怎麽沒相處多久,就好像要絕交了。”
倘若清醒,她肯定不會将自己的所有情緒與想法都如此細致地剖白給別人聽,酒精好像總給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勇氣。
陳在野靜靜聽着,樓道裏好安靜,只有他的手機在發着微弱的光。
其實他們早就走到了,在阮蘇的房門口已經停了有一會兒,但她講得專心,沒留意到。
陳在野也不想要去打斷她。
然後她突然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臉頰,她說:“在在,你真的要走了嗎?”
陳在野看着她,半晌,輕聲道:“是啊。”
倘若她給的,不是他想要的,那麽他寧可什麽都不要。
阮蘇輕輕垂下眼,很久,還是擡起頭,朝他笑了笑:“不管怎麽樣,還是很開心這段時間的相處,謝謝你啊,陳在野。”
她終于又連名帶姓地叫他的名字,說完,從他身上跳下來,手指扶着牆面。
陳在野頓了頓,低頭,拿出鑰匙去開門。
進門後,阮蘇頭也不回往閣樓上走,邊走邊說:“太晚了,你就先不要走了,今晚先睡這裏?”
說完,卻也沒等他的回應,閣樓的門被關上,陳在野在原地又站了會兒,摸出手機。
程池:[怎麽樣了@野]
老袁:[……累死老子了,要不是我剛剛死死攔住,你的緋聞就要在咱們酒吧一條街曝光了。]
老袁:[你不知道那群姑娘激動起來有多瘋。你也夠瘋哈,表演到一半居然敢跑路。]
阿熾:[當然要跑!不然老婆都要沒了啊。]
程池:[所以,到底怎麽樣了,追到了嗎?怎麽還不出來彙報一下戰況?]
……
陳在野有些疲憊地坐進沙發裏,桌子上還放着他早上倒的沒喝完的一杯水,他整個身子往後靠了靠,慢吞吞回了句。
野:[我明天去住宿舍。]
程池/老袁:[……]
阿熾:[啊這……]
野:[高三課多,這學期應該不經常去METEORS了。]
程池:[那妹妹們見不到我豈不是很傷心?]
老袁:[……求你要點臉,是去看你的嗎?]
阿熾:[正好,我們學校最近也讓我去參加一個比賽來着,我本來還在想怎麽跟你們說。]
老袁:[行,那我就趁這個時間寫倆歌兒呗。]
程池:[對了,之前有個關于樂隊的綜藝,給咱們發了邀請函,還沒回人家,還去嗎?]
阿熾:[什麽時間?]
程池:[暑假吧,這個節目一直是暑假開始錄,應該六月份錄,七月播。]
老袁:[阿野覺得呢?]
陳在野想了想,那個節目是上面為了扶持一些年輕的學生樂隊,專門創辦的一檔節目,口碑特別好,倘若表現好,還有機會開巡演。
野:[如果那時候我已經高考完了,可以去一下。]
老袁:[我也覺得,這節目評價還挺好的,不喜歡搞那些花裏胡哨的東西,完全憑實力說話,去參加一下也不錯。]
……
隔日阮蘇醒來時,陳在野已經離開了。
又是一個陽光大好的日子,她從閣樓上下來時,陳在野的房門開着,裏面屬于他的東西已經全部拿走了。
阮蘇站在他的門口發了會兒呆,宿醉帶來的影響令她的太陽穴仍在突突的發疼。
遲月昨天晚上在她離開後,給她發了微信,她當時挨到床就睡了過去,這會兒才有時間回她消息。
遲月:[到家了嗎?]
遲月:[?]
下面又出現了兩通語音電話,随後是一條:[睡着了?醒了跟我說一聲。]
阮蘇:[我醒了……]
沒想到遲月很快打了電話過來:“昨晚喝醉了?”
“嗯,有點。”
遲月又說:“阮蘇,我問你個事哈。”
“什麽?”
“你之前說的那個弟弟,該不會是陳在野吧?”
阮蘇呼吸一滞,遲月一聽她這邊不說話了,就知道自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她說:“我昨兒一開始就覺得老袁他們幾個看你的眼神不對勁,但你長得漂亮,人家看你也很正常,我就沒往那方面想。”
“但陳在野竟然也那麽看你。”她像是笑了聲,“陳在野是誰啊?雖然年齡小,人又低調,但其實在咱們圈子裏還是挺紅的。”
“他剛出來那會兒,每天一唱完歌,就被人攔臺上下不來,其中有一半是想挖他出道的經紀人,另一半是喜歡他的小姑娘。”
“結果他一個也看不上,眼睛跟長頭上似的。”
“後來那些人看他實在油鹽不進,這才歇了心思,沒再來攔他了。”
“他昨晚的反常,了解他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的,雖然他以前也很冷吧,但他是那種典型的外冷內熱。他的冷臉、不愛說話、不耐煩,就只是因為他根本沒有要讨好觀衆的這個想法。他覺得自己唱好就行了,沒必要整那些花裏胡哨的。”
“但他昨晚的冷是真的冷,說實話,有一個瞬間,我都被他吓到了。”
“除了冷以外,還夾雜着點兒……我說不上來的情緒,像是委屈,又像是自暴自棄。”
她笑了笑,說:“然後,你昨天也很反常。”
阮蘇本來以為自己掩藏得很好,沒想到還是被遲月看出來了。
“我一開始還以為你是因為你那個弟弟所以才心情不好,直到你跟陳在野對視上。”
她說:“最糟糕的就是,剛對視完,你就跑了。”
“你跑之後,他也跑了。”
她應該對自己的推理能力十分滿意,講完這段話,語氣裏還帶了點得意,阮蘇有些無奈地揉了揉額頭,她說:“你幹脆去當偵探得了。”
遲月說:“所以,真被我猜着了?”
“嗯。”阮蘇的聲音悶悶的。
遲月說:“然後呢?”
阮蘇看了眼那間已經被陳在野搬空的房間,說:“他已經搬走了。”
“啊?為什麽啊?”
“昨天晚上,我們倆說開了。”
遲月沉默片刻:“你拒絕他了啊?”
阮蘇抿了抿唇:“你知道的,我只是把他當弟弟。”
這句話,她這幾天重複了不知多少遍,遲月說:“真的一點都沒動心嗎?”
阮蘇想了想,說:“老實說,他那樣的人,很難不動心吧?”
無論是一開始無微不至乖巧溫軟的他,還是後來在METEORS遇見時,那個又野又傲的他,無疑都是十分有魅力的。
阮蘇自認自己也還是個普通的二十四歲的年輕女孩,荷爾蒙毫無保留地直擊而來的時候,真的很難做到完全不心動。
但是——
她說:“那又怎麽樣呢?心動只是一時的,就像他的心動,也只是一時的。”
“你又不是他,怎麽知道他一定會變?”遲月說。
阮蘇卻笑起來:“他才十八歲诶!”
十八歲意味着什麽呢?
意味着青春、悸動,可以有很多試錯的機會,也可以有很多愛錯的機會。
十八歲的少年的喜歡,是什麽呢?
是忽然一夜風雨,是春日滿城楊絮,風雨又快又熾烈,但來得很快走得更快,楊絮也終有被清掃幹淨的那一天。
等他念了大學,遇到了更多的人,這份青春萌動時的一點喜歡自然也很快就會消散幹淨了。
所以,他可以動心,她也可以動心。
然而,他可以不顧一切,她卻不可以。
“所以,不如及時止損,讓記憶保存在最美好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