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地利人和
日子就這樣平淡的若流水逝去。
某一天,秦雲漠推門而出時,便被一片華光所攝。他看着一步一步向他走來的陸乾,突然腦中就出現了這樣的一個詞:清雅絕倫。陸乾配得上這個詞,秦雲漠毫不猶豫的相信這一點。陸乾手中的白玉扇簡單別致——而至于上面的吊飾……
秦雲漠将目光都聚集到那條熠熠生輝的吊飾上。
大概是秦雲漠的目光太過強烈,陸乾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笑道:“秦公子也覺得這條吊飾很有個性?”
秦雲漠頓了一頓,他不是個喜歡拐彎抹角的人,直接切入主題:“這條吊飾……世子是從哪兒來的?”
陸乾的笑中帶上了一抹戲谑,看起來像是譏諷:“秦公子難不成真忘了?雖然剛成為魔難免會忘掉一些事情,但是這件事卻是發生在秦公子成魔之後——乾覺得秦公子不會忘掉那個給自己取名字的人。”
秦雲漠的心裏顫了一顫,神色變得緊張起來:“冷梧的吊飾怎麽會在你這兒?”
連世子這種尊稱都忘了用。
“秦公子不用擔心。”陸乾繼續笑道,“乾絕不會加害梧兒。乾跟她從小認識,她不過是将這條項鏈寄放在乾這兒的。”
秦雲漠目光變得冰冷起來,直射人心,其中的寒意讓人驚心肉跳。陸乾迎向他的目光,臉色不變。大概是因為陸乾的目光雖然柔和,但是深不可測,秦雲漠皺了皺眉,轉頭道:“在下不怎麽相信世子所說為真。”
陸乾一副淡然的樣子,笑容不減:“若秦公子不信,乾也無可奈何。不過乾此次來是為了傳話的。”
秦雲漠稍稍放松警惕,向後退了幾步,冷冷道:“什麽?”
“梧兒跟我提起過你——這事我也是剛剛才想起來。”陸乾微笑,一臉溫和,“她說,多謝公子一片好意,既然注定是路人,又何必念念不忘。”
秦雲漠神色大變,一時間血色褪去,一片蒼白,眸中晦澀,隐隐帶着絕望一閃而逝。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冷梧是這樣評價他與她的,他也從來都沒有想到情殇可以這樣傷人。原來,僅僅是自己的念念不忘麽?
原來,從頭到尾只是他一個人的幻想麽?
陸乾笑容不改,他自然知道實情。既然他這麽不相信他,那麽打擊一下總是可以的。冷梧确實說過這句話,不過這句話并不是對着秦雲漠說的罷了,她也從沒有說過什麽關于秦雲漠不好的話。一切,都是他一個人的心血來潮罷了。當然,他陸乾可以憑着良心說,這樣做的目的,絕對是為了秦雲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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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雲漠咬了下嘴唇,慢慢找回理智,神色卻依舊蒼白,他盯着從頭到尾都面帶笑容的陸乾,一字一頓道:“我不信。”
陸乾的聲音裏聽不出什麽悲喜:“乾說過,若是秦公子實在不信乾所說,那麽乾也無可奈何。”
陸乾随意揚起手來,他手中的白玉扇下方的吊飾刺痛了秦雲漠的眼。秦雲漠突然明白眼前的男子有多麽的可怕,縱然是不信,陸乾的話也會在他心裏劃上不可磨滅的一刀,疼痛難耐,永無愈合之日。而他現在,分明是用那條雙月驚鳳白玉吊墜提醒他,他的話,他不得不信!
鈍痛原來就是這樣的感覺,不會致死,卻會比死更加的難受。秦雲漠回複了神色,依舊是那麽冷漠似冰的男子,拒人之千裏之外。可是心裏,早已千瘡百孔。
“秦雲漠?”秦夢瑤剛剛醒來便覺得心裏一陣陣的刺痛,頓生起一種不好的預感,聽到外面的聲音就從屋裏跑出來,見到陸乾有一瞬間的怔愣,卻是下意識的扶住秦雲漠,一邊試探性的問,“陸乾世子?”
“正是乾。”陸乾笑的不動聲色。
“不知陸乾世子是如何處置的那兩位……”路夢瑤皺了皺眉頭,顯然是不願意将“仙君”二字安在他們身上,“公子的?”
“他們?”陸乾想了想,“現在大概是受千刀萬剮之刑,永世不得輪回。”
路夢瑤再次皺眉,口中卻道:“倒是罰輕了。”
陸乾輕輕笑出聲,不知道是為了女子的大膽還是為了女子的絕情,半晌又道:“梧兒說,秦公子是為了一個女子成魔,那女子本與他有緣,但是,如果秦公子這次執念太深,終将錯過,也許是悔恨一世。”
路夢瑤聞言一怔,感覺到自己的心似乎被什麽撕扯着生疼,知道秦雲漠此時心裏會很難受,一時間也不由的難過起來,又輕輕喚道:“秦雲漠?”
“我無事。”秦雲漠搖了搖頭,擡頭望向陸乾,“話雖狠,但我也知道她是為了我好——陸乾世子,恕我剛才逾矩了。”
“乾從不在意。”陸乾知道此刻秦雲漠在想什麽,便是面上不會疏離,怕是此後也會跟他有隔閡,但他從不在意這些,至少,此時不在意。
“夢瑤!”遠遠地,陌兮的聲音就突然而起,帶着無憂無慮的笑意跟嚣張。陸乾知道來者是誰,并沒有回頭去看。陌兮很快出現在路夢瑤的視線裏,外帶着一個睡意朦胧還睜不開眼睛的溫恪城,見到陸乾,陌兮的嘴已經可以塞下一個雞蛋了,她仔細地打量這陸乾,陸乾也就任她打量,陌兮帶着羨慕的語氣開口,“溫恪城!這這這……這是哪裏來的仙人啊……好好看……”
溫恪城一手揉着睡眼,一手提着劍,用完全沒睡醒的語調應了一句:“神仙哪兒會來魔界啊,死陌兮你是不是還沒睡醒啊……”
明明沒睡醒的是溫大世子。
陸乾覺得好笑,一邊用向來好聽的聲音道:“乾見過溫世子。”
“哐當——”溫大世子呆住了,他直接跌在地上了,手中的劍也掉在了地上。好半晌,他才結結巴巴的指着陸乾:“仙界……仙界世子……陸、陸乾?”
“正是乾。”陸乾的神色依舊溫和。
溫恪城愣了一會兒,突然跌跌撞撞的站起來,踉踉跄跄的走到秦雲漠身邊:“我……我一定還沒睡醒……秦雲漠借你肩膀用用……”
沒還等秦雲漠答應,他已經倒在秦雲漠的肩上去會周公了。
秦雲漠哭笑不得,完全拿這個兄弟沒辦法。陌兮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看着溫恪城,嘴中道:“一看就知道沒什麽作為,堂堂魔界世子怎麽可以這麽懶?這麽懶居然還沒人威脅他的君位?沒天理啊沒天理啊……”
陸乾嘴角牽出一個笑,整個人看起來溫潤如玉,芝蘭玉樹,謙遜有禮,一副君子做派。陌兮突然轉頭又問陸乾:“陸乾世子怎麽有空來魔界了?”
陸乾垂下眼簾,掩去眼中那一抹壓抑與悲涼,卻掩不住語氣中的疲倦:“因為魔界要比仙界溫馨的多。”
陌兮聞言一愣,當即夠義氣的一拍陸乾的背,爽快道:“這還不好說!以後你就是我們的朋友,魔界随時歡迎你的到來!”
陸乾聞言,詫異的挑眉,壓下了眼中的複雜情緒,也道:“好。”
陌兮拍拍手,走到秦雲漠的身邊,重重嘆了一口氣,對着溫恪城的耳邊就是一聲大吼:“魔界世子你趕緊給本姑娘起來!!!”
路夢瑤急忙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望着被陌兮一聲“獅子吼”吼過來一副世間崩塌的表情的溫恪城,心裏頓覺得好笑,一邊扯了同樣捂住耳朵的秦雲漠笑道:“細細打量過去,他們還真的是一對冤家,絕配。”
秦雲漠望着路夢瑤,從他的角度剛好可以看到路夢瑤柔和的側臉,不由心中一動,輕聲道:“溫恪城其實很寵着陌兮的,不然不會任由陌兮再三的無理取鬧。以溫恪城的武功,對于一個陌兮還綽綽有餘。”
“呃?”路夢瑤不解。
秦雲漠想了想,還是打算全盤和出:“陌兮是秦雲漠未過門的夫人。”
“他們?!”路夢瑤一臉的不可置信,“他們怎麽可能會……”
這邊,終于醒了的溫恪城惱羞成怒的對陌兮大喊:“死陌兮你知不知道當魔界世子有所麽辛苦,我才睡了兩個半時辰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我昨天為了替父君批改奏章熬到很晚,很晚懂不懂!”
“你熬到很晚跟我有什麽關系?!”陌兮毫不留情的頂了回去,“你明明說好的今天要帶着我出去玩的,你自己睡的很晚……你到底是多晚才睡的?”
面對聲音突然弱下去的陌兮,溫恪城一時心也軟了,嗫嚅道:“我也忘了……”
“我……”陌兮氣極,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半晌嘆了一口氣,“好吧,我也不耗費你多少時間了,我看你還是先去補覺吧。”
溫恪城一面茫然的掃過陌兮,目光越過陌兮停在陸乾臉上久聚不散:“神仙就是神仙,長得真的好好看……”
陸乾啼笑皆非,真不知道被一個大男人稱贊自己長得好看是幸仰或是不幸。陌兮一臉頹廢的表情,末了還不忘諷刺一番:“你要是有人家的十分之一就好了。”
“我是趕不上啦!”溫恪城頭一回這麽謙虛,話鋒一轉,“不過我想要是夜宸在這裏一定不輸給陸乾吧。”
此言一出,場面寂靜了。路夢瑤對這詭異的寂靜一臉不解,只好無聲詢問秦雲漠秦雲漠,秦雲漠靜默不語,餘光卻看着陸乾,他只覺得陸乾的笑意涼了幾分,目光寒了幾分,似乎對夜宸有敵意,還不是一般二般的敵意,溫恪城明白自己說錯話了,戳到了陌兮的死穴,乖乖等着陌兮繼續“獅子吼”,而陌兮面上一潮,只覺得心裏很是難受,有沒什麽心思來訓溫恪城,索性也不說話了。
路夢瑤看着氣氛如此緊張,秦雲漠又不解釋,想了想主動地擔起了解圍這一項任務,輕聲開口:“今天午餐我來做?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歡‘紫玉酥’這種點心?”
“沒吃過哎,正好我剛剛醒來,索性夢瑤你去做吧。”溫恪城連忙跟着捧場,路夢瑤松了一口氣,邀請衆人進屋,又扯了扯秦雲漠的衣袖。
秦雲漠轉過頭來看着路夢瑤一臉不解。
“你陪着我,搭把下手?”不是命令,而是請求。
“好。”應答随風而散。
陸乾很快就成了他們之中的一員,據陌兮跟溫恪城說,他們很喜歡陸乾這中溫和清雅的氣質,當然,秦雲漠跟陸乾似乎都忘記早上發生的事,照樣可以很自然地聊天。其實……也只有他們自己心裏知道個中緣由。
日子在一天一天的逝去。
“就是她!”這一天剛剛過中午,路夢瑤本就困倦的神智突然被這一聲喊叫驚醒了,她莫名覺得這聲音很熟悉,不由得靜心望去,“那個蛇精就在這裏,我昨天還看到那個妖精出現呢!”
路夢瑤一下子清醒,竟然是人類誤闖魔界,不對,根本就是存心要闖魔界來捉她。可關鍵是,她身邊一個人都沒有。秦雲漠去喧山替她去取食材了,他說她一個人去不安全,于是讓她在家中等他,卻沒有想到又會節外生枝。路夢瑤下意識的想逃,發現來的不知一兩人,從四面包圍她,看來,如今只能智取了。
當領頭的人出現時,她莫名覺得眼熟,仔仔細細想了一會兒,這才想起來她七歲時被眼前的男子賣到青樓過,那也是她第一次妖化。頓時一股無明業火燃燃升起,路夢瑤生生壓下,反正她七歲跟十七歲變化這麽大,她就不信他會認出她。這樣想來,她開口道:“諸位來此有什麽事麽?”
其中一人看見她猶豫了一下,扯了扯那個男子:“這也忒不像了吧?”
男子望着路夢瑤,昨天無意間闖入魔界,慌亂之中便看見了這個女子,他并沒有仔細打量她,但是直覺卻認定眼前的女子跟他很有淵源。仔細想想,突然想起來十年前有一個女孩子被他賣到青樓過,卻不知為什麽被逃脫了。老鸨當即找人把他打了個半死,還警告說以後不準再送任何女子去她青樓,招惹是非。至今他還依稀記得老鸨當時既陰狠又懼怕的表情,後來一打聽才知道那個女子竟然是個蛇精,被賣當夜差點血洗了整座青樓。還好那個時候是白天,客人不多,口又封的嚴,不然那座青樓做不下去,他還不知道會有什麽樣的後果。如此一來,生意渠道被斷,身體也因那頓毒打落下了後遺症。這筆仇他也便牢牢記得了。
昨天一見,明明樣子改變許多,直覺卻很強烈,他當時根本沒有細想,只是複仇的念頭從心中萌芽,越來越強大,一直到吞噬了他的神智。然而當時她身邊還有個男子,他一個人又不好下手,更何況對方還是妖,于是連夜趕回去召集了村中所有身強力壯的男子,費了一番口舌煽動衆人除害。連考慮都沒有,便風風火火的殺到了這兒。
已經毫無理智了,幹脆直接憑着沖動,只要可以一洗雪恥。
一直到真真正正的看到這名女子時,他才猛然發現女子是人身,若是女子使了一個妖術,他們幾十個人豈能應對。更可況女子一臉茫然,若是認錯了又怎麽辦?這些問題直沖上腦海,直接将男子問懵了。可即使如此,他也已經顧不了那麽多了,便是錯殺又如何,不過就是個魔而已,又不會武功,饒是有人提及又如何?他們幾人不說又會有誰知道?當下不由得定了定神,一臉猙獰道:“蛇女,不要再裝模做樣了,你以為你能逃到哪兒去?”
路夢瑤一臉茫然無辜的表情:“我是人,不是妖。為何諸位從一開始就咬定我是妖呢?”
她已經打定主意咬口不承認了,就算他們拿出蛇最懼怕的雄黃又如何?她是緣族後人,不是妖界人,自然不怕這些。如此一想,也便定了定神,不再慌張。
“狡辯!”男子冷冷一笑,“我作證,我親眼看見你身後的蛇尾巴,我也親眼看見你殺人了,你作何解釋?”
“幾時?”路夢瑤繼續茫然,心裏卻清楚眼前的人是在亂編,她若妖化,從沒有留過一個活口,更何況來魔界這麽多天她一直很心平氣和,從沒妖化過,自然不信眼前之人的胡言亂語。
有幾人狐疑的望着領頭的男子,眼前的女子确實不像蛇妖,更何況蛇妖又怎麽會出現在魔界?而且憑空指證,除了他做人證,又哪兒來的證據?空中突然傳來了一股異樣的氣味,不用聞也知道一定是雄黃,路夢瑤繼續笑意盈盈,一臉的溫和,絲毫沒有懼怕的模樣。這種反應令在場的人都禁不住生疑,尤其是領頭的男子更是一愣,連連疑惑難道自己是真認錯人了?
此刻心中突然慌亂起來,男子口不擇言:“反正左右也不過一個下賤胚子,不過口硬而已。直接殺了得了!”
路夢瑤突然一怔,她突然想起來十年前被賣的時候,男子一邊用繩子在她身上捆綁,一邊不耐煩于她的掙紮,直接一鞭子抽了過去,口中喃喃罵道:“反正左右不過一個下賤胚子,天生就是給男人暖床用的賤骨頭!再掙紮又有什麽用?!”
羞恥與憎恨一同在心中燃起,燒的路夢瑤神智全無,許久都不曾想起來的記憶噴瀉而出,便如滾滾江水再也止不住,那些恥辱的傷痛一概在腦中閃過,原本可以波瀾不驚的心頓時波濤洶湧,陣陣痛意翻滾,與之伴随着來的,是越來越弱的意識,路夢瑤明白她又要妖化了,忍着身體上的疼痛一字一頓道:“想活的現在趕緊走!”
沒有聽到應答的聲音,男子嚣張而尖銳的聲音伴着已經無知覺的意刺激着她的耳膜:“我就說她是妖精!本來就是個該殺的妖精!現在怎麽樣,露出本相了吧哈哈哈……”
笑聲先止,男子震驚的表情凝固,他甚至還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生命就已歸了黃泉。粗長的蛇尾繞過男子的脖子,人們只聽到了一聲“刺啦”的布帛破裂之聲,在回過神來去看路夢瑤的時候,一股寒意頓時爬上背脊,連呼吸都不再是溫熱的,只有冰涼沁膚。
眼前的女子早就沒了先前一臉無辜而溫順的模樣,她的衣服撕裂了大半,露出那條焦黃顏色的粗長的蛇尾,長發淩亂的貼在面上,一直垂到地上,指甲邊的尖利修長若刀劍般鋒利,冰雪般的皮膚顯得異常的慘敗,然而那雙紫眸——妖豔的、詭異的紫色桃花雙眸正慵懶的望着他們,唯一不變的便是她依舊清涼的聲音:“我早就說過了,想活命的趕緊走。”
人們回過神來,像是見了鬼般的尖叫,紛紛逃離現場,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女子身形瞬動,尖尖的指甲劃過一個個破碎的生命,粗長的蛇尾甩過,頃刻間便是血流成河,殘肢斷臂抛落在地上,殷紅的血濺到女子的衣衫、肌膚、蛇尾上,妖異的讓人心驚膽戰。一個人都沒放過,鮮豔的血陷到地下,黑紅的顏色觸目驚心,然而女子從始至終表情淡淡——自然沒有人知道她已經完全失去意識了。
這其中只有一個不怕死的,他的微顫的手拿起一把刀,悄悄繞在路夢瑤的身後,冷汗直流,衣衫已經浸濕,他的肌肉在抽搐,可是這些都沒有阻止他要殺她的決心,他只能殺了她。
長刀揮,便是他要殺人之日。
長刀落,便是永無回頭之時!
一支長箭破空而來,直直射入男子胸口之內,幾乎穿體,然而即使沒有穿體,男子也已經氣絕,路夢瑤這才注意到身後有人,她轉頭看向一臉驚愕表情的男子,又回過頭來看向遠處拿着紫檀木彎弓一臉平靜的秦雲漠。
殘碎的頭顱滾落、妖豔的血色彌漫、空氣中還有還有淡淡的雄黃氣味,屍橫遍野,血腥蔓延,只有中間的女子好整以暇的看着他——這邊是秦雲漠看到的畫面。
所有的人都身亡,這個有限的空間內,只有他們兩個人。
秦雲漠将微顫的手握拳,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接下來,失去理智的陸夢瑤一定會殺了他——他死不死他已經不在乎了,他在乎的是如果他死了,路夢瑤會不會還要受同命蠱的折磨?
仿佛感受不到對方內心中的顫動和後怕,路夢瑤輕輕微笑,蛇尾橫空直掃而來,秦雲漠乖乖的閉上眼睛——他知道他一定躲不掉。
然而預料中的疼痛并沒有落下,蛇尾在他面前生生停住,即使如此,蛇尾帶起的淩厲氣勢還是逼得秦雲漠後退兩步才穩住腳。他詫異的睜開眼,略帶不解的看向路夢瑤。
路夢瑤雙手僅僅握成拳,額上冷汗滑落,她僅僅咬住唇,甚至可以咬出血來,她的身子在顫栗,巨大的痛楚席卷了整個人,路夢瑤不由得蜷縮了身子,指尖已經泛白,秦雲漠知道她的內心在掙紮,他能感受到她很痛苦,正在疑惑間,他恍然聽見路夢瑤自言自語喃喃道:“路夢瑤……不可以……絕對不可以傷害眼前的人……絕對不能……”
秦雲漠身形一震,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應該說什麽才好。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被別人保護,也是他第一次知道,什麽叫做在乎。
在喧山上感受到女子心中的緊張時他已經覺得不對,匆匆忙忙向回趕,越近心中越慌,即使預感到一定會發生什麽事,卻也希望路夢瑤可以無事。直到知道她妖化了,但人沒事,他才放下心來。然而,當他看到男子想突襲她時,動作比理智更快的做出抉擇,替她解了圍,甚至在知道路夢瑤一定會殺了自己的時候,他的心中也很平靜,沒有什麽起伏。反而路夢瑤短短的幾句話,竟然讓他心中瞬起波瀾,再也無法平靜下來。
他承認他後怕,非常後怕。在慶幸自己趕到及時的時候,也在懊惱自己怎麽不早點回來,更害怕自己如果晚到會不會就見不到眼前一臉痛苦的女子。這一切他都歸結為作為魔的分內之事,他就是要守護她,這是他的使命。
然而現在他已經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這不是使命,只是發自內心的本能,他秦雲漠,其實,很在乎路夢瑤。
非常非常在乎。
秦雲漠平息自己微亂的呼吸,一步步走向路夢瑤,她的表情錯愕,一直不停地向後退,伸出手來抗拒自己,口中做着無謂的警告:“別過來……不許過來!”
可是秦雲漠不聽她的命令,他依舊一點點靠近路夢瑤,直到把路夢瑤逼得毫無退路時,猛地一把抓住她,緊緊将她锢在懷中,力道是超出他想象的大,他現在只想像現在這樣緊緊抱住她。
就這樣緊緊抱住。
慌亂中,路夢瑤又長又利的指甲狠狠掐向秦雲漠的後背,血腥氣迅速蔓延,劇痛讓秦雲漠皺緊了眉卻一聲未吭。鮮血的誘惑讓路夢瑤咬住了下唇,唇邊的血跡緩緩流淌,她輕輕舔去血跡,緩緩呼出一口氣,一向急躁的她居然慢慢的安靜了下來,乖乖的靠在秦雲漠的懷裏,粗長的蛇尾滑過地面,沾染上一大片的紅色,她的身上已經被鮮血染透,緊緊地貼在了身上,然而她卻沒有感到不适應。
慢慢的,那雙紫色雙眸無意識的閉上,指甲開始變短,腦中傳來的強烈的痛楚讓路夢瑤輕輕哼了一聲,昏迷過去。
秦雲漠扶住她下滑的身子,眸中陰晴不定。他順勢摟住她。剎那間,他似乎了然了,喜歡是一種感覺,來無影去無蹤,轉瞬匆匆而過,如他對冷梧;而愛是一種習慣,刻之入骨溶之入血,割舍不能,如他對路夢瑤。
突然不想放手,就這樣直到地老天荒。
轉眼就又是清晨。
路夢瑤起身,腦子渾渾噩噩一片空白,心下第一直覺便是妖化了。細細想去,支離破碎的肢體竄入腦海,讓她不禁打了一個寒戰。這才發覺自己在秦雲漠的家裏,她皺了皺眉,一個激靈想起身時,突然覺得身側很柔軟,轉頭看去微微訝然,秦雲漠正睡得很熟,身後的傷口已經簡單包紮上了,血不再往下流。窗外原本一片狼藉,現如今卻是幹幹淨淨,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路夢瑤忍不住自責起來,明明很小心的,還是讓秦雲漠受了這麽重的傷。
算了,看樣子他也夠累的,先不去叫醒他了,正欲下榻,手突然被握住,秦雲漠擡眼,半疑惑半慵懶道:“幹什麽去?”
“去喧山……”話說到一半立馬又噤聲了。
秦雲漠起身,啞聲問道:“去那兒幹什麽?”
路夢瑤想了想,努力擺出一副很無辜的樣子來扯秦雲漠的衣角,輕聲道:“對不起啊,我昨天妖化……雖然盡力克制了……但是、但……”
“我知道,一點小傷無礙,我不介意。”秦雲漠淡淡出聲打斷,後又道,“你要去喧山的話,我陪你一起去,藥材什麽的我比你清楚一些。”
原來他知道他去喧山是為了給他療傷,路夢瑤眉眼彎彎,一雙桃花雙眸笑意滿滿,顧盼生輝道:“好。”
到喧山的時候天已經是黃昏,路夢瑤看着瑰麗的雲霞纏繞上點點夕陽,華美似錦,大氣如江,腦中第一時間想起的居然是秦雲漠口中訴說着那個黃昏,那個白衣似雪性情灑脫的少女,那個容貌絕世風華絕代的少年,秦雲漠向來是個冷淡的人,然而從他的三言兩語中也能感受到那個女子歡快的性情。只是……就是不知道為什麽,心裏一時間像是被什麽堵住了,悶悶的一點也不好受。側過身子看着那個神色不變的男子,心裏一震,似了然,似感嘆。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怎麽開口才為最妙。
“怎麽了?”感覺到她一直注視他,秦雲漠疑惑的擡頭。
“也沒什麽。”路夢瑤垂下雙眸,側過臉去看似錦夕陽,雲霞似乎噴薄欲出,喧山上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層暖人的色彩,路夢瑤陰澀的心情在此刻也不由得放松了下來,不知道是此刻的夕陽誘惑還是純粹的感情發洩,她突然悄悄湊近他,秦雲漠側過臉不解,路夢瑤卻展顏一笑,“只是,有的時候我在想她到底有什麽好,不就是占了個天時地利麽?”
秦雲漠動作一頓,起身看向眨着雙眼的女子,心中突然一動。他當然明白她口中的那個“她”指的是冷梧,而此刻,路夢瑤也毫不避諱的望着秦雲漠,一雙眼眸光彩四溢,光華點點。秦雲漠低下身子不去看路夢瑤,聲音沒有一點起伏,卻沒有掩飾唇畔的笑意:“所以,你應該慶幸你占了個人和。”
路夢瑤啞然,她并沒有看清秦雲漠唇角的微笑,然而他話外之意她又豈會不知?一時間,驚訝、恍然、明了湧上心頭,路夢瑤咧了咧嘴角,忍了又忍,終于還是沒忍住,欺身上前從背後抱住秦雲漠。
秦雲漠身子一僵,半晌轉過身來輕輕摟住路夢瑤。
火紅的雲彩似彩綢般豔麗,搖搖擺擺在天地之間,柔和的陽光穿過層層錦雲,憐惜的繞在兩個人的身旁,火雲藹藹、日光悠悠、菀柳揚揚、佳人綿綿。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