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清風染思(十) (6)
想要得到你?清歌,你還是不肯接受這個事實麽?”
茛觿的話不痛不癢,卻說的無比有力:“就算全天下都變得污濁不堪,朕也不會由着自己堕落。”
焱潲笑了,笑得無比痛苦,差點笑出眼淚:“說到底你還是不肯接受我?”
“你永遠會是清帝的皇弟。”
“皇、弟?”焱潲一字一字道,冷笑一聲:“如果說,我就是想要你,你會怎樣?”
肩膀處強大的力量,讓他不得不向後退去,腳後一拌向後倒去,正好落在榻上。
唇被強制性堵上,他說不出話。茛觿雙手撐住焱潲的肩膀用力向外推,而他紋絲不動。
似乎是迫切地想要得到他一樣,焱潲解了他的衣裳。
感覺到焱潲的手附上他的身體,茛觿被激了一下,死命的用力一推。
“放肆!”茛觿冷眼看着被推開的焱潲,怒道。
焱潲徹底崩潰:“君清歌,既然是你想要的,那麽,我在也不會打攪你的生活!但是你記住,我們血,永遠不可能會融在一起!”
第五卷 情迷意亂(一)
北國清帝三年,政治清明,國泰民安。
北國民間都在傳着這樣一個民謠:北上三年今日盛,清帝天子政治明。京城熙王呈聖恩,風華絕貌倒傾城。
這看似完全沒有對上調子的民謠,卻是百姓最愛唱的。清帝着手朝政,熙王左右軍權,兩人絕了般的默契,倒是讓北國愈加變得強大。還有傳言說,清帝所得的怪病突然間好了,不再發作了,烈小殿下突的也長大了不少,人變得機靈了。
都是熙王來了的緣故吧?熙王爺可能就是北國的福星呢。這是百姓們心中所想。不過,這麽好的一對君臣,好像也不怎麽交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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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熙王來北國,在宮裏住了沒幾天,便搬出去了,住在北國京城最邊緣的地方,離皇宮遠遠的,似乎在避開什麽,這着實讓人費解。
沒有人知道熙王離開的那一天,宮裏發生了什麽。皇宮還是皇宮,流清殿還是流清殿,只是住的人又變回了一人。
他還是一樣,每天按時起來上朝,批奏折,用膳,陪烈兒,一切都照常。他離開了皇宮,從那天起就一直稱病在家,不願意上朝,只是默默的管理着他的軍隊。
他處在宮中,遠離塵世喧嚣,每天過着安靜的生活。他身在宮外,看過京城的繁榮,看過商人趕集的熱鬧,看過娶親的喜慶,看過親人離去後的悲傷,看過愛人離開後的斷腸,似乎……他的生活比清帝要多姿多彩很多呢。
盡管每天面對山珍海味,絕豔美色,明明是一代君王,為什麽心裏總是空空蕩蕩?批奏折,看他的百姓安居樂業,看他的烈兒一點一點長大,而且突然間沒有了炎毒發作的痛苦,這不就是他想要的生活麽?這不就是他一直想要的麽?
“殿下。”龍簾放下為他研磨的手,“殿下對熙王爺……就真的沒有一點點感情?”
茛觿放下手裏的奏折,端了茶杯抿了一口:“為什麽突然這樣問?”
龍簾接過茛觿的茶杯,到桌邊提起茶壺又倒上一杯:“總感覺,熙王爺離宮一年多,殿下又變得不愛說話了,總是喜歡一個人靜靜的。”
茛觿道:“朕一直都是這樣的。”
龍簾将茶壺放好,笑了笑:“殿下不記得了麽?在炎府那會,還對我和阿千開玩笑呢。”
茛觿應付般的哼了聲,接過茶杯低頭吹了吹。茶葉在杯中已經化開,一點都沒有之前卷皺的樣子了,淡淡的綠色沉到杯底,倒是和杯子顏色襯了。
“說起來,屬下居然有點懷念阿千那個笨蛋。”他失笑,“雖然總是笨手笨腳的。”
茛觿想起之前在炎府的時候,他們兩個偷聽的時候确實挺配合的,一句話都沒說誰都不承認,還真是“心有靈犀”了。
不過,他對他們兩個的事情沒有興趣,他只在乎自己的事情。應該說他是自私的麽?不,這只是作為一個高高在上帝王應該有的高傲。
他淡淡道:“研磨吧。”
第五卷 情迷意亂(二)
過了半月,南國那邊傳來消息,說是要趁中秋來北國拜訪。
茛觿聽到這消息,打心底不高興:“拜訪朕?是來拜訪熙王府的那位吧?既然如此,那就不用來宮裏頭了,直接請去王府就好。”
龍簾領了命令,對南國稱是清帝病了,不方便接客,請新帝去王府做客。
“中秋佳節,舉國歡慶。殿下打算悶在宮裏頭麽?”龍簾道。
茛觿沒有考慮到這一層面,出游這種事情,他很少會去做:“你的看法是?”
龍簾道:“城北廟會,甚是熱鬧。而且離熙王爺府上遠,正好碰不上面。”
茛觿道:“也好。那朕順便去查訪民情。”
龍簾道:“殿下想要帶多少人一同前去,是否要叫上後宮幾位妃嫔陪同?”
茛觿搖頭道:“不必,有你在就好了。”
北國中秋節比南國要熱鬧,往年北宮要辦宮宴,今年因為新帝來訪,便沒有辦了。不是說新帝來了不待見,茛觿只是氣不過,大費周張來一次北國,居然不是為了探訪清帝,只是為了想要看熙王爺一眼,這對于茛觿來說,無疑是一種恥笑。
放眼天下,能和他一樣睥睨江山的人,前前後後加起來又能有多少?生前一世榮耀,身後呢?又有多少人真正願意為了逝去的戰帝提求墓志銘?所以一直有人說,帝王,一聲都被捧在手裏,每天活在金碧輝煌裏,死後自然有新的能者接位,空有美麗華貴的墓室,誰又知道着化土之人的內心悲哀?
大街小巷挂滿了燈籠,讓人應接不暇。此時他只是一個普通人,和所有子民一樣,望着高高挂起的各式燈籠失神,為什麽這燈火闌珊,讓他想起了那天南國的廟會呢?也是這樣的人多熱鬧,只不過今天他沒有遇到血梓祭,沒有焱潲的陪同。
那個家夥……現在在王府裏面應該很開心吧?有新帝陪着他過節,就算表面上是不樂意,但心裏還是喜歡被人關注的感覺吧?說不定他還在得意地笑呢。
“殿下,帶上吧,聽說是風俗。”龍簾不知道哪裏取來的面具,遞給剛回過神的茛觿。
面具不是很精致,木頭做的,足以遮住整個面部,額頭上還有用木頭雕刻的鹿角。細看十分粗糙,不用想便知是為了應付趕工出來的。說來也是,這裏不比皇宮,什麽都是極好的,畢竟宮外和宮內還是有所差距。
茛觿接過,戴上。這裏每一個人都有一個這樣的面具,彼此看不清他們的臉。
龍簾知道茛觿一直生活在宮內,可能不太了解,便細細解說道:“這是這幾年剛剛形成的風俗。圓月鹿角,也不知道是誰說的,說是象征美好姻緣。少男少女往往會在這天出來,又十分羞澀,于是就做了面具蓋住面容。不過,這風俗倒确實促成了不少好姻緣呢。”
茛觿的臉隐藏在面具下,看不清喜怒,“這樣也好,起碼可以試探是不是為尋美色而來,是不是真心。”
第五卷 情迷意亂(三)
龍簾興致很好,一路上說了很多話,茛觿基本上沒聽進去,跟着人群往一個方向去。
這個是中秋燈會的重頭戲,朝拜進香。北國是一個信佛的國度,皇宮每隔三年就有一次大朝拜,所有宮妃皇室都必須參加的。小時候跟着鸾後去過一次,也是這樣多人熱鬧。自從皇宮被燒後,就再也沒有進行過。
“殿下要去看看麽?”龍簾征求茛觿的意見。
茛觿一副沒有興趣的樣子:“進香你我又不是沒有參加過,有什麽好看的。朕看天色也不早了,我們早點回宮。”
龍簾點頭,準備往回宮的方向走了。人流向西移動,他們向西走,很難行動。龍簾緊緊跟住茛觿,就怕被人流沖散。這種情況下,如果被沖散,就很難再找到人。盡管茛觿身形高挑,在人群中一旦走散也難以識別。白日裏茛觿的紅衣耀眼,可是一到晚上,便暗暗的分辨不出來。
面對這麽多迎面走來的面具百姓,茛觿沒處發火。他是皇帝,誰敢和他這般搶位置?這人挨着人的擠的他難受。這次出宮,沒有帶侍衛,還以為能碰上什麽有趣的,沒想到無趣不止,還要忍受擁擠的憋悶。
“龍簾,你來開路,朕讨厭這個地方!”茛觿咬牙低聲道。
可是半天沒有人應答,周圍吵雜的百姓哄鬧和笑聲惹得他十分急躁,“龍簾?!”
沒有回答,叫了多少遍都沒有反應。他暗覺不對,忙回頭,人還是多得黑壓壓一片,但是不管怎麽尋找,都已經找不到那張他所熟悉的臉。
他心裏咯噔一聲,走散了?人這麽多他上哪去找他?他想叫他的名字,可是周圍的吵雜早就已經蓋過他的喊叫,根本無濟于事。
“該死。”他咒罵一聲,扯下臉上笨拙的面具狠狠摔在地上,現在原地什麽也不做,等人流漸漸散去一些,他才開始往回走。
路上碰到不少人,見到茛觿的樣貌都禁不住多看了幾眼。茛觿不予理睬。
他回到了剛才去過的地方,沒有看到龍簾的影子。幾乎所有人都去朝拜進香了,街上原本熱鬧的景象一下子變得冷清不少,唯一讓他保持意識清醒的是不遠處大寺廟隐隐約約傳來念誦佛經的聲音。
他在湖邊停下,四周望了望,沒有找到人。無意間他看見了湖中飄着的散亂的蓮花燈。每朵花燈的花蕊處都寫着放燈人的所念所想。他走下臺階,低頭看着飄到岸邊來困在小角落裏不能得到釋放的蓮花燈。
兵臨池下,帝治江山。
花蕊中央寫了這麽八個字,大概是希望他作為清帝能夠坐穩江山,睥睨天下吧。民間有這樣的為國着想的人也是有心了。只是沒有署名。
在原地好久才反應過來他目前真正需要做的事情是找到龍簾,不該在這裏浪費時間。他剛剛挪動腳步,腹中便一陣抽痛,随後全身各處都跟着開始抽痛。
這感覺,他再熟悉不過。那是消失了一年多的炎毒。
這痛比過去的要痛上十倍,把這一年他少受的痛苦一分不差的全部補了回來。發作時間也不對,這次居然變成了月份中旬,看來這炎毒,真的是越來越厲害了。
痛不是最主要的,茛觿擔心的是,他現在寸步難行,又是在宮外,他一個人,要如何呢?
第五卷 情迷意亂(四)
夜未央,秋日燥熱的晚風帶了幾絲涼意,星辰映得湖水蒙上了一層閃耀的波瀾。正是一年中月最完整的時候,而它好似虧欠了誰一樣,有一會沒一會地就往雲裏躲。
月色是美,月下賞月朝拜的人也美。他們口裏吟唱着贊月歌,誰也沒有在意到湖邊小壩邊蜷縮在一起的君王。
他額角布滿了密密的汗珠,全身抽痛讓他不得不皺起好看的眉頭,堅強的意志讓他的大腦還保持着僅有的清醒,他必須要在失去意識之前離開這裏,不然在炎毒籠罩下的他,又不知道會傷了多少人。他不想當初在西周府發生的事情再發生一遍!
他嘗試着雙腿用力站起,可雙腿軟的厲害,還沒站穩便沉沉向後倒去,他閉上眼準備重新摔回地上,可是沒有,他等了好久也沒有地面冰涼的觸覺,有雙手拖住了他。
茛觿不知道那個人是誰,被那人接住後背對着摟在懷裏,茛觿已經支撐不住自己的重量,軟軟的靠在那個人的身上。茛觿的背部貼着他的胸口,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他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人不是龍簾,原本以為他是龍簾還打心底稍微送了一口氣。只是那懷抱太過溫暖,太過舒适,太過……熟悉。
他道:“出宮為什麽沒有人跟着,不怕危險嗎?”
茛觿沒有精力回答他的問題,默默地接受那個人的責備。
“炎毒發作你還敢往外跑,你不珍惜自己的身體,也要為百姓們考慮,萬一失控,這局面可能比西周府要慘烈幾十倍!”
他說着說着語氣弱了,低頭見他蒼白的臉色,還有蹙眉昏昏欲睡的痛苦,他終究還是心軟了。
他曾經發誓不再介入他的生活,不會對他所做的事情持有反對或贊成的心态。一年多了,他原本以為他可以放下,可為什麽看到他連腳都站不穩,心就會不自覺地又泛起層層漣漪?難道他注定要和他糾纏一輩子麽?
他打橫抱起他,往宮裏回去。
他來了北國一年多,從內到外也多多少少散發的是北國人的氣息,作為北國人,他沒有理由地想要祝願他,要他一生都君臨天下。他放下的蓮花燈上寫着,兵臨池下,帝治江山。沒想到那燈剛剛放入湖中,便往西飄,他一時興起跟着蓮花燈走,饒了大半個湖畔,找到蓮花燈的時候,也看到了茛觿。
原本只是不想面對突然拜訪的新帝,便乘着巡視的借口來這燈會。打算的是散散心,正好避開了新帝。他萬萬想不到的是,茛觿誤打誤撞也來了這裏,還恰好遇上了。
懷裏的人有了動靜,他微微睜開眼,看到的不是那張他所猜到的臉,而是毫無人情味的木頭鹿角面具。他也在低頭看他,那樣好看的眸子,一年多不見,愈加深沉了。
他認得這雙眼睛。就算是隔着面具,他還是可以認出焱潲,單單憑借他的眼睛。
作為堂兄,他一直默默無聞的喜愛這個堂弟。
作為不共戴天的仇人,他一直默默無聞地謀算着要怎樣死在焱潲的手上。
作為君臣,他一直默默無聞地深信着作為熙王的他。
他們有着太多說不清楚的過去,這份微妙的情緒,誰也解釋不清楚它就這麽發生了,讓人措手不及。這份心思,到底是作為什麽出現,誰也不清楚。茛觿一直顧及着兄弟之間的不倫,卻沒有發現,他與焱潲下的那個賭約,他已經站在了慘敗的邊緣。
第五卷 情迷意亂(五)
宮門口兩個侍衛看到熙王爺抱着清帝回來,大吃一驚。
“熙王爺?殿下他怎麽了?來人快去叫太醫!”其中一個慌張跑去叫人,被焱潲攔住。
“不必了。殿下沒事,就是累了。有本王在不會有事,還有,龍簾羽林将軍在燈會走散了,多派幾個人去找。”他抱住茛觿的手緊了緊,語氣輕緩。
那侍衛畏懼焱潲的威嚴,急忙着手去辦。宮門口立即又變得無聲。焱潲沉思,好歹也是宮門,怎麽守衛的只有兩個人?太過于薄弱與松懈,若是當初北宮燒毀也是因為防衛松懈,讓歹人鑽了空子,那倒也是沒有什麽好奇怪的。
北國史官曾經告訴過焱潲,那日的大火,幾乎毀滅了整個皇宮。存留下來的人只有清帝和君玉郡主,其他的都被燒死。後來清帝去找太醫給君玉接生,難産後死去,留下了現在的烈小殿下。從那以後,清帝便患上了怪病,每月都要發作的。
焱潲想來也是覺得茛觿并沒有把他身中炎毒的事告訴他的臣子,只是告知患有怪病。不然,城裏難免要掀起大風大浪。
他進了流清殿的殿門,一切的擺設都如一年多前的那樣從未變過。西廂的大門緊緊關着,看門上一塵不染的樣子,應該是每天都有人來打掃的。不知道院子裏種的桃花長的還好不好……
他收回目光,将茛觿送進正殿,平放在軟榻上。讓宮人送了盆熱水進來。送水的宮人見到焱潲是驚訝不已,支支吾吾半天都沒說出個所以然,焱潲看不過讓她下去了。
他動手擰了一把熱毛巾,坐到榻邊,輕輕拭去他額角的冷汗。茛觿此刻正在經歷一場他從未經歷過的炎毒發作的痛苦,這樣的痛,他還從來沒有領教過。不過好在,他沒有因為失去理智而握劍。如果在這個時候讓他看到了劍柄,那便不妙。炎毒帶來的不僅僅是身體的痛苦,還有意志的侵蝕。炎毒發作會帶給他想要殺人的感覺,劍起劍落,那都是一條人命。
炎毒發作時茛觿就像發瘋了一般,這焱潲是領教過的。不過他此刻還能在離他這麽近的距離,為他撚好被子,坐在榻邊一直守到天亮,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
天邊吐白,到了龍簾叫茛觿起身上朝的時刻,而龍簾卻遲遲沒有出現,估計還在燈會場裏四處尋覓吧。龍簾他倒是不擔心,他擔心的是榻上躺着的那位。一整個晚上,他一直在給他擦汗。擦完沒多久便又都是冷汗,夜深一刻,他的劍便蒼白一分。但是,一句痛吟都沒有。
焱潲感覺很累,強逼着自己打起精神守在旁邊。他雖然嘴上不說什麽,心裏卻已經是急得不行,心裏亂成一團。
有他在的地方,焱潲的心就不能得以平靜。每次都是這樣,像被卷入了無盡的惡性循環。
中途有人來敲了一次門,說大臣們已經在大殿上等了一陣子了,問是否要上朝。
“殿下病了,告訴那些大臣,這三日殿下抱病不能上朝。”焱潲簡單打發了一番,回頭看了眼茛觿。
似乎痛楚已經減弱,緊緊皺起的眉頭漸漸回歸平坦,臉上回了些血色。
焱潲心裏暗暗送了口氣,打算如果他半柱香過後不再發作,他就回王府去。昨天新帝被晾着一夜,想必也不會有多好過吧,說不定一翻臉還要鬧到北宮來。
正打算離開,榻上簾帳下的人悠悠轉醒,看到焱潲起身欲走的行動,有氣無力地道:“站住。”
焱潲聽到這聲音,滿臉欣喜地回頭,見到茛觿冰冷的眸子時,一瞬間被冷水澆滅。
他扯了扯嘴角:“如果你沒事了的話,那麽我就回去了。你好好躺着。”
焱潲說要轉身去開門,茛觿沒有阻攔,低聲道:“你不是說再也不會介入朕的生活了麽?”
焱潲伸去拉門的手頓在半空中,被問愣了。是啊,他确實說過這句話。可他就是忍不住介入了。如果說他和茛觿只是偶遇的話,那麽他也不算介入了他的生活。每個人的命裏都有那麽幾個無關緊要的路人,自然,他也可以像路人一樣,與茛觿擦肩而過。而他沒有,成為路人和違背誓言之間,他還就是選擇了後者。
第五卷 情迷意亂(六)
焱潲現在只想快點離開這裏,他想要逃避,面對茛觿的每一刻都是一種煎熬。
“你是清帝,我不能見死不救。”他道。
榻上的人冷笑出聲。他是清帝,不能見死不救?那麽這北國有多少不能見死不救的事情要去做?如果說這世間每個人都能見死不救,那麽這江山也就泰然了,又怎麽會有他清帝?
焱潲見茛觿遲遲沒有說話,便道:“如果清帝沒有事要吩咐的話,那麽我就先告退了,新帝還在府上。”
茛觿沒打算放他走,接着他的話說道:“既然這樣,你也不必這麽急着走。朕派人把新帝請來,在宮裏你們一樣可以敘舊。”他故意加重了敘舊二字,焱潲目光一緊。
茛觿慢悠悠從榻上下來,取了衣服慢條斯理穿上。被炎毒折騰了一晚上,現在擡手臂都有些吃力。穿好衣服已經過了好久了。焱潲就在旁邊,靜靜的一個人不知道在想什麽。
茛觿繞過焱潲,擡手推開殿門,“來人。”
“殿下有何吩咐?”
來回話的是一個一等侍衛,一開始看到他茛觿有些不适應,之前随叫随到的都是龍簾,現在龍簾還沒回來換了個人,倒是讓他呆了一呆。
“派人去熙王府,把新帝請到宮裏來。”本來新帝到訪讓他委身宮外已經是不敬,昨夜焱潲一直在宮裏沒回府上,此刻新帝想要迫切見到焱潲的心情應該已經到極限了吧?不知道他會不會因為這個一氣之下殺到宮裏來呢?
茛觿輕笑,新帝對焱潲的渴求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麽?沒想到新帝腦子裏還有這麽不堪的念想。
他看向殿中央的那顆已經開始落葉的桃花樹,纖瘦的身體往五十年桃花樹下一站盡顯蕭條。他擡頭望向一片就在樹上搖搖欲墜的桃花葉,眼裏充滿苦澀。他的心很糾結,感受着焱潲一直停留他身上的目光,他有些不想回頭去面對他。他相信自己在處理焱潲與自己關系的時候有一定的警覺與清醒,什麽事情應該做,什麽事情不該做甚至不敢想。
他現在桃花樹下良久,一句話也沒有說。殿裏的寂靜一直持續到新帝來為止。
新帝臉上略有急色,進入殿門看到桃花樹下的茛觿和一言不發的焱潲,感覺氣氛有些不對。
茛觿回身看着新帝走近,生生扯出一個笑:“新帝拜訪,有失遠迎。”
新帝來了見茛觿未束發戴冠,臉色蒼白,明白他是真病了:“哪裏,清帝願意招待已經是南國榮幸。”
茛觿何嘗不知道新帝這次來的真正目的,明顯就是為了要回焱潲而來,“新帝此番前來,可是為了熙王爺?”
新帝也是個直爽的人,直言不諱:“不錯,現在北國政通人和,早就超過南國,南朝有過之而不及,當初清帝想要熙王爺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要讓北國強大麽?現在大業已成,清帝可否……”
茛觿淡淡道:“新帝錯了。我清帝眼裏大業,那就是天下,包括南國。”
茛觿的狂妄在于,當面對着新帝說要奪取南國,自然他也是随便說說。
新帝愣了:“清帝這是為何?南國北國并沒有仇。”
茛觿道:“有仇。不共戴天之仇。”
新帝無言以對:“……”
茛觿考慮到焱潲回南的問題,道:“熙王爺回南國……朕不會發表任何意見,如果他想,那就回去吧。”
新帝看向焱潲,等着他的回答。
此刻,作為焱潲,也是一個抉擇定下他和茛觿命運的時候。如果點頭,那麽此生可能再也見不到了,如果搖頭,那麽他就又要繼續卷入茛觿的無情和纏綿中。然而,他寧願選擇逃避。
焱潲薄唇微啓:“我……回南國。”
第五卷 情迷意亂(七)
二人都清楚聽到焱潲的回答,他的立場很簡單,那就是回歸。
新帝聽到當然是高興,對焱潲連續點了好幾次頭,巴不得現在就帶焱潲走。茛觿的表情驟冷,此外再沒有什麽表示。
“既然熙王爺要回歸,難道朕也沒有什麽好挽留的,那麽就請熙王爺收拾收拾行禮,準備回去吧。”茛觿雲淡風輕,焱潲卻還是能聽出他的別扭,不做任何表示行禮告退。
新帝喜笑顏開,“清帝還真是有人情味。”
茛觿賠笑:“那麽,姑且問新帝一個問題,新帝是不是喜歡炎焱潲。”
他的問完全沒有問題的上揚語氣,仿佛認定了這是事實一般,讓人不可否定。
新帝首先也是驚了一把,随後便淡然回答了:“是。不然也不會親自向清帝要人。潲的為人作風都很冷靜鎮定,一直為南國所重用,見到他便連後宮都給冷落了。先前聽說清帝最讨厭短袖之癖,不管清帝信還是不信,朕真的就是喜歡潲。可惜,潲沒能明白。”
焱潲不是沒明白,只是他将沉默當做逃避的掩飾。新帝對焱潲的意思,新帝自己知道,焱潲知道,茛觿也知道。茛觿此刻心裏愁緒不斷,卻不知從何而起。
兩天後,北國城門。
龍簾在焱潲決定回去的那天晚上回來了,聽到焱潲要回去臉都白了。在焱潲走的時候硬是把茛觿勸過來送別。龍簾嘴上說說是要送送熙王,一看到阿千魂都被勾走了,哪裏還在乎焱潲?
新帝因為宮中急事先走一步,焱潲等等就要上馬車回去了。茛觿站在焱潲三步之外,冷眼看着他。焱潲也用同樣的眼神去看他。
焱潲道:“我要走了,清帝有什麽話要交代?”
茛觿道:“沒有。”
焱潲感嘆茛觿的無情,捂着胸口苦笑:“清帝還是這樣冷淡,對誰都一樣。不過也恰好是這份冷淡,讓清帝坐擁天下卻還能鎮定自如。”
茛觿不說話,站在原地好久。兩人視線交織,一束是冷冷淡淡,另一束是強烈的無奈。良久,他啓唇:“一路平安。”
語畢,他回身。風揚起他的青絲,吹亂了他胸口的衣襟,他不帶一點感情的回頭,留下一路平安這四個字眼,擾亂了焱潲的心。
一切就都要結束了?他們認識三年的過往就要消失了?從此就要過上你是你我是我的生活?從此以後井水不犯河水?不對……不對!他們明明還有好多事要做!不應該就這樣分開的。
茛觿的心隐隐作痛,他咬牙強迫自己不回頭。結束一切不就是他想要的麽?這樣簡簡單單就結束不是最合他意麽?他們分開了,他們之間糾纏不清的關系就理清了,他就可以痛痛快快去找谷無憂決一死戰了,他就可以……在沒有焱潲的地方生存一輩子。一生不複相見!
身後慌張的腳步越來越響,身體被抑制前行,焱潲從背後緊緊抱住了茛觿。他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嗅着他發間的清香,一刻也不願意放開。明明已經下定決心,只要控制住自己,就差一步就可以離開北國,可為什麽他就是想要懷抱他呢。
他道:“清歌,你知道為什麽我會察覺你在孤翼侯府上麽?”他環住他肩膀的手愈加用力:“因為你的味道。這世上我接觸的人千千萬萬,獨獨記住了你的。”
茛觿垂下眼睑,任由他抱着,內心十分複雜。
“你告訴我,那天你殺掉朱帝,是不是為了保護我不受責罰?”
第五卷 情迷意亂(八)
茛觿沒有掙脫他環住他的手,低低道:“如果不是,如今這局面就能改變?”
身後那個人頓了頓,茛觿看不到的,是他那張蒼白無力的臉:“……好。既然無法改變這局面,那麽清歌,一定要好好的,別出事。”他忍住,還有話沒有道出口,千言萬語此刻全部化作了一句話:“清歌,作為炎家後代,要你,是我徹骨的寒。”
要你是我徹骨的寒。徹骨的,寒。
他再也聞不到他身上的竹清香,再也見不到他的紅衣昝白,再也見不到他冷冷的笑。他們從此,再無瓜葛。
他緩緩放開抱住他的手,從背面看不清茛觿臉上的表情,他苦笑,轉過身卻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傷痛,胸膛深處止不住的顫抖。每向前一步便心痛一分,他現在應該是什麽心情?絕望麽?還是說應該為一切都已經結束而慶幸?他加快了腳下的步伐,上了馬車。
人未眠,情眠意眠。這份無法被茛觿接受的情誼,從現在開始就會被塵封,永世再見不得天日。
茛觿站在原地,若有所思。人們都說風水輪流轉,他看過太多的別離,今日也算是輪到他了。他想要一個普普通通的人生,可他偏偏就是投錯了胎,來了這君家,做了這清帝,如今和他這般殘局,他真的不明白自己哪一步棋下錯了。亦或是,他根本不應該來這棋局,舉棋落子。
為國事着想那是他的職責,心為誰屬那是他的自由。他一席紅衣,絕代容顏,早就沒有了當初無名客棧與焱潲初遇時的那份青澀。可現如今,他的絕代風姿再怎麽動人,除了炎焱潲又有誰會真的欣賞,又有誰會懂他的內心苦澀?
谷無憂是他一生的恨,他又是炎焱潲一世的仇。兩人都是他應該憎恨的人,可是他對谷無憂的恨意與對炎焱潲的情感又不一樣。他沒有喜歡過任何人,後宮那衆多佳麗本就是他的女人,可他沒有喜歡甚至欣賞的興趣。母後說的靈魂與靈魂的坦誠他可能永遠也不會懂,甚至不會像正常男子一樣真心誠意地去喜歡一個人,傳宗接代,共享天倫之樂。
他猛地驚醒,拉過一邊準備好要回宮的馬車,斷了車繩,取了馬缰。衣玦輕蕩,翻身上馬。雙腿用力夾了夾馬腹,向處境馬車的方向追去。
茛觿的動作驚動了在一邊等候的龍簾,他不明白茛觿突然做出的做法,沒有任何預兆,又怕茛觿一人出事,牽了随行馬來追了上去。
沒錯,他不能,他不能真正放下心來去喜歡一個人,但是焱潲可以。報仇是他作為炎家人的使命,而自己是他的報仇對象。他不太會做一些對別人好的事情,但至少他可以讓自己死在焱潲手上,這看上去不是什麽好事,但恰恰就是死在焱潲的手上,一切才會變得心安理得。
最起碼……不會再讓他覺得,是徹骨的寒。
馬行速度因為有了馬車的重量而大大減小,根本比不上茛觿的精馬快。就算是早行了半柱香時間,倒是很快趕上了。
阿千聽見後面的馬蹄聲追來,于是放慢速度回頭查看,當看到是茛觿時驚的下巴都要脫下來了,他急忙拉緊馬繩,強迫馬繩停下來。車裏焱潲察覺到了異樣,掀了簾子要問。他剛掀開簾子,便見有一騎從馬車邊超過,橫在馬車前。他靜靜看着馬上微微喘着氣的紅衣男子,心裏說不出的五味陳雜。
他道:“新帝說的對,朕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