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說不吃驚,那肯定是假的。
路铮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唐邵源,從他精致的發型,看到他時髦的衣着,看到他那超過一米八五的超級大高個,再看到他露在鞋外,細細瘦瘦的腳脖子。
天哪,真的想象無能。
小胖砸搖身一變成了高富帥,這也太勵志了吧!
唐邵源露出了一點追憶的神色:“我小時候,家裏沒什麽人管我,營養什麽的可能沒怎麽跟上,後來又生了一場大病,吃的藥有激素,直到減肥之前,都是個小胖子。而且那個時候,性格也很陰郁,還帶着一副酒瓶底眼鏡……根本就不是什麽風雲人物。”
說道這兒,他的聲音變低了:“差不多……就是天天都被欺負的那種吧。”
路铮耳朵很好使,聽了個一清二楚,忍不住心裏一陣鈍鈍的疼。
小孩子是最天真的,最無知的,也是最殘忍的,在他們眼裏,群起而攻之的理由,可能僅僅是因為簡單的“他和我們不一樣”而已。
而這種天真的殘忍,釀造了不知道多少悲劇。
路铮曾經的班級上,也有個遭受過校園霸淩的女生,原因僅僅是因為她發育早,比一般人更加豐滿罷了,卻因此承受了許多那個年紀不該承受的職責、嘲笑和負擔,有一次在學校裏有幾個男生圍着她說些污言穢語,路铮看不過眼,沖上去把那幾個小男生胖揍了一頓,為此還被點名批評了一次,差點影響他報考警校。
後來那個女生選擇了轉學去其他地方重新開始。
唐邵源沒有細說,但是其實他所遭遇的一切,和那個女孩子比起來,可以說是有過之無不及。
班級裏有一夥男生,組成了那個年紀常見的小團體。都說這樣的小團體最有敏銳的嗅覺,能夠感受到哪些“獵物”是真的好欺負。唐邵源一入學,就立刻成為了他們的靶子:性格孤僻,矮胖矮胖,一頭卷毛,轉學生,沒有朋友,說話有口音,還戴着一副酒瓶底一樣的厚眼鏡,每一點都足夠讓他們取樂到地老天荒了。
從一開始的模仿他口音,假模假式地講話,到後來的弄破他的課本,弄髒他的座位,這群小惡魔很快發現了新的樂子——這個矮胖子,居然還是個神經兮兮的潔癖!
很快,惡意愈演愈烈,那時的唐邵源親眼看着自己的眼鏡被人踩碎,一米之外根本什麽都看不清的他氣急敗壞,想要撲上去給那人一拳,卻被人靈活的躲開了。
“哈哈哈哈哈看看他,有多瞎!來打我啊!你看得到我嗎?”
他的反抗似乎都變成了徒勞。
很快,他發現自己的內褲被別人從寝室偷偷拿了出來,上面不知道怎麽搞的髒兮兮的,用膠布貼在了黑板上,還寫了一行大字,畫了一個箭頭——“唐邵源不洗內褲”。
難以忍受內心的羞辱,他氣得從教室跑了出去,當天便沒有回學校,在公園的長椅上睜眼坐着直到天明。
第二天他便辦理了走讀手續。
他家裏沒有大人管,雖然從不缺錢,可是他一個小孩子,乍一出了校門,還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住了幾天旅館之後,便想着自己租房子,可是又哪裏有中介公司願意租給他呢?
無奈之下,他還是給他的父親打了電話。
第二天就有人給他送來了一把鑰匙,那個神色冰冷的男人自稱是他父親的秘書,把他帶到了一棟學校邊上的公寓,然後就離開了,把本來在心底裏隐隐對父親還有些期待的他徹底丢在了腦後。
偌大的冷清公寓裏,一個圓胖的小身影無數次地深夜坐在落地窗邊上,遲遲不願意睡去。
好像這樣熬着,可怕的明天就不會再來臨一樣。
直到一個人出現在他的生命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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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邵源從那段灰色的記憶中醒來,看到身邊的路铮皺着眉毛,一臉憤慨,忍不住心口酸軟,微笑了起來,情不自禁地伸手撸了一把觊觎已久的小寸頭。
手感紮紮的,軟軟的,頭皮上的溫度和他人一樣,暖烘烘的。
“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他笑笑,對路铮說:“都過去了。”
“哎,我這……”路铮抿着嘴,看起來有些難過,情緒激動得都沒有注意到唐邵源在他頭頂摸了兩把的手:“邵源,我好想回到過去啊。”
——“如果那個時候就認識你的話,我一定會不會讓你受這些委屈。”
唐邵源鼻子一酸,垂下眼睛,借着扶眼鏡的姿勢擦了一下眼角。
不用回到過去,他心裏暗暗地說。
你已經拯救過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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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前。A省師大附中初中部和高中部交界處的洗手間。
“哈哈哈哈,你們快摁住他,別讓他跑了!”一個正處在變聲器的公鴨嗓高興地尖聲大笑:“這份大禮可是我找了好幾個垃圾桶翻出來的!”
四五個同齡男生聽罷都大笑起來,七手八腳地把地上的男生摁住,還捂住了他的嘴,讓他不要亂叫。
公鴨嗓個子在這個年齡裏算是很魁梧了,他長着一雙吊梢眼,蒜頭鼻,粗眉毛,看起來就不是個好惹的主兒,只見他頗為惡意地笑着,手裏捧着半個已經有些散發異味的西瓜殼,毫不猶豫地扣到了那個被按住的男生頭上。
帶着酸臭味道的不明液體順着脖頸流下來,被按在地上的唐邵源雙目血紅,渾身的汗毛都瘋狂地豎了起來,那種粘膩、冰涼、肮髒的感覺讓他眼前一陣陣發黑,仿佛被蛇咬住了死穴,心跳似乎都暫停了。
“啊啊啊啊—————!!!”
他猶如困獸一般地爆發了,拼命撕咬着捂着他的嘴的手,腿發瘋一般地踢打,也許是被他這副癫狂且不要命的樣子吓着了,公鴨嗓色厲內荏地扇了他一個耳光:“你敢打老子?今天算你命好,先饒過你了!”
說罷扔下他,和幾個狐朋狗友一起急匆匆地跑走了。
也許是剛剛的爆發耗盡了他所有的體力,唐邵源追了兩步就摔倒在地,又咬着牙爬起來,崩潰地踢開掉在地上的西瓜殼,然後發狂似的撕扯着身上的校服。
校服衣服褲子都在洗手間的地上滾過,髒的不行,濕噠噠的,唐邵源只覺得穿着這些東西哪怕再多一秒,他都要崩潰了。
夏季校服質量一般,在他的情緒爆發之下,居然很容易地扯了下來,被他流着淚摔進了垃圾桶,然後又沖到水龍頭下,往頭上倒了一堆洗手液,瘋狂地搓洗着自己的頭發。
不夠,不夠,為什麽還是這麽臭?
“啊!——”
唐邵源嘶吼着一擡頭,濕淋淋的劉海搭在眼鏡上,混合着狂飙而出的眼淚,讓他的視線變得有些模糊不清。
就在他一個人默默流淚的時候,洗手間的門忽然被推開了,一個高挑修長的身影忽然走了進來,風風火火的。
“——诶?”來人顯然被他此刻的狀态驚到了一瞬。
……這大概是唐邵源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一刻了。
趁着體育課跑回教學樓摸魚,順便想洗個臉的路铮推開廁所門的一瞬間,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忍不住又退回去了幾步,看了一下門口的标志牌。
……這是洗手間沒錯啊。
任誰在推門進入平時幾乎沒人來的這個洗手間時,看到一個白嫩嫩,圓乎乎的裸男,只穿着一條褲衩,都會被吓一跳的好吧!
多虧了身為刑警的老路頭夫婦的言傳身教,路铮自小就虎得很,倒是很快鎮定下來,眼睛一掃,敏銳地發現了丢在垃圾桶裏髒兮兮的校服,白白的小胖子那一頭濕噠噠的頭發,還有那眼鏡都擋不住的紅腫眼圈。
“嗨,哥們。”他小心斟酌了一下言辭:“你摔倒啦?摔壞沒?用不用去醫務室看看?”
透過微微模糊的鏡片,唐邵源也把來人看了個仔細,一張帥氣的娃娃臉,整潔的小寸頭,穿着一身雪白的校服,個子又高又帥,一臉意氣風發,一看就是校園裏的那種備受追捧的男神級人物,渾身上下都閃着一層迷之金光。
他從來沒有和這樣的閃亮生物如此近距離接觸過,不由得心生自卑,還有些膽怯,渾身的雞皮疙瘩争前恐後地浮了起來,也不知道是冷的,還是害怕的。
憋了半天,他才低着頭,嗫嚅道:“……沒,就是衣服弄髒了。”
閃亮生物睜着一雙圓溜溜的黑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真傻,看上去竟然是信了,還認真地點了點頭,摸了摸褲兜,遞給他一包餐巾紙:“要不要擦擦頭發?快入秋了,可別感冒了。”
唐邵源低頭尴尬地從他手裏接過了那包餐巾紙,心裏別扭得不行,只希望這家夥快點走開,讓他一個人呆在這裏就行了。
也許是接收到了他的腦電波,閃亮生物一拍腦袋:“等着,我先出去一趟哈。”
說完邁着兩條大長腿,噌噌幾步就跑出了門去。
唐邵源見他走了,趕緊匆匆擦了一把頭發,想着怎麽從這個衛生間出去。
忽然間那帥哥又從門口沖進來,沖他叮囑道:“先別走啊,我馬上就回來!”
唐邵源尴尬地站在原地,光溜溜的,不知道說什麽好。
“哎呀,看我這傻帽。”一邊說着,他一邊想起了什麽似的,脫下了身上的秋季校服外套遞過來:“這個你要不嫌棄的話,要麽先披一下,擋擋風?”
鬼使神差的,唐邵源伸手接過了那還帶着體溫的長袖外衣。
……總覺得他是很幹淨的。
見唐邵源把衣服穿上了,路铮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臉上蹦出一粒小酒窩,從衛生間裏找到一個“正在打掃”的黃色警示牌,拿出門去擺在了外面。
“別擔心,現在沒人會進來啦。”
唐邵源呆滞地站在原地點了點頭。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道為什麽,他其實有點窘迫,不想繼續在這裏等下去了,但是卻冥冥之中有一種力量,拖着他的腳,讓他動彈不得。
你不能走,他想,你還得把校服還給人家呢。
不知道是真的相信了,還是在試圖說服自己。
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是三分鐘,也可能是三個小時,就在唐邵源已經喪失了對時間的感覺的時候,門口又響起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來人似乎很着急,是大步跑來的。
砰的一聲,風風火火的,又是那個閃亮生物回來了。
“我回來啦,兄弟!”閃亮生物聲音裏滿滿的都是朝氣,手裏拎着一個塑料袋,三下五除二撕掉了外皮,從裏面掏出兩件嶄新的白色織物來遞給他:“先将就一下穿這個吧。”
是一套夏季校服。
唐邵源猶豫了一下,沒有接:“這是哪裏來的?多少錢?”
“總務處量錯了尺碼,給我補訂了一套夏季校服,這套發錯的就送我啦。”路铮笑嘻嘻地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一分沒花。”
唐邵源默默垂着眼,也不知道路铮說的是不是真的,手裏這套夏季校服展開來起碼有兩個路铮那麽寬,倒是和他的尺寸差不多,總務處能瞎成這樣?
他抿了抿嘴,捏緊了手裏的衣服。
然而路铮看他面帶窘迫,以為他不好意思在自己面前換衣服,便很貼心地擺擺手:“我還在上體育課,得回去報到,先走喽?”
唐邵源胡亂點了點頭。
路铮看着他漲紅的耳朵,又笑了,臉上的小酒窩裏全是酒,讓人由內而外地暖和了起來,他轉身“噠噠噠”的,又是風風火火地跑走了,臨走前還不忘跟唐邵源揮了揮手:“拜了個拜!”
“……再見。”
人都走遠了,唐邵源才默默念道,眨眨眼擠掉了眼角的濕潤,抱緊了自己身上閃亮生物忘記要回去的秋季校服外套,深深吸了一口氣。
滿是陽光、青草和肥皂的好聞味道。
……我不再是臭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
胖若兩人的小唐: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踏着七色雲彩來給我送校服。
學生時代的迷戀和執念,有時候僅僅是源于一個不經意的善舉而已,這只是師兄師弟的第一次見面,其實不止一次,只是師兄這個坑爹崽忘光了噗,師弟的感情不是無緣無故而來的啦
寫着寫着,就覺得小唐真不容易,憐愛他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