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周學海在開口之前,肉眼可見地躊躇了好一會兒。
“怎麽說呢,這事兒好多人都看到了,可能我不說的話,也會有人說的。”周學海猶豫了一陣子之後還是開口了:“但是路警官,博義師兄他雖然和管教授有矛盾,但是他這人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他不是那種會憋着勁兒報複的人。”
路铮當了這麽多年警察,實在是聽慣了各種“他不是這樣的人”的flag,簡單地“嗯”了一聲,示意他繼續往下說:“熊博義,是嗎?比你高一屆,剛畢業的,你們實驗室的那個?”
“是的。”周學海悶聲點頭道:“哎……博義師兄這人,比較沖動吧,他和管教授之間有時候就會吵架,什麽研究課題有異議啊,投稿有異議啊,很多見。不過前一陣子那次算是鬧得比較大的。管教授對我們實驗室的耗材管的很嚴格,平時核磁管都是鎖在他那裏的,每人進組先發幾個,日後每周組會的時候,如果發言讓管教授比較滿意,他就獎勵一個核磁管,熊博義師兄水平比較高,基本每次組會都會有獎品吧。”
在這裏停頓了一下,周學海臉上的表情也有點無語:“其實……核磁管這個東西,真的不貴,一個就六七塊,在其他的組裏,一般都是給博士生随意取用的。管教授這樣管着,其實對我們來說不是很方便,尤其是每次有人畢業的時候,管教授還會要求交還所有的核磁管——久而久之,我們實驗室也就形成了一個慣例,一般有師兄師姐畢業,在交還之前,他們會把還比較新的一些留下來,給師弟師妹們用,方便他們做實驗。熊博義師兄也是這樣,結果他去還核磁管的時候,管教授看他還回來的數量比較少,而且還比較舊,當場就發飙了,說:‘熊博義,你平時組會拿了那麽多,我就不信你就剩下這麽幾個。’然後博義師兄平時就脾氣大,立刻就氣着了……”
說到這兒,周學海吞了吞唾沫,有點尴尬地繼續描述:“呃……博義師兄就從口袋裏拿出錢包,抽出了幾張毛爺爺丢在管教授的身上,說:‘這些夠買你那幾個破管子不!’……”
路铮和唐邵源都被雷到了。
實在難以想象這樣的對話居然發生在A省師大這樣的高等學府。
為了六七塊錢的實驗耗材,至于嘛?
然而這還不是結束。
周學海繼續描述着這大型尴尬現場:“當時實驗室裏的人,都大氣不敢出,然後熊博義師兄就摔門走了,管教授氣得不行,就踢了一腳門……然後看到門口有個廢液瓶,一下子就又火了,問這是誰放的瓶子,問出來是金逸師妹之後,就劈頭蓋臉地罵了她一頓,說瓶子還有一點空間沒裝滿,怎麽就扔了之類之類的……然後金逸師妹很委屈,被罵哭了。金逸師妹和熊博義師兄關系比較好,博義師兄之前攢下來的核磁管大部分也都給她了來着。可能也是受了池魚之災吧。”
随着管斌教授的社交圈內的人不斷的描述,管斌教授的形象逐漸豐滿起來。
“管斌教授和你們實驗室裏的王勇,關系如何?”唐邵源忽然出言問道。
“啊?王勇?”周學海呆了一瞬,思索了一下:“一般般吧?王勇嘴挺甜的,但是他的學術水平不太好——在我們組有點跟不上,工作态度也不大認真。管斌教授是個對學術要求非常嚴格的人,對王勇比較看不上眼。經常叨叨說他後悔了,不該因為人情就招他什麽的,不過也一直沒有勸退他。”
路铮有點驚訝唐邵源忽然問起王勇,不過周學海的說法側面也印證了他們之前的調查,便也沒有出言打斷。
看來管斌教授的人際關系并沒有石靜怡描述的那麽單純簡單,有這樣明顯的性格缺陷,和某些人在不經意間結下仇怨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Advertisement
“還有沒有哪些院系裏的人,和管教授之間發生過沖突,或者有利益關系?”路铮把熊博義的名字在筆記本上标了一個星號,繼續問道。
周學海是個标準的好學生,特點就是有問必答,即使不知道答案,也會努力思索一番給出自己的想法,這樣的性格無疑大大方便了路铮他們的調查。
“嗯,其他的人和管教授之間的矛盾都沒有熊博義師兄那次嚴重吧,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周學海看起來似乎對自己導師的脾性有些無奈。
結束了對周學海的詢問後,天色已晚,路铮看看自己的筆記本,上面已經寫上了王勇、石靜怡、熊博義三個名字。
市局明亮寬敞的窗戶已經被夜色填滿,“啪嗒啪嗒”的聲音敲打在玻璃上。
下雨了。
“這管教授也太能作了。”路铮搖搖頭感慨,低頭看了看手表,晚上七點了。
想起魏雄風說的唐邵源很注意形象,不吃夜宵怕胖的事兒,路铮思索了一下先問了一句:“怎麽樣,邵源,餓嗎?晚上還要加班,就是辦公室裏好像只有泡面了……我給你泡一碗?”
冷調的白色燈光下,路铮有點不好意思,撓撓頭,沖他暖烘烘地笑了一下。
師兄說要給我泡面。
四舍五入一下,就是給我做飯了!
還減個屁肥!
唐邵源按捺住心裏頭的激動,想也不想大聲道:“餓。”
**
熱水咕嚕咕嚕很快開了,“咔噠”一聲,綠色的小燈亮起。
路铮從市局辦公室的儲物箱裏翻出了幾大碗泡面,這些戰略儲備糧是鹹副隊長給他們專案組準備的,鹹隊長此人,別的不說,還是挺大方的,還給配了火腿腸和金槍魚罐頭。
“喲,厲害了,市局挺富裕!”路铮笑嘻嘻地撕開了一個圓形的方便面碗:“酸酸辣辣豚骨面,比上次在大峪的紅燒牛肉待遇好了不少啊。”
唐邵源溫柔地笑了笑,瞅着他動作熟練地往面碗裏倒入熱水,然後用附贈的小叉子固定住蓋子。忙忙碌碌的樣子,特別專注,讓人很想摸摸他毛茸茸的腦袋瓜。
“師兄的動作好熟練啊。”
“那是必須的。”路铮滿臉得意:“我當刑警這麽多年,吃過的泡面盒子摞起來說不定都有長城長了。絕對的專業人士。”
“榆錢市局加班這麽辛苦嗎?”唐邵源一邊心疼,一邊順手幫路铮開了兩個金槍魚罐頭。
路铮聽罷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其實還行,沒到天天加班的地步,就是我不太會做飯,有時候在家裏也就這麽解決了。”
“泡面還是太沒營養了。”唐邵源皺皺眉毛,臉上流露出一絲不贊同來,下意識地張口道:“下次師兄下班沒飯吃,就來我家吧,我給你做飯。”
話音剛落,辦公室裏安靜了一秒。
唐邵源心跳如鼓,忍不住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他也不知道怎麽搞的,一句話沒經過細想就脫口而出,此刻卻是後悔都來不及了。
一顆心七上八下,又是希望路铮什麽都沒多想,又是希望路铮能稍微多想一點點,手心濕冷濕冷的,屋裏開着空調,他竟然緊張得出汗了。
路铮圓溜溜的眼珠兒定定地看着他,眼睛裏忽然露出了感動和歡喜的神色:“天啊,邵源,感動死我了,那我可不客氣了。”
“你怎麽這麽好呢?”
心髒噗地提起。
“簡直每天都更加愛你一點點啊。”
又緩緩放下,得了,果然指望路铮多想是不可能的。
唐邵源的一副砰砰跳動的小心肝被他提起放下提起放下,揉搓來揉搓去的,此時都沒脾氣了。
哎……真是拿他沒辦法。
唐邵源笑着搖搖頭,掀開面前的泡面蓋子開吃。
氤氲的熱氣撲在他的眼鏡上,糊了一片,他索性把眼鏡摘了下來。
“诶,邵源。”路铮看了看唐邵源摘掉眼鏡後露出來的長眼睛,吸了一口面,感慨道:“你不戴眼鏡也挺帥啊。”
如果說戴上眼鏡的唐邵源顯得比較斯文禁欲,那麽摘掉眼鏡的他就瞬間變得……有點軟萌了起來。
“沒戴眼鏡看不清。”唐邵源笑笑:“我視力不太好。”
路铮點點頭,忽然想起了之前案情分析會上唐邵源和薛一維的對話:“做了手術還不行嗎?”
“嗯。”唐邵源垂頭看着自己面前奶白色的面湯:“我天生……視力就不是很好,後來很想很想當警察,高度近視不能做激光,就去做了晶體植入手術,不過可能是眼睛本身的問題,很快就又近視了,不過還行,基本能控制住。”
“眼鏡也挺好的,适合你。”路铮笑笑:“一看就是有學問的人。”
兩人肩膀挨着肩膀,坐在辦公桌邊上,擡頭便正對着辦公室裏的玻璃窗,外面雨夜暗黑的天幕讓整扇玻璃變成了一面天然的鏡子,反射出兩個人的身影。
唐邵源擡起頭,戴上了此刻霧氣消散的眼鏡,怔怔地看着窗戶裏的倒影。
距離他不超過二十厘米的地方,路铮正埋頭努力吃面,很是專心的樣子,對他的視線毫無所覺。整個辦公室裏只有他們兩個人,白色的大燈從頭頂打下來,好像舞臺上的聚光燈。
外面走廊上有人手機鈴聲響起,隐隐約約地透過辦公室的門傳進來,是陳小春的《相依為命》。
“……年華像細水沖走幾個愛人與知己,擡頭命運射燈光柱照下來是我跟你……”
他輕輕吸了一下鼻子,放下了叉子,緩緩開口:
“之前師兄不是說……像我這樣的,在師大附中見過肯定會有印象嗎?”
“嗯?”路铮的圓眼睛裏露出點兒茫然,本能地從面碗中擡起了頭。
兩人的目光在玻璃上交錯了。
“其實那個時候,我和現在樣子差別很大。”唐邵源笑了笑,看着窗戶裏倒映出來認真看着他的路铮:“我那個時候,近視有兩千度,個子還不到一米七,體重有……快兩百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