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警察同志,我真的是一個守法良民,從沒幹過壞事。”一個矮胖矮胖,還有些謝頂的男人神色慌張地坐在“老虎椅”上,油光锃亮的腦門上直淌汗。
“你不要緊張,只要如實回答我們的問題就可以了。”耿志忠将李紅萍的身份證照片塞了過去:“照片上的這個人你認識嗎?”
窦文川低頭看了一下,第一眼還沒認出來,豆大的小眼睛仔細瞅了瞅那張照片,忽然身子一抖:“警察同志,我沒有嫖娼……”
這看來是想起來了。
“你只需要回答認識或者不認識,如果認識的話,她是誰,和你有什麽關系?”耿志忠頓了頓,安撫道:“放心,沒有做的事情我們不會冤枉你的。”
得到了耿志忠的保證後窦文川鎮定了不少,沒怎麽思索就竹筒倒豆子一樣說了起來:“這個人……是美美,我跟她是在KTV認識的,漸漸就有了點意思,後來美美辭職了之後,我就買了套房子給她住……”
說到這兒,窦文川緊張地擡眼看了一眼面前的刑警們,硬着頭皮繼續:“後來,後來這事兒被我老婆發現了,她就過來鬧了一頓,讓我和美美斷了,我就給了美美10萬塊分手費,沒想到她過了一陣子又找到我,說她已經懷了我的孩子。”
“我怕我老婆發現這檔子事兒,就給她打錢要她去打掉,美美不願意,和我鬧了幾次,還威脅我要告訴我老婆,我心裏害怕,後來就又給她打了幾次錢,她拿到錢就跑了,我後來也再也沒見過她。”
說到這兒,窦文川咳嗽了兩聲,似乎覺得還不夠,趕緊又補充了一句:“警察同志,就是這樣了,我後來也後悔了,你們也都是男人,一定能理解我的吧?家裏母老虎太恐怖,美美那小娘皮又勾引我來着,這一糊塗就做了錯事……這婚外戀應該也算不上違法犯罪吧?”
窦文川連着問了兩個“吧”。挺直了腰杆子,看起來好像重新撿回了他的底氣似的。
**
“你們也都是男人,一定能理解我的吧?”魏雄風在辦公室裏擠眉弄眼地模仿着窦文川的表情:“這人可真嘔!”
一邊的唐邵源也跟着點頭,這兩個人平時恨不得每一句話都掐起來,這會兒在這位犯罪嫌疑人身上竟是取得了破天荒的意見統一。
路铮也覺得這個窦文川實在是惹人反感:“人品不論,他的嫌疑也沒法排除。”
可惜的是,24小時之後,路铮他們也沒有找到任何直接證據,按照規定,窦文川還是被放走了。
根據窦文川的說法,他當年在給美美,也就是李紅萍打了最後一筆錢之後,害怕她的糾纏,和生意夥伴一起去了瓊省,在那兒買房炒房,大約呆了幾個月,但是問題是當年窦文川和他的生意夥伴是一塊兒坐火車去的瓊省,十年前火車票還沒有推進實名制,他的話因此也無從被證實。
Advertisement
在提審窦文川之後,路铮他們立刻聯系了窦文川提到的那個生意夥伴,生意夥伴很清楚地記着這件事,在電話裏拍胸脯作保,當時确實和窦文川一起去了瓊省,呆了小半年才回來,期間他和窦文川同吃同住,幾乎沒有分開過,瓊省在華國最南端,回到A省的話,就算坐飛機單程也要将近五個小時,那段日子裏窦文川肯定沒有作案時間。
“具體時間能回憶起來嗎?”
“呃,我就記得好像是四月出的門,九月份回來的,回家過了中秋節。”
十年前的事情,要讓人記得那麽清楚,實在是難為了。
一隊幾人仿佛又走進了死胡同,現在抓手有了,嫌犯有了,然而缺乏證據始終不能定罪,實在是讓人不知如何是好。
這一大早,路铮便又坐在桌子前,按了按自己隐隐作痛的額角。
連續工作了一個多星期,睡眠時間嚴重不足,饒是身體好如他,也頗有些吃不消。忽略了自己身體的抗議,路铮打開不離身的工作筆記,從頭到尾再一次開始梳理案情。
白紙正中間寫着李紅萍三字,周圍打了一個圈,樹枝發芽似的伸展開去,每一個箭頭的盡頭都寫着一個人名。
“父親”——關系冷淡,數次經濟糾紛
“繼母”——關系僵硬,曾和李紅萍當街吵架
“李大力”——青梅竹馬,疑似感情糾葛
“窦文川”——情婦,疑似涉嫌敲詐勒索
“窦文川妻子”——丈夫的情婦,曾有過找人教訓李紅萍的行為
“KTV經理”——工作競争關系,嫉妒
把每一段關系都理清後,路铮又在李紅萍的名字邊上畫了一個三叉箭頭,一頭寫着“孩子”。
另一頭寫着“孩子生父”,順便打上了一個巨大的問號。
沒錯,提審了窦文川後,唐邵源就取走了他的血樣入庫,DNA比對結果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窦文川并不是孩子的父親。
可是從死亡時間來看,李紅萍确實是在用腹中孩子威脅過窦文川後身亡的,這就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李紅萍自己也不知道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産生了誤會;還有一種就是李紅萍懷孕後為了謀取錢財,借此騙了窦文川。
在這之後,重重迷霧之中,必然有另一個和她關系親密的男人。
等等。
路铮忽然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動作幅度很大,把旁邊的唐邵源和魏雄風都吓了一跳。然而他卻毫不在意,刷拉刷拉地翻動着筆記本,抄起電話,找到一個電話號碼打了過去。
“好的,B超單是嗎?具體哪個醫院有印象嗎?”
“能确定嗎?”
“好的,謝謝,再見。”
挂了電話的路铮順手撈起桌子上的筆記本和鑰匙,輕輕在魏雄風的腦袋上一拍:“走,雄風,邵源,咱們破案去。”
魏雄風一頭霧水地慢半拍站了起來,下一秒就被唐邵源拽出了門:“動作利索點,快跟上。”
**
大峪縣第一人民醫院。
“都在這兒,都是十年前的老病歷了,有點難找,抱歉哈。”醫院的負責人指揮着幾個工作人員把厚厚好幾摞資料擺在面前的桌子上,路铮客氣地和他握了握手,扭頭後給一同過來的一群偵查員們分配起了工作。
小小的會議室內響起了嘩啦嘩啦的翻紙聲。
路铮也找了個地方坐下,拿着一摞發黃變脆的舊病例也開始翻了起來。
日頭升起,當正午灼熱的日光從窗戶照射進來的時候,一位大峪縣公安局的年輕偵查員忽然激動地竄了起來:“這裏有!”
話音幾乎還沒落下,會議室的另一頭唐邵源也頗為冷靜地出了聲:“我這裏也找到了一份。”
為了保險起見,路铮帶着偵查員們翻完了醫院提供的所有病歷記錄,一直翻到下午才全部翻完,除了早點時間翻出來的兩份病歷,并沒有別的收獲。
小心地保存好了物證,路铮上車就接到了一個電話。
“喂,路警官您好!我這兩天一直在想當時和老窦去瓊省的事情,還想起來個事兒,當時我們本來要開車去省城,再坐火車往南去的,結果預備出發的當天,忽然起了大霧,哎呀,我活那麽大從沒見過那麽大的霧,兩米遠就看不見人了!高速全都不能走了,我們就等到第二天霧散了才出發的!”
路铮的心髒忽然突突突地跳了起來,挂掉電話後噌地從後座探上頭來。
“大雄,掉頭,咱們先去一趟省城的氣象局!”
**
晚上八點,大峪縣公安局的會議室。
路铮看着面前抱胸站着的耿志忠和範新宇,把物證袋中的幾張紙一張一張地用吸鐵石吸在了白板上。
“窦文川不是殺害李紅萍的兇手,真兇另有其人。”
話音剛落,耿志忠和範新宇就都嚴肅地站直了身子。
“根據窦文川的朋友證言,十年前,他們兩人四月份離開A省南下,去瓊省做生意,半年未歸家。而根據我們在大峪縣第一人民醫院查到的資料,十年前的2月3日,李紅萍曾經來這裏檢查身體,并且确認了自己懷孕三個月的事實。邵源的屍檢顯示,被害人死亡的時候腹中胎兒有五個月大,那麽也就是說,李紅萍被害的時間應該在十年前的三月到四月之間。”
“同時,窦文川的朋友補充證詞,當時他們出發的日期,是在大峪縣十年難遇的大霧天之後的第二天,我們在省城的氣象局查了記錄,大峪縣此地本身很少有大霧天,十年前從一月到六月的六個月之間,只有一天天降大霧,甚至導致了高速封路——那一天是4月9號!這和窦文川朋友證詞中的四月出發南下相符合,所以說窦文川出發前往瓊省的日期,是在4月10日。”
耿志忠點點頭:“很好,但是這個時間點比較尴尬,窦文川完全可以在4月10日之前,比如三月末将李紅萍殺害,這和推斷的死亡時間并不矛盾。”
路铮笑笑,稍微頓了一下,繼續補充道:“所以我們檢查完了婦産科當年的所有病例,邵源還發現了另一份記錄——那就是李紅萍在4月13號的時候,曾經因為肚子不舒服,再次前往第一人民醫院婦産科就診過,這就是當時的就診記錄!而此時窦文川已經在南下的火車上,直到九月份才回到A省,這樣一來,他沒有任何的作案時間,嫌疑可以被排除。”
範新宇大隊長聽完十分激動,嘴裏道了好幾聲“好”。戴上口袋裏的眼鏡把那張就診單看了一遍又一遍:“謝謝,路組長,辛苦你了!”
“都是兄弟們一起的功勞。”路铮笑笑,沒有領這個功:“不光是邵源和大雄,大峪局裏的年輕幹警也都出了大力。”
“不錯,很好!”耿老大一張臉黑裏發紅,在會議室裏踱步幾圈,又忽然眉頭蹙起:“現在嫌疑最大的窦文川被排除了,我和範隊長那邊針對李紅萍的其他男女關系做的排查也沒有什麽結果,咱們又得重新開始尋找嫌疑人了。”
“老大,關于這起案件,我其實有一個新的懷疑對象。”路铮擡起頭,目光灼灼:“我想申請一張對李大力住所的搜查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