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路哥,你怎麽忽然開始懷疑李大力了?”
魏雄風開車帶着他們一起前往逆壩村,路上也不忘了問出內心的疑問。
這些日子以來,李大力的表現無比正常,就像任何一個親友去世後悲痛的家屬一樣,隔三差五給警局打電話咨詢案件進展和情況,還總是試圖提供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信息,人也消瘦了,端的是一副對逝去的小青梅一往情深的模樣,半點看不出問題。
“我之前也沒發現他的問題,他表現得太正常了,如果說他是兇手的話,那一定是一個難纏的角色,心理素質堪稱一流。”路铮靠在後座,半眯着眼睛:“但是那天我仔細把查案以來的所有經過都梳理了一遍,在梳理到咱們第一次找到李大力來問詢室問話的筆錄的時候,發現了問題。”
說罷路铮從褲兜裏掏出了自己的筆記本,翻到筆錄的一欄,遞給了同樣坐在後排盯着自己看的唐邵源。
這段路路況不錯,沒有什麽颠簸,唐邵源一目十行,發揮出自己看論文的功力,很快就看完了,阖上本子後思索了一會兒,忽然靈光一閃。
“難道是最後他走之前說的……”
路铮露出了一個“孺子可教也”的笑容,臉上跳出來一顆漂亮的小酒窩:“聰明。”
前排的魏雄風淚流滿面——這兩個人總是在讨論案情的時候打啞謎,他的智商就這麽讓人鄙視嗎!
路铮很快貼心地給快好奇死了的魏雄風做了解答:“大雄,不知道你還記得不,在李大力離開詢問室之前,他跟我握了手,還拜托我一定要捉住真兇?”
“啊……好像有點印象,這有什麽問題嗎?”
“問題很大。”路铮挑挑嘴角:“回顧整份筆錄,你會發現我們在問話的時候只是提到了在逆壩村發現了一具女屍,确認是李紅萍。全程沒有人提到李紅萍是被殺害的——那麽,李大力又是怎麽确定李紅萍的死亡意味着有一個兇手存在呢?自殺,意外事故,甚至自然死亡,可能性有很多,但是他全都無視了。”
車裏的幾個人陷入了沉默,開車的魏雄風想到李大力這幾天打來的電話,大熱天的,心底裏卻逐漸爬上來一絲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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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力的家在逆壩村算不上條件多好,是一個有兩間屋子的泥瓦房,背後是廚房,廁所在室外。和他同年齡的青壯年不少都外出打工補貼家裏,而李大力在年輕時候出去打工過幾天後便聲稱不适應回了村,專心伺候自己家裏那幾畝地。種地始終不如外出打工賺得多,到現在他也沒有攢下幾個家底,屋內的擺設有些寒酸,折疊餐桌上的油皮都掉了一層。屋裏面北側有一個土炕,炕上的被褥收拾得倒還齊整,只是看起來灰撲撲的,很是陳舊。
屋子裏的東西不多,幾乎一眼看的到底,偵查員們訓練有素,很快就把整個屋子翻了一遍,連廚房裏的水缸和炕洞都沒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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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組長,沒找到什麽可疑物品。”
路铮扭起了兩道長眉,心下也有點不解。
難道說自己的想法錯了嗎?李大力其實只是随口一說,或者是見到警察太緊張了,自然而然地認為李紅萍死于非命?
“再搜一遍,徹底一些,把炕琴還有夾縫裏都看一下。”
他沉聲道。
言畢路铮自己也行動起來,仔細掃視着可能被自己忽略的角落。目光一寸寸掃過屋裏的電視櫃,風扇,板凳,最終停留在了天花板上。
李大力家的天花板是農村常見的三合板吊頂,這種吊頂在十來年前還是很時髦的,可以看出李大力曾經家裏條件不錯,可惜的是如今年久失修,三合板顏色發黃不說,還有了不同程度的破損。
“大雄,去走廊幫我拿一下那把梯子好嗎?”
“沒問題!”魏雄風忙不疊地點頭,一路小跑從走廊一角扛進屋來一把木頭梯子。
路铮仔細看了看梯子的橫檔,又摸了一下兩側的長邊,橫檔被磨損得微微下陷,長邊也很光滑,一看就是經常使用的。
然而李大力家裏沒有種樹,沒有修圍牆,屋頂也看起來不怎麽經常拾掇的樣子。
心裏有了底,路铮眼神在屋裏溜了一圈,果斷地把梯子架在了東牆邊上,搓搓手指準備往上爬。
“師兄小心。”一雙微微發涼的手扶住了他的小腿,路铮低頭看到唐邵源沖他微微一笑:“我幫你把着。”
路铮道了聲謝便三下兩下爬上了梯子,動作粗魯麻利,頗有些大步往前走,一下也不回頭的架勢。
本來扶在他腿肚子上的手如今空空如也,唐邵源攥了攥拳頭,若無其事地換了個姿勢扶住了梯子。
路铮打開手電筒往吊頂的破洞裏照了一圈,然後皺着眉将戴着手套的右手伸了進去。
屋裏的人都停下了手頭的事情,專注地盯着他的動作。
忽然他的右邊眉毛一挑,眼角彎了起來,把手臂從破洞中拿了出來。
一只帶着白手套的手拖出來了一個用褐色碎花床單布紮好的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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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力,你有什麽想交代的嗎?”
模樣忠厚老實的李大力靜靜坐在審訊椅上,神色淡定,仿佛不是來公安局配合調查,而是在和自己的老鄉哥們坐在村頭喝茶下象棋一樣。
“沒有,我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已經告訴你們了。”李大力的神情甚至說得上是無辜:“路警官,這到底是咋回事兒啊?”
術業有專攻,路铮不算太擅長審訊,道行和耿志忠比起來差得遠,看着李大力毫不心虛的樣子,只覺得嗓子眼裏直冒火。
“那我就來告訴你是怎麽一回事。”路铮冷笑了一聲,翻開面前桌子上擺着的包裹。
破舊的床單四個角散開來,露出裏面的內容物——一個身份證,一本存折,幾張銀行卡,還有原來裝着這些東西的一個女士小包,幾件女士衣服,一雙女鞋,除此之外還有一本破舊的黃色塑膠面筆記本,上面很過時地印着風景畫貼紙。
路铮把身份證翻過來,證件上年輕的清秀女子正抿着嘴看着鏡頭,青春無敵。
“去粵省打工,然後沒了消息,嗯?你跟我說說一個懷孕的女人,在沒錢沒證件的情況下,是怎麽跑到粵省打工的?”
站在後面旁聽打醬油的唐邵源分了一會兒心去看路铮,在這之前,他印象裏不論碰到多大的難題,路铮也總是胸有成竹的樣子,還經常挂着笑,讓人看了就覺得陽光普照。
而此刻這個眼神犀利,神色冷漠的路铮是他所不熟悉的——奇妙的是,卻和記憶裏的那個伸開雙臂,護在他前面的身影漸漸重合了。
靠,不論怎麽樣都這麽帥。
唐邵源摁了摁自己砰砰亂跳的小心髒,悄悄地收起了自己的目光。
李大力閉緊嘴巴不說話了。
耿志忠很擅長突破人的心理防線,見李大力還在負隅頑抗,伸手翻開了那本黃色的塑膠面筆記本,清了清嗓子,聲情并茂地朗誦起來。
“……阿萍,你為什麽要如此對我?不是說好了再也不去找別人,好好和我一起過日子嗎?為了你,我放棄了所有,連你肚子裏的雜種都忍了,這一切都比不過那人的幾個臭錢,我不會再原諒你了,我要讓你知道我也是有一個男人的尊嚴的,那個人,我也不會放過……”
“……真好,我們終于永遠在一起了,你放心,我不會讓你覺得孤單,我會一直陪着你的,咱們兩個從此以後相依為命,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
這日記沒什麽文筆,被耿志忠那毫無起伏的嗓子念出來尤其有一些羞恥play的味道。但是其中的內容細細想來,實在是令人背脊一寒,面前的李大力臉色漸漸有了變化,兩眼之中血絲越來越多,他低下頭看着自己被牢牢固定在椅子上的雙手,寬厚的脊背微微顫抖。
“嗬嗬嗬……”
在路铮以為他要哭了的時候,李大力忽然擡起頭來,雙目血紅地發出一陣毛骨悚然的詭異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們,你們都輸了!”
幾名刑警見他情緒不對,立刻上前制住他,沒想到李大力忽然間又擺出了那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滿臉無辜地坐好不動了。
耿志忠和路铮隐蔽地交換了一個眼神——這個李大力,精神狀況是不是不太正常?
李大力的情緒爆發只持續了一小會兒,随後他就似乎再次築起了厚厚的圍牆,不論耿志忠他們花費多大的力氣也沒能撬開他的嘴。
過了一陣子,打醬油的唐邵源看到玻璃窗外一個大峪縣的小法醫正沖他招手示意,便告了聲罪輕手輕腳地挪了出去。
“唐法醫,你看看這個。”小法醫神色激動地把幾張紙塞到了他的手裏。
唐邵源低頭看了一眼手裏資料上的折線,一瞬間眼睛驀地睜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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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室內。
對李大力的審訊沒有絲毫進展,路铮頭痛地按住自己的太陽穴,卻忽然看到唐邵源關門進來,神采奕奕的拿着一張紙。
“李大力。”唐邵源清了一下嗓子:“我是省廳的法醫,我姓唐。”
李大力有點奇怪地瞅了唐邵源一眼,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唐邵源把手裏的幾份資料擺在了他的面前,沉聲道:“剛剛我們提取了你的血樣,經過比對,死者李紅萍的胎兒骨骼中提取的DNA和你的DNA之間存在親緣關系。”
“簡單地說,李紅萍肚子裏那個還沒來得及出生的孩子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