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鳴鼓申冤(捉蟲)
三日後,簡瑤終于知曉了裴湛口中的驚喜是什麽。
餘邯三十五年,四月初七,大理寺卿王輔遞交辭呈,不過相隔一日,新一任大理寺卿走馬上任。
朝堂中喧嘩不止。
簡瑤得知消息時,人正在錦繡閣,怔愣了半晌,還是青栀偷拉了她,低聲歡呼:
“姑娘,現任大理寺卿是小侯爺!”
青栀臉上壓抑不住情緒,盡力壓低聲音:“凡皇室不法者,皆由大理寺受理!小侯爺在幫姑娘!”
連青栀都能明白的淺顯道理,簡瑤自然也知曉。
她捏着銀針的手稍有不穩,心中情緒翻湧不斷,這就是裴湛給她的驚喜?
簡瑤忽然覺得鼻尖泛酸,叫她眸中澀得不行,她忙忙垂下頭,不叫旁人察覺出她的異樣。
大理寺。
裴湛處理公務的地方,周裕親自領着他過來,不論朝堂中如何驚訝,但聖旨已下,裴湛身後根基甚穩,哪怕政治上毫無建樹,也不是他們可以怠慢的。
周裕不着痕跡地觀察着眼前的裴湛,他行為舉止皆是漫不經心,大理寺有兩位少卿,各為左右,周裕為左,适才右少卿領着裴湛去了一趟大理寺牢房。
哪怕眼睜睜地路過酷刑現場,這位小侯爺臉上的情緒也一直未變過。
右少卿本來是想給裴湛一個下馬威,卻被裴湛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震懾住,直到出了牢房,也沒再說一句話,直到現在,到了正堂,裴湛才不輕不重地說了一句:
“日後大理寺不可用私刑。”
周裕和右少卿對視一眼,頗為摸不着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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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何意?
大人是覺得牢房中刑罰過重?
裴湛眯了眯眸子,覺得這二人有些愚笨,還是白三提示:“大人的意思是,但凡重刑都需經過審批。”
不可私刑,可不意味着不能重刑。
哪怕是裴湛也清楚,有些人骨頭硬,非重刑不招供。
周裕頗為意外,裴湛在長安城中的傳聞可并不好聽,得虧有個好家世,他還以為裴湛會目無法紀,如今事情發展似乎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不過如今裴湛是他的頂頭上司,他如何吩咐,周裕如何做就是。
是以,周裕拱手:
“下官領命。”
裴湛坐在房間中唯一的椅子上,他半倚在上方,沒有一點世家公子的矜貴自持,這副模樣倒和傳聞中有些相似。
裴湛随手拿起一本放在案桌上的卷宗,許是周裕的謹言慎行入了他的眼,裴湛朝他問道:
“這些是什麽?”
“回大人,這些都是近幾年大理寺處理的卷宗,為了讓大人盡快地熟悉大理寺職務,下官特意讓人搬過來的。”
鋪滿了整個案桌的卷宗,一摞摞地疊高,不止這些,案桌旁的地上還有。
裴湛的臉色頓時難堪下來,指向地上:
“這些都是?”
周裕遲疑地點頭。
白三憋了笑,旁人不知曉,他還能不知曉?
自家小侯爺最厭惡的就是看書,看這麽多卷宗,完全是要了他的命!
裴湛根本沒有遵從以往規定的想法,直接道:
“既然是已經處理好的卷宗,本官就不必看了,讓少丞将未處理好的分揀出來,再由本官過目。”
少丞也是大理寺中的一個職務。
短短幾句話,周裕大約猜出裴湛的性子,不愛旁人忤逆他,也不喜浪費時間。
周裕剛準備讓少丞進來,裴湛忽然打斷他:
“罷了,先放在這裏,本官待會再看,你們先出去吧。”
不容置喙的語氣,周裕頓時打消留下作陪的想法,拱手:“那下官先行告退。”
他和右少卿一同退出來,右少卿臉上有難色,嘀咕:
“新上任的寺卿居然是這麽一位祖宗,日後怕是不好過了。”
周裕笑而不語。
他站住身子,轉頭朝後看去,眸色不着痕跡稍深。
公堂中,裴湛緊盯着那些卷宗,不知在想些什麽,白三倒是好奇:
“爺,你當真要全部看?”
裴湛正式有了職位,再叫小侯爺,就有些不倫不類了。
裴湛鼻音嗤哼了聲,視線不緊不慢地落在了白三身上,白三猜到什麽,臉都青了。
“是你看。”
白三讨饒:“爺,屬下最近沒犯事吧?”
這麽多卷宗,不眠不休,他得看上七日七夜!
“既然周裕說,這些是近幾年來的全部卷宗,你一個個看,将其中和太子有關的全部找出來。”
裴湛說得輕巧,根本不管這其中工作量有多艱辛。
白三知曉躲不過去,無奈,他問出心中好奇:
“爺為何一直盯着太子查?”
他心中存疑:“屬下記得,簡姑娘交給爺的那份名單,說的是二皇子通——”
那幾個字關系重大,白三不敢輕易宣之于口,頓了下,才不解:
“爺就這麽相信二皇子?”
裴湛掀眸:“不信。”
那白三就奇了怪了,都不信,為甚自家爺就盯着太子不放?
和二皇子相比,太子雖有儲君之名,但論賢名和朝中勢力都不如二皇子。
簡姑娘提供的那份名單,并非不可能為真。
裴湛沒理會他的不解,反而說起另一件不相關的事:
“我在或岩村遭遇追殺那次,我記得你說過,你和衛四曾細查過林中腳印,其中有一道腳印十分奇怪,其右腳內外側深淺不一。”
白三立即點頭。
裴湛擡眸,容貌清隽倨傲,他說:“若留下這個腳印的人,實際上是個坡腳,可還奇怪?”
白三恍然大悟。
若是坡腳,用力和尋常人不同,的确很可能留下那種腳印。
裴湛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無的笑,似嘲弄似輕諷,将倨傲和疏離玩弄得恰到好處:
“太子宮中有一個太監,名叫路于,其人相貌不顯,很少跟在太子身邊,不過,令人注意的是,他身有殘缺,明明腿腳不便,卻深受太子信重。”
“你查一下,我失蹤的那一日,他在何處?”
前後兩句話相連,尤其是裴湛指出了路于的殘缺,白三冷下臉來:
“屬下會讓衛四親自去查。”
衛四的身手本領比他厲害,這事交給他,和爺的安危相關,衛四絕對會查得明明白白。
應下後,白三撓了撓頭,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
白三讪笑:“屬下就是有一事不解,往日,太子極力拉攏爺,有什麽名貴的物件都會往侯府送,甚至待爺親近有餘,這般情況下,太子為何一而再地追殺爺?”
他說一而再,是包括了羨城那次。
“你還記得,羨城陸氏是誰的人嗎?”
白三一頓,才反應過來。
陸氏明面上忠于聖上,暗地中早站隊了二皇子,爺上次受傷,是陸氏所為,一旦爺有個三長兩短,長公主絕對不會放過陸氏,同樣的,也會徹底絕了肅親侯府站隊二皇子的可能。
一石二鳥,太子倒是好心思!
裴湛垂眸,眉梢嘲諷閃過,太子倒真是時時刻刻做兩手準備。
拉攏不成,索性就打殺。
眼看他不可能被拉攏,就也斷了二皇子的希望。
裴湛甚至有閑心地想,太子做事如此果斷,何愁不能成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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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裴湛翻牆習慣了,如今進簡瑤的院子,從來不走尋常路。
白三都認為,兩個宅子相連的那堵牆遲早要被爺給磨平了。
綏斫院的燭火還未滅。
裴湛動靜甚小地破窗而入,落在床幔外,險些吓簡瑤一跳。
裴湛彎腰,輕撫她的後背,替她順氣,明知故問:
“在等我?”
簡瑤捂住胸口,被他吓到,半晌,才喘勻了氣,下意識地将錦被攏了攏。
裴湛這才意識到,自己忽然闖入,有多不便。
簡瑤剛沐浴過,青絲尚沾着水漬,春日亵衣輕薄的一層貼在身上,被水色稍稍浸濕,衣裳下白皙的肌膚若隐若現,精致的鎖骨徹底暴露在空氣中,泛着嬌嫩的粉紅,無端洩了分餘媚,活色生香。
裴湛眸色頓暗,喉結輕輕滑動。
寂靜的房間中忽地響起一聲口水的吞咽聲,剎那間,裴湛明明穿着矜貴整齊,卻無端多出一抹欲|氣來。
哄得一下,簡瑤只覺空氣中彌漫着一種令人坐立難安的氣氛。
她羞恥地腳趾都緊繃,指尖泛着誘人的粉白。
簡瑤忙将自己遮得嚴嚴實實,只從錦被中探出一個毛絨絨的腦袋,旖旎暧昧的氣氛頓消,裴湛哭笑不得:
“你這是作甚?”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後背,她包得嚴實,這一拍,根本沒碰到人。
裴湛心中輕啧了一聲。
有些可惜和失望。
他自己看不見,他耳根處紅得都快滴血,所以,裴湛還在故作鎮定,将一旁的外衫遞給簡瑤,轉過頭說:
“別裹在被中,小心待會悶到,你先穿好衣裳,我不看。”
女子沒接話,只須臾,一陣細細簌簌的動靜傳來,半晌,身後才響起女子軟軟糯糯的低喃:
“……我、我好了。”
裴湛這才轉過來,簡瑤已經将外衫披好,适才的那抹春光徹底看不見。
簡瑤擡頭,眸子灼亮,輕輕扯動裴湛衣袖:
“你真的當上了大理寺卿?”
在看見綏斫院燭火未滅,裴湛就知曉她是在等着答案,輕颔首,他今夜前來,也是因此事。
裴湛垂眸看向女子,忽然擡手捏了捏她滾燙的耳垂,低聲說:
“你明日就可去大理寺。”
簡瑤愣了一瞬:“什麽?”
二人視線在空中對撞,裴湛只簡單說了四個字:
“鳴鼓申冤。”
他擡手撫在她青絲上,眸中深處神色皆是認真:
“阿瑤,你所求,我都會一一替你實現。”
你要替你父親申冤,我就當上主審官,我會讓你所求之事皆平,直到最後,所思所想只有我。
無人看見之處,裴湛手掌輕移,最後落在簡瑤脖頸後處,就仿似一道桎梏,不可掙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