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哭狠了
“咚!咚!咚——”
五月烈陽,整個長安在三聲鳴鼓中拉開序幕。
簡瑤越過京兆尹,直接狀告大理寺,她對朝堂中事不過一知半解,根本這樣究竟是否妥當。
但裴湛這麽說了,簡瑤就依言做了。
此時早朝剛退,裴湛和周裕一行人剛到大理寺,皆被這鳴鼓聲敲懵了。
裴湛嘴角勾起微末的幅度。
這鼓聲遠傳公堂,看來她的傷勢是徹底好了。
右少卿不明所以:
“咱們是走錯路到京兆府了?”
周裕觑了他一眼,對他的不着調越發了解些:“是有人鳴冤。”
右少卿當然知曉,正因為知曉,才覺驚訝,大理寺受命于聖上,除了聖上親下聖旨,很少有案件直接越過京兆尹和刑部到大理寺。
右少卿龇牙咧嘴,大理寺本就忙碌,這鼓一響,又要遭事!
一行人,停在大理寺前,眼睜睜看見一女子站在門口,她背對着他們,背影卓姿,春風偏愛她,叫她青絲微微被拂起,被一支玉簪固定住,素白的廣袖春裙襯得她腰肢不堪一握。
“女子?”右少卿驚呼,豔色沖盈:“倒生得一副天姿。”
裴湛一記冷眼觑過去。
他些許不虞,扯了扯唇角:“大驚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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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三在一旁撇嘴,也不知誰一見簡姑娘就跟變了個人樣。
旁人驚遇佳人,都是一見傾心,欲為其癡狂,自家爺在這方面也要特立獨行,是恨不得人家立刻對他傾心。
右少卿被斥,忙噤聲。
周裕拱手:“大人,我們現在該如何處理?”
裴湛身姿颀長筆挺,聞言,視線也未曾從女子身上移開,不過淡淡一句:
“按規矩來。”
“是。”
真的瞧見了女子相貌,周裕神情才稍有變化。
那日長公主壽辰,裴湛沖冠一怒為紅顏的時,周裕不在現場,但周晗回府後,立即将所有事都說給他聽,末了,透着哭腔:
“哥哥,我日後可不可以,不和她一路同處?”
周裕只這一個嫡妹,平日裏寵愛有加,見其哭成那副模樣,當即心疼同意。
讓周晗和邱妍走近,本就只是想讓周晗學些她的傲氣,如今竟叫她委屈,自然這個法子也就罷了。
周裕不着痕跡朝裴湛看去一眼。
眉尾生痣,可謂美人矣,錦繡閣簡掌櫃豔冠長安,周裕偶爾路過蘇巷街時,也親自見過本人。
他非以貌取人者,也不得不驚豔停步片刻。
裴湛剛上任未過月餘,簡瑤就恰好在此刻擊鼓鳴冤,這其中的巧合叫人很難不多想。
周裕低下頭,或者說,裴湛根本未曾想隐瞞。
頂着太子和二皇子的壓力,一躍成為衆矢之的。
卻只為讨女子歡心。
周裕淡淡移開視線,紅顏禍水,不過如此。
裴湛一行人現身,簡瑤被青栀扶着,她和裴湛對視一眼,忽地,立刻跪下身去,美人眸乍濕,字字含恨如泣:
“民女有冤!請各位大人為民女做主!”
她砰得一聲跪下,動作幹脆,大理寺前可是結結實實的青石板,這一跪下,女子就疼得咬唇低下頭。
裴湛不緊不慢撚着香囊中絨犬的動作立刻頓住,知曉這是流程所在,可心中仍舊生出了心疼。
大理寺前眼看就被人圍起。
裴湛哪舍得叫她在衆人哭訴,暗暗不滿地觑了眼白三,打斷右少卿想要開口的問話:
“将人帶到公堂。”
裴湛路過女子時,稍頓,他手指似有一動,但大局為重,他終究沒親自去扶她。
清清冷冷地撂下一句話,聽不出話中的喜怒哀樂,眼不見為淨地踱步進了大堂。
白三忙上前将人扶起,趁旁人沒注意,低聲哭訴:
“不過做做戲,您跪得這麽結實作甚?”
那啪嗒一聲,骨頭脆在地面上,叫白三頭皮發麻,倒不是多嚴重,而是自家爺若是心疼了,最後倒黴的必會是他!
裴湛身穿官服,簡瑤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臉色沉冷,似有些不虞,簡瑤想起白三剛剛的話,稍有些心虛地垂下頭。
裴湛心中冷呵。
現在知曉心虛起來,早幹什麽去了?
這一進堂,右少卿就徹底忍不住了:
“百姓狀告,該由當地府衙接狀,你身在長安,若有冤屈該去京兆府才是!”
何必給他們找麻煩?
大理寺一天到晚,忙得要死,若是當值,右少卿回府後連碗熱湯都沒得喝,哪希望會多事?
只恨不得當場将簡瑤勸去京兆府。
佳人再美,也不能叫他公務再生繁瑣。
簡瑤跪在大堂中間,聽出了右少卿的話外弦音,她挺直了脊背,直視幾位大人,話音擲地有聲:
“民女所告,非京兆府可受理!”
有人色變。
右少卿嗓子幹啞,臉色僵住。
非京兆府可受理?
那可真是燙手山芋!
要知曉,有些大理寺處理的案件,京兆府也可處理,只一件,事關皇室,才會徹底由京兆府轉交大理寺。
右少卿偷偷觑了眼另外兩人,周裕低頭不語,裴湛眸色涼涼地看着他,叫他不明所以。
裴湛朝後一靠,冷不丁問他:
“問完了?”
右少卿才察覺不對勁,立刻說:“下官沒有問題了。”
裴湛這才垂頭看向簡瑤,輕颔首:
“将狀紙呈上來。”
白三親自遞過。
簡瑤才說:“民女家父是曾經太醫院院首,簡延。”
周裕聽到這裏,無人察覺處,他不動聲色一頓,擡頭無聲地細細打量簡瑤,只一瞬,神情就恢複如常。
“五年前,家父奉旨前往江城赈災救疫。”
既是公堂,自可有百姓觀看,一聽聞簡院首三字,頓時引起一陣嘩然。
“……簡掌櫃竟是簡大人之女?”
“當年簡大人常年布施,長安城外那處遮風擋雨的涼棚就是簡大人所建,專用來施粥所用。”
“簡大人醫術高明,那時受過簡大人救助的人豈止千千萬,簡大人清苦,當年難死卻不得不遭遇焚屍,連具完整的屍首都不曾留下,可惜啊,好人無好報!”
“聽簡掌櫃所言,當年簡大人一死莫非有隐情?”
此話一出,立刻引起喧嘩。
簡瑤掐緊手心,聽身後那群百姓議論家父所聲,當年簡父不過四品官,在這長安城中根本不起眼,能叫城中百姓記在心中,不過是簡父曾十年如一日地布施。
太醫院任職有規矩,不得私下接診。
是以,簡父在城外替旁人看病,皆是一文不收。
可正如那人所說,好人無好報!
簡瑤強忍眸中淚意,将當年往事盡數說出,待回憶簡父傳回來的家信,她終究沒忍住聲聲悲泣,淚如雨下:
“當時江城危急,家父曾派一人送信回來,那人受家父恩情,一身疫情得以痊愈,信中言明,他無意撞破一事,預感不安,恐己身将不久于世!”
“家書傳回不過三日,江城就傳信來曰,家父在江城不慎遇到難民□□,染疫而不治身亡!”
“家父一生,對聖上盡忠,救人無數,卻慘遭旁人殘害,還請各位大人替民女申冤作主,還家父一個公道!”
裴湛捏緊穗子,一動不動地看着女子。
這件事憋在她心中許久,今日終可揭露于世,情緒複雜,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渾身癱軟在地,字字句句引人悲恸。
裴湛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圍觀百姓,果然,簡瑤三言兩語,就激起民憤。
周裕打斷簡瑤哭聲:“既然五年前就知曉簡院首一死有異,為何當時不說?”
簡瑤嘲諷嗤笑,身子恨得輕顫:
“大人以為我何嘗不想?”
“可此事牽連甚廣,和當今兩位皇子皆數有關,娘親恐憂我性命有傷,連日變賣家産,帶我遠離長安。”
“可殺父之仇,夜夜難忘!我娘因此郁郁寡歡而終!我豈能再因貪生怕死,假裝什麽都不知,茍且偷生?!”
裴湛隐晦地看了眼周裕,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
“你說事關兩位皇子,所言可有證據?”
此話一出,任右少卿和周裕再多質疑和糾結,都咽了回去。
裴湛明擺着要管此事,他說一不二,絕不可能因他們的話而有遲疑。
簡瑤:“民女有!”
她雙手呈上名單和家信,被遞到裴湛的案桌上。
裴湛早就過目,只粗淺地翻看兩眼,就讓白三将證據呈給兩位少卿看。
周裕緊擰眉,不語。
而右少卿卻看得滿頭大汗,他擡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吞咽了下口水,左右為難地看了眼另外兩外,質問:
“你可保證,這證據非是你自己憑空亂造?”
右少卿咬牙提醒:“這上面所言,但凡有一點做假,那可是掉腦袋的事情!你可想清楚了,再回答!”
簡瑤倏地和他對視,逼得右少卿移開視線:
“民女可用性命擔保,這家書和名單皆由當年家父從江城傳來!”
裴湛手指敲點在案桌上,不緊不慢道:
“既然兩位大人都看過了,滋事體大,事關皇朝社稷、兩國友好,此事,本官欲秉承聖上,二位覺得如何?”
右少卿想攔,想明哲保身,可此事由不得他作主。
周裕站起身,平靜拱手:
“大人所說甚是,下官同意!”
右少卿強顏歡笑:“下官也同意!”
是夜,兩封密信被分別送進東宮和二皇子府。
書房中暗香沉浮,衛四跪在地上,低聲禀告。
“爺,就任憑他們通信,我們不作阻攔?”
裴湛漫不經心地掀眸:“随他們去。”
衛四不解,還想再問。
白三翻了個白眼,打斷他,低聲斥道:
“他們若沒有動作,咱們爺怎麽順藤摸瓜地查?”
裴湛沒管他們的對話,朝外夜色看了眼,忽然起身:
“她今日哭得狠了,我去看看她。”
白三一言難盡,想去就去,尋甚理由,他們還能攔着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