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
時隔多年,陳皓清再次走進張家門,看着以往一起寫作業的地方變回的書房,恍如隔世。十年前,也是這房間,張正義不無委屈的哭喊:“可你拿我換了!”那年陳皓清什麽都做不了,只能悲傷的看着張正義,對着流淚,只能安撫張正義的親吻,說不可以。重新回到這個房間,陳皓清看着書桌後的男人,張正義的長相和這個男人如出一轍,敦厚儒雅的書卷氣息,幹淨親和的形象,是陳皓清打小喜歡的,冷酷起來無情的眼神,也是陳皓清不敢直視的。男人擡手示意,陳皓清在對面坐下:“爸。”
十年前,陳皓清稱呼這個男人為父親的時候,男人頓住,雖然恍惚稍瞬即逝,陳皓清卻看了個清楚,自己這聲“爸”,觸動了男人心底不可碰觸的領域。如今再次喊“爸”,男人依舊頓了頓,明顯了許多,隔了好一會兒,男人擡眼:“回來了?多看着他。”陳皓清張了張嘴,什麽都沒有說,只是點了點頭,父親擡手,陳皓清轉身離開書房。看着客廳坐着的母親,陳皓清靠近,依舊拿起水果刀削梨,去皮兒的水梨白淨可口,陳皓清擦了擦水果刀,把梨子遞給母親,母親微笑的看着陳皓清:“皓清乖,還記得媽喜歡吃梨子。那天,媽失态了。”陳皓清知道那天是醫院那天,陳皓清不覺得那是失态了,如果是,陳皓清自己也失态了,更加失态。陳皓清頓了頓削梨的刀,擡眼看母親:“媽,跟兒子,有什麽失态的…正義…正義會好起來的。”提起張正義,母親無奈的彎了彎嘴角:“那孩子心裏苦,有委屈,卻跟誰都不說,小的時候你倆還能親近些,後來一分開,就這麽多年,也不見正義那麽開心了,剛上大學那年好像還行,出國前還鬧了一陣兒…不知道他跟爸爸是怎麽溝通的,我只能看着幹着急。”母親摸摸眼角:“皓清你回來了就好,也許,他心裏的不痛快,可以跟你說說。這孩子,也不交女朋友,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說體己話的人都沒有,能不苦嘛!你回來了,好歹,還能跟你說說話。”陳皓清拿起削好的梨,放在嘴邊,咬了一口,“咔”的一聲,蹦了幾滴梨汁在臉上,陳皓清擡手,揉了揉自己的臉:“媽,我會經常去看正義的。”母親點頭,看着陳皓清輕笑:“好孩子!媽沒白疼你!”
陳皓清開着車,腦子裏全是張家二老的話。心緒不穩,陳皓清把車停靠在路邊,熄火爬在方向盤上。
西北特警救出人後,直接把張正義送到軍院,院長接手治療安排,隊長帶着現場情況直接進了父親的辦公室。
幾個都直接擊斃。
主犯開始說要見您,後來笑着自盡。
這些影帶是從機器裏拿出來的,還有旁邊散放的,全都在這兒,沒有外流。
現場照片也收回來了,不會公開,您放心。
後續報道會避開檢察部門以及您公子,獎勵上…
是,明白了。
我也是個父親,卻做不到您這樣…
“他先是國家的人,然後才是我兒子,最後才是他張正義。”
隊長猶豫一番,遞上一條鏈子:“我想,或許是您公子的?”
父親看着鏈子,道聲謝謝。怎麽會不認識這鏈子,張正義戴了五六年,從來沒有摘下來過。
父親打給檢察,說明了封鎖消息的事以及張正義的病假。
父親揉了揉眉心,看着母親的電話號碼,沒有撥出,放下手機,重新看桌面的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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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長帶着材料出現在父親的辦公室,父親看着厚厚一塌病理,聽着說明,沒有半分動容,院長猶豫再三,拿出一只指環:“從身體裏取出來的,您看怎麽處理…”父親擡手,看着雖然清理過卻滿是血腥味的指環,怎麽會不認識,綁在那鏈子上,一起挂在張正義脖子上五六年的東西,怎麽會不認得。父親轉動指環,臉上閃過一絲不一樣的表情。道了謝,送走了院長,父親看着指環內壁的四個小字,陳皓清的字跡:“許你一生。”
許你一生。自盡的那個也曾期待自己給予這樣的回複吧。可這個回複,自己沒有給任何人,無論是自盡的那個,還是一直站在背後的那個。
母親知道張正義病假住院的時候,張正義已經從重症病房轉出,好了很多了。母親看着瘦的皮包骨的張正義,看着依舊不能進食只能靠營養針維持的張正義,看着張正義的大小傷痕,狠狠地和父親吵了一架,吵到最後,母親一個人躲在張正義的房間裏哭,哭過之後開始好好照料張正義,卻無論如何都打不開張正義的嘴。母親知道,兒子這是心病,心裏的病比身體的病還要嚴重,嚴重的多。母親知道張正義失眠,睡不好,依賴着安眠藥度日,也知道父親給張正義安排了心理醫生,知道張正義在物理複健的時候,也同時接受心理治療,可是那父子倆,都瞞着母親,母親就裝作不知道,繼續裝作很開心的度過每一天。從張正義能進食開始,母親就換着花樣熬不一樣的粥,是經歷了什麽,身上都是傷,還胃切除2/3,還沒有了原來的活力,雖然活力已經遠不及小時候,但是,好歹,大病之前還是有的。兒子大了,又什麽話不跟母親說了,母親越發寂寞,也越發關注張正義的身體。張正義好多了就又回院裏上班,不在家裏住,母親只能獨自胡思亂想。接到父親的電話,說兒子又進醫院的時候,母親是真的無助了,也是真的不知道,到底應該如何是好了。幸好,進了醫院,看到了陳皓清。
這個從一開始就被自己挑中,與張正義相護相持的可靠的後背,母親如此才稍放下心,有陳皓清在,自己的張正義才安全,才真的開心。
陳皓清重新發動車輛,張正義呢?張正義沒了以往的活力,沒了以往的嚣張,沒了以往的跋扈,沒了以往的自信,游走在沒有自我的邊緣,是怎樣的折磨,才能讓這麽一個精神力強大的人沒有了自己?精神上,肉體上,心理上?侮辱的話語,行為都不足以,精神壓迫訓練也是小時候就進行過的,心理上的軟肋…
陳皓清重新發動車,提了速度,天灰蒙蒙的,是下雪的前奏,陳皓清想快點兒回家,快點兒看到張正義。
陳皓清有軟肋,陳皓清也有軟肋,陳皓清的軟肋是張正義。張正義的軟肋,不止陳皓清。
陳皓清比誰都清楚,沒有了張正義,陳皓清不介意做什麽樣的人,甚至不介意是不是做人。
然而無論有沒有他陳皓清,張正義都不會做沒用的人。張正義不會是沒用的人。
陳皓清踩着油門,沖上十八樓,從十七樓的卧室走出來,看着窗戶邊上的張正義,像是随時會被風帶走,被黑夜帶走,随時會消失的漂浮模樣,陳皓清選擇陪伴,選擇安靜,選擇沉默,選擇一聲不響的站在張正義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