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那時的他,真的是魔怔了!
出了寝房,陸淮安緊抿着薄豔的紅唇,孤立在廊下,半晌後,他突然擡起頭,往天上發白的圓月看去。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就像一只困獸,拼命的想沖破藩籬,想求一個善終,但是每一次反撲換來的只是更加沉重的傷害。
他現在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寝房中,裴卿卿重新适應了黑暗,她孤寂的坐在那裏,緊緊的抱着自己的膝蓋。
此時此刻,她滿心蒼涼,不知道該怪自己,對陸淮安太過信任,還是該怪陸淮安,屢次欺瞞,傷她至深。
眼淚從她眼角無聲的滑下,不知不覺,外面的天色已經大亮。
裴卿卿一把抹掉眼淚,撩開帷帳,起身朝床下走去。
她自行洗漱完,走到廳裏時,發現陸淮安已經在膳桌邊等着她了。
兩人沉默的用膳,裴卿卿用完一碗粥後,放下碗勺,看向陸淮安道,“我已想過,暫且搬離瀾苑。”
陸淮安變了臉色,靜靜的盯着她看了片刻後,反問道,“不是說好了,等龐國公府的事情了結後,我就給你一個交代。”
“我搬出去和你給我交代并不沖突,”裴卿卿眉心微蹙,冷漠的看着他,“陸淮安,我最恨的就是別人騙我。”
陸淮安喉結聳了聳,心虛的無言以對,這點他是知道的,畢竟,上一次被她發現他騙了她,付出的是他親生孩兒的性命。
那個孩子已經四個月大,想起當時的情境,陸淮安只覺得心口一陣窒悶。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妥協道,“你若是不想跟我同處一屋檐下,不如我搬出去?”
“不必。”裴卿卿沒有片刻猶豫的回絕。
陸淮安又斟酌了一番,與她分析道,“你在刑部做事,附近的宅子并不便宜,一時之間也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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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勞大人你操心。”
陸淮安還想再說些什麽,裴卿卿直接頂了回去,“大人是覺得,我離開你連我自己和孩子都養活不起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陸淮安道,臉上帶着幾分疲憊,他從未懷疑過她的能力,像她在梁溪城的時候就過的很好,那個筆墨鋪子到現在還是有許多進賬的。
“那就這樣吧。”裴卿卿蓋棺定論,頓了頓,又冷眼看着陸淮安補充了一句,“大人若是不想讓我更厭惡你,最好不要再幹涉我的事情。”
陸淮安沉默的看着她,沒有說話。
裴卿卿又朝她點了點頭,率先離開,她出門時特意與銀瓶交代了一聲,讓她盡快出去租賃一座一兩進的小院,屆時她們搬出去。
銀瓶眉眼間閃過一抹意外,下意識的詢問,“将.軍同意了嗎?”
裴卿卿點了點頭,然後頭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出了瀾苑,引泉已經在等着了,她上了轎子,合上眼睛,閉目養神。
三刻鐘後,轎子在刑部衙署外停了下來,她下轎後,緩步朝公房走去,推開門,和前幾日一樣,照舊沒有見到宋厲。
她心中縱然擔心,但也已經習慣安靜做自己的事情,整理完舊的案卷,便去了停屍房查驗新的屍體,她已經習慣了用陸淮安為她的藥丸,但今日打開錦盒一看,卻發現裏面只剩最後一粒。
沉吟片刻後,她“啪”的一聲将錦盒扣上,直接往停屍房走去,頗為慶幸的是,新的屍體是溺水而亡,送來的又及時,除了發白腫脹一些,倒也瞧不出可怖,更沒什麽異味。
她一邊查驗,一邊記錄案卷,待全部記錄完離開停屍房時,她除了臉色難看些,其他倒也沒有什麽不适。
中午,引泉送來的膳食仍舊是葷素搭配,若是以前,裴卿卿哪怕不喜歡,也會各樣挑揀着都用一些,但這次,她卻聽從了自己的本心,只用了幾口素菜,一半金銀飯,就朝引泉道,“将食盒提回去吧。”
引泉朝禮盒裏看了一眼,反問裴卿卿,“公子今日可是胃口不佳?”
裴卿卿淡淡“嗯”了一聲。
引泉又問,“可用屬下去京華樓為您打包一些糕點?”
“不用了。”裴卿卿拒絕,跟着又逐客道,“你先回去吧。”
“是,公子。”引泉若有所思的領命退下。
他将食盒送回瓊苑後,将裴卿卿的反常和扈十七說了一遍,扈十七立刻傳到了驚叫兵部營地。
兵部營地,陸淮安得知後,只是微皺着眉朝傳信的斥候擺了擺手,“下去吧。”
“是,将.軍。”斥候領命退下。
一旁的扈九瞧自家将.軍面色難看,擔憂的看了過去,“可是裴姑娘那邊又出了什麽事?”
陸淮安與扈九對視,心頭突然湧起一股無力,輕輕的道了一句,“我對她,是不是很不好。”
這話扈九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好在陸淮安也不需要他回應,他擺了擺手,“你也出去吧。”
扈九退了出去。
桌案前,陸淮安緊緊的捏着手裏的密信,引泉是他的人,他的性子他再清楚不過,如果裴卿卿只是湊巧一日胃口不開,他是不會這般慎重的傳信給他的,除非他還察覺到了別的。
于是,當晚回到瀾苑後,他第一時間将引泉召到了書房。
“說罷,今日的事情是怎麽回事?”他手指輕輕的叩擊着桌面,肅容詢問道。
引泉也不隐瞞,先是将裴卿卿今日的反常說了一遍,跟着又道,“屬下瞧着裴姑娘對食盒中的葷菜是萬分抗拒,便留了幾分心,跟附近當差的衙役打聽了幾句,幾個衙役說,之前,幾乎每次屬下一離開推官公房房,裴姑娘她就會捂着嘴腳步匆匆的跑向恭房……有個離得近的衙役稱,他聽到了裴姑娘是嘔吐。”
此話一落,陸淮安放在桌案上的手倏地收緊,眸色深沉而心疼。
良久過後,他才朝引泉擺了擺手,“你先退下吧。”
引泉拱了下手,朝外走去。
陸淮安看着關上的門,臉色越發難看,他驟然想起,裴卿卿那日在離開裴家後,裴卿卿與他說的那幾句話。
——大人養過狗嗎?
——你天天給它吃馊飯,旁人給口饅頭,它都會跟着走。
原來他對她,真的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她連他給的一口菜都不敢拒絕。
這般想着,在裴卿卿真的準備搬走時,他并沒有在暗中阻止,而是連面都沒有露。
銀瓶看了有兩日多,才将宅子定下,是座小兩進,前院是一座四合院,後院則是一座園子和一排倒座,和裴卿卿當初在蘇州府落腳時賃下的院子有幾分相似。
到了休沐日,一行人剛好搬過去。
銀瓶和銀杏先行去灑掃和布置,裴卿卿待她們将宅子整治妥當,才帶着英歡準備出門。
在前院,正好和準備出門的陸淮安撞上。
兩人四目相對,裴卿卿沒什麽表情的屈身行禮。
陸淮安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沒話找話道,“這就要搬走了?”
裴卿卿“嗯”了一聲,正要告辭,陸淮安又補了一句,“在外面若是遇到什麽事情,可讓人到瀾苑知會一聲。”
“我會的。”裴卿卿冷淡的說了一句,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陸淮安看着她逐漸遠去的背影,吩咐扈九,“調五六斥候日夜守着她。”
“是,将.軍。”扈九答應,陸淮安停了片刻,又補充道,“是保護她,不是監視她,吩咐下去,萬不能讓她發現什麽端倪。”
“是,屬下明白。”扈九再次答應。
陸淮安這才朝外走去。
剛出門,就見鎮國公府的一個大管事騎馬朝瀾苑的方向跑來,到陸淮安跟前後,大管事利索的下馬,拱手道,“将.軍,國公爺回來了,已經到城外,郡主請您前去迎接。”
陸淮安容色微微一僵,“你說什麽?”
大管事又将剛才說的話重複了一遍,陸淮安皺起眉,淩厲的打斷他,“可知我爹為何回來?”
大管事這才反應過來,自家二公子是這個意思,搖了搖頭,凝重道,“這點國公爺并無交代,郡主也是半個時辰前才知道國公爺已經到城外的。”
陸淮安擺了擺手,“我明白了,我這就出城。”說着,他一夾馬腹,便朝遠處跑去。
扈九連忙跟了上去。
冷風撲面而來,陸巡的面容浮現在陸淮安的眼前,這麽多年,他這位父親一直都在梁州休養身子,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他竟然如此低調的回了京都?
帶着這個疑問,他一路風馳電掣的趕往城外。
到北門後,他沒等多久,就看見一輛有着國公府标記的馬車進了城。
“國公爺,是二公子,”駕車的侍衛認出陸淮安,微微放慢了車速,提醒鎮國公。
鎮國公不只說了句什麽,下一刻馬車停下,侍衛沖着陸淮安道,“二公子,國公爺請您登車。”
陸淮安知道他爹的身體孱弱,見不得風,當即肅着臉翻身下馬,一撩袍擺,上了馬車攥緊車廂。
車廂中寬闊無比,鎮國公正靠着迎枕上,一臉蒼白的咳嗽,看見陸淮安進來,他放下掩着口唇的下巴,沖他道,“淮安,你來了,坐罷!”
陸淮安在錦榻上坐下,微皺着眉頭道,“爹身子病弱,不好好在涼州養着,怎麽突然回來京都?”
鎮國公聞言,微微笑着朝他擺了擺手,“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回過京都了,想回來看看你們母子三人。”
聽到“母子三人”四個字,陸淮安的容色冷淡些許,漠然的“嗯”了一聲。
鎮國公将幼子臉上的冷然看的分明,擡起瘦骨嶙峋的手,輕輕的拍了拍他的手,“母子之間,哪有隔夜的仇。”
“爹是要勸我原諒母親嗎?”陸淮安看着鎮國公的眼神反問,“還是要勸我繼續替大哥鞏固鎮國公世子的地位。”
“你這孩子,戾氣還是太重了。”鎮國公嘆息。
陸淮安緊緊的握住了拳頭,忽然問道,“爹,我究竟是你的親生兒子嗎?”
鎮國公沒想到他會這麽問,怔然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你這孩子,說什麽傻話,你可是你娘懷胎十月生下的。”
“所以,我是你的親生兒子了?”陸淮安靜靜的盯着鎮國公,執着的反問。
鎮國公迎着他探問的目光,最後還是點了點頭,“自然。”
陸淮安收回目光,沒有再說什麽。
一個時辰後,馬車在鎮國公府外停下,陸淮安扶着鎮國公下了馬車,換了軟轎。
“我們一家人已經很久不曾好好的吃過一頓團圓飯了,等下一定要好好的聚聚。”車簾放下前,鎮國公看着陸淮安的眼睛笑着說道。
陸淮安看了他爹,想着他羸弱的身子,到底還是同意了。
墜在軟轎後,朝裏走去。
他低着頭,心裏藏着許多心事。
六年前,他并不是無緣無故的順水推舟占有了裴卿卿,并故意不給她避孕的湯藥。
在這件事情發生前的一個月,他曾受過一場刺殺,彼時裴卿卿跟在他的身邊,他幫着她躲過了刺客的刀劍,自己卻被一柄淬了毒的刀砍中。
兩人廢了好一番功夫才死裏逃生,當時他已經毒發,她便拖着他去了藏得極隐秘的一處洞穴,在那裏,她緊緊的抱着他,與他說話,為他取暖。
可即便如此,他的體力還是劇烈的流逝,他預感到自己會活不下去,最後甚至抱着她說起昏話。
他向她傾訴從小不得母親的喜歡,兄長比他大了很多歲,卻從不曾照顧過他,在他十六歲上了戰場後,更任由母親将所有的功勞都推給他。
他以前曾掙紮過,想過不認命,可後來聽到的一個消息,卻如晴天霹靂一般改變了他所有的堅持。
他并不是母親和父親的孩子,父親早在多年前就喪失了生育能力,他其實是父親和母親為了給病弱的哥哥一個保障,最終由母親和二叔生下的孽.種。
他昏昏沉沉的告訴她,他恨透了二叔,每次見他,都想要了他的命!
後來,因着裴卿卿的堅持,他轉危為安,活了下來,若是旁人,可能會忘記自己病中說過的昏話,可他不會,他不過稍微回憶一番,就想了起來。
後來,兩個人都沒有再提起這回事,但他卻莫名的對她有了一種病态的占有欲和自卑感。
所以,在勘破那杯茶的玄機後,他并沒有在她飲用時說出來,而是有意推動了兩人之間的關系。
那時的他腦中想的是,兩人都髒了,就好了。
念及當年事,陸淮安眼底浮起一抹愧疚,當初的他,真的是魔怔了。
她救了他,他卻恩将仇報,更是一步一錯,将兩人推向無法挽回的境地。
一直到軟轎在後院正房前停下,他才收回思緒,親自撩開轎簾,伸出手。
鎮國公将自己枯瘦的手搭在陸淮安的手上,借着他的力道往臺階上走去。
也是這時,慶陽郡主才帶着陸秦安一家迎了出來。
“國公爺!”
“爹!”
“祖父!”
一行人皆雙目通紅的看着鎮國公叫道,就像沒有看見陸淮安一般,鎮國公艱難的擡了擡手,末了,沖着慶陽郡主,道,“我回來了。”
慶陽郡主又抹了把眼淚,“回來了就好!”她一面陪着鎮國公朝裏走去,一面問道,“國公爺這次打算在京都留多久?”
鎮國公看了她一眼,容色不明道,“若是不出意外,不會再回梁州了。”
慶陽郡主臉上的神情微微的變了變,勾唇道,“也好。”
進了堂屋落座,陸秦安帶着家小又朝鎮國公行了一禮,鎮國公從随從手裏拿過幾個紅封,一一分了出去。
“二叔沒有嗎?”陸敏琮已經被狠狠的教訓過,現在倒是不敢對陸淮安動手,但眼神裏卻藏着濃濃的幸災樂禍。
陸淮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沒有作聲。
倒是鎮國公動了動眼皮,解釋道,“你二叔不差這些。”
陸敏琮“哦”了一聲。
陸淮安看着這一家其樂融融地模樣,心中已無怨恨和失落,有的只是厭倦,他冷聲開口,“我還有事,先回瀾苑了。”說完,不等任何人挽留,便轉身朝外走去。
慶陽郡主看着幼子毫不留情的背影,緊緊的皺了皺眉頭,“脾氣倒是大得很。”
“淮安的性子向來是孤僻一些的。”鎮國公淡淡看了慶陽郡主一眼,替陸淮安解釋。
慶陽郡主總算沒有再說什麽。
另一邊,陸淮安還未出鎮國公府,就先遇到身着常服登門的皇上。
皇上與陸淮安四目相對,斂起幾分行色匆匆,溫和的看向他道,“鎮國公不是剛回來,淮安你這是要去哪裏。”
陸淮安聞言,朝皇上行了一禮,然後開口道,“回皇上的話,微臣還有些要事處理,打算回瀾苑。”
“得了!”皇上在他肩頭輕輕的拍了一下,“你爹好不容易回來一次,還處理什麽公務,走,跟朕回去,好好得陪陪他。”說着,便親自牽起他的手,往裏走去。
陸淮安試着抽回自己的手,但皇上卻不肯放開。
他只能由着他去了,卻不想,兩人剛進了後院正放,鎮國公和慶陽郡主就雙雙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