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陸淮安,你真讓我覺得惡心!
裴卿卿看向陸淮安,冷笑一聲,“我是自來如此嗎?”言下之意,她能有今日,還不是陸淮安逼的。
陸淮安領悟到裴卿卿的意思,與她對視片刻後,微微垂了眸子,不再言語,裴卿卿也沒再說話,兩人沉默着用完一頓早膳。
放下筷子後,她用眼神朝他示意了一下,才起身離開。
陸淮安在他走後,不輕不重的放下了筷子,眼底一片暗色,過了許久,才站起身朝外走去。
“将.軍。”扈九立在廊下,一看到陸淮安出來,立刻稱了一聲。
陸淮安擡起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拔腿頭也不回的朝前走去,扈九忙追了上去,擔心道,“看将.軍行色匆匆,是要去兵部營地嗎?”
陸淮安“嗯”了一聲,腳步未停。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瀾苑,上馬後,陸淮安并沒有立刻策馬離開,而是突然回頭看了扈九一眼,“你去一趟裴宅,将西廂房裏的書信全部整理起來,放在書房。”
“……是,将.軍。”扈九遲疑了片刻才答應,陸淮安朝他點了點頭,長腿一夾馬腹,往城外趕去。
到了營地後,他先是處理了一些公文,跟着又去練兵場上待了一個時辰,之後才回了營帳。
随侍在他身旁的是王副将,陸淮安看了他一眼,停頓片刻後,轉動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開口道,“王副将,有件事,我想問你。”
“将.軍請問!”王副将一拱手,中氣十足的說道。
陸淮安又盯着他看了片刻,卻是移開視線,道,“算了,你先出去吧!”
王副将少有看到自家上峰這樣欲言又止的時候,一時間,心中湧起萬千猜測,自是不肯輕易離開,他凝重了面容,用力一撩袍擺跪倒在地,拱手道,“請将.軍明言。”
陸淮安見他如此肅然,盯着他又看了片刻,才開口道,“是這樣的,我想問你……你平日裏惹了尊夫人生氣,是怎麽哄的。”
王副将沒想到自家上峰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一時僵了臉色,愣在當地,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回将.軍的話,屬下會買些栖珑閣的首飾給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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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淮安回憶了下裴卿卿妝容清淡靜谧的模樣,搖頭道,“還有呢?”
“去京華樓買些夫人喜歡的山楂糕。”
“還有呢?”陸淮安追問。
王副将搜索枯腸,一股腦道,“與夫人負荊請罪,求她原諒,保證再不敢犯。”
“說下去!”陸淮安提醒王副将。
王副将微微的紅了臉,道,“接下來就不是将.軍您能聽的了。”
陸淮安:“……”他一言難盡的看着王副将,颔首道,“好,我明白了,你先退下吧。”
王副将卻沒有離開,而是看着陸淮安打聽了一聲,“将.軍可是要成親了?”
陸淮安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他朝他擺了擺手,“出去吧!”
王副将只好帶着滿腹狐疑退了出去。
陸淮安看着王副将離開,将他方才說的法子又回憶了一番,根本每一個能用的。
裴卿卿對他已經徹底失望,他的補償她不會在意,他的負荊請罪只會讓她以此為把柄更加遠離他。
他深深的嘆了口氣,心裏想着,還是看看江策和裴卿卿曾經的通信,再從長計議。
這般想着,他午後去練兵場待了一個時辰,确定幾個副将練兵的法子都沒問題,便策馬離開營地,往回城的方向趕去。
另一邊,裴卿卿今日上衙後,還是沒有見到宋厲,午膳時分,便托引泉去打聽了一番。
引泉動作快得很,很快就将消息帶了回來,與裴卿卿道,“公子,據宋府的阍者而言,這幾日,宋推官并未府上休養身子,而是去了京郊。”
“京郊?”裴卿卿反問,“可知宋推官去京郊做什麽?”
引泉聞言,又看了裴卿卿片刻,才開口道,“回公子的話,宋推官去的地方是興平,盤桓的地方公子家宅院附近。”
裴卿卿聽他這麽說,幾乎立刻想到,宋厲他是在查她爹娘的案子。
一時間,心裏頭百般不是滋味,他這人看起來不近人情,但做的事卻暖心至極。
微不可查的壓了壓眼皮,她将食盒遞給引泉,将他送了出去,待看不見引泉的身影後,她往仵作房走去。
白仵作也剛剛用完午膳,看到裴卿卿進來,他朝她笑了笑,“裴令使。”
裴卿卿回之一笑。
接着,白仵作問道,“怎麽想起過來我這了,有事嗎?”
裴卿卿想了想,拱手道,“白叔能不能将宋推官的脈案寫給我?”
“你要這個做什麽?”白仵作狐疑。
裴卿卿道,“我認識一個神醫,想讓她幫忙看看,宋推官的身子可還有轉圜的餘地。”
“原來是這樣,那你等我片刻。”白仵作瞧起來對裴卿卿極為信任,答應一聲,就回身去了桌案邊寫脈案。
他從落筆第一個字起就緊緊的皺着眉頭,短短一頁紙的脈案就寫了有兩刻鐘的功夫。
裴卿卿深知病情診斷的重要,也不敢催,只是旁邊安靜的等着,用心看着仵作房裏的骨骼圖。
白仵作寫完脈案後,又檢查了一遍,确定無誤,才吹幹墨跡,折起來遞給裴卿卿。
裴卿卿又朝白仵作行了一禮,才轉身離開。
當晚,回到瀾苑後,她便去了前院偏房尋麻姑,麻姑沒想到裴卿卿會來找她,微微行了一禮,淡聲問道,“不知裴姑娘有何吩咐?”
裴卿卿目光溫和的看着她,“能勞煩你幫我看一份脈案嗎? ”
麻姑一聽是有正事,當即側過半個身子,擺了個請的手勢,“姑娘先進來罷。”
裴卿卿朝裏走去,兩人分別落座後,從袖中取出宋厲的脈案交給麻姑。
麻姑看完後,凝重道,“就這一脈案來說,的身體虧空的太厲害了,如今他還年輕,表面上看起來倒是不顯,不過,等病倒一次,便很難再好起來了。換句話說,這位病人的身子就像一只拉滿的弓,繃到極致時,看起來是正常的,但一旦崩斷,便是無法挽回。”
“可能調養?”裴卿卿反問。
麻姑道,“自然是能的,只是用的時間要久一些,且要放寬心,不能再将自己繃得死緊。”
“……那按照這樣的情況,他還能撐多久?”
“多則一年,少則兩三個月。”
“我知道了,我會在兩個月之內勸他歇下來的。”
麻姑點了點頭,并不多言。
裴卿卿收了脈案,道了聲謝,打算離開。
“姑娘且慢!”麻姑突然又叫住了她。
裴卿卿回過頭,麻姑容色淡淡道,“若是這位病人暫時還不願歇下來,我可為他調配一些固本培元的藥丸。”
“真的嗎?”裴卿卿眼底閃過一抹驚喜。
麻姑臉上多了一抹動容,輕輕的點頭。
“那就多謝了。”
“等藥丸配好後,我會送去給銀瓶。”說着,她起身将裴卿卿送了出去。
裴卿卿離開偏房,沒走幾步就遇上了匆匆回來的陸淮安。
兩人四目相對,她沉默片刻後,微微行了一禮,“見過大人。”
陸淮安是看到裴卿卿從偏房走過來的,他微微皺了眉,問道,“你去找麻姑了,所為何事?可是身子不舒服?”
“不是。”裴卿卿搖了搖頭,然後斟酌着将宋厲的身體情況說了一遍。
陸淮安聽完後,面色不由凝重起來,眼神明滅片刻後,他看着裴卿卿道,“等你徐家和曲家的案子結案後,便讓他暫時辭了差事,在府上休養一段時間吧。”
裴卿卿也是屬意如此,這并非是她自私,而是她太明白宋厲的性子,只要他答應了,他就一定會做到。
“大人還有別的事情嗎?若是沒有的話,我就先回去了。”說完宋厲的事,裴卿卿目光淡淡的看着陸淮安問道。
陸淮安想到扈九取來的信,點了點頭,目送她朝後院走去。
直到再看不到裴卿卿的身影,他才回了書房。
書房中,扈九正在整理一些文書,聽到他進來,他立刻擡起頭,叫了聲“将.軍”。
“書信都取來了?”陸淮安點了點頭,輕聲反問。
扈九看向桌上的錦匣,道,“回将.軍的話,都在這裏面了。”
“嗯,”陸淮安點了點頭,然後看向他道,“你先出去吧,沒有我的吩咐,不許任何人進來。”
“是,将.軍。”扈九領命退下。
陸淮安擡起手,将錦匣輕輕打開,看到最上面一封信封上的“江郎親啓”四字,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他強忍着将錦匣和書信一起化為齑粉的沖動,深吸一口,将裏面的信取了出來。
隔了三年,信紙已經有些微微泛黃,他緊緊的捏着信紙邊角,一目十行的将信的內容看了一遍。
不得不說,在說甜言蜜語這件事上,江策極為擅長,他将兩人婚後的生活描述的極為和諧美好。他會親自為她下廚,将一粒粒米熬成甜粥,他會親自為她描眉绾發,将她妝扮成九天上的仙女,他會帶她游山玩水,天下之大,她想去哪裏他都會陪她,他甚至承諾,她要是不喜歡,他可以帶着她開府別居。
概言之,只要她肯嫁給他,不管讓他做什麽他都是願意的。
陸淮安冷哼一聲,将信紙攤放在一旁,又打開另一封信,這封信是裴卿卿寫給江策的,她盛贊他送來的栖珑閣絨鳥發簪及京華樓的山楂糕,又言,他令她嘗到了久違的閨中女兒時的感覺。
陸淮安黑了臉,接着翻看下一封信,這封信仍是裴卿卿寫給江策的,她欣喜他在祭祖回來的路上,攀着懸崖為她摘下一叢她喜愛的蘭草,又叮囑他,這世上最珍貴的并不是蘭草,而是他的身子,他是救她離開黑暗、将她從行屍走肉變成人的神祇,沒有他,她是萬萬不能的,她希望早日與他成婚,兩人朝朝暮暮,相守永年。
陸淮安緊緊的捏着薄脆的紙張,力透紙背。
很久,才将目光從紙頁上離開。
他仿佛自虐一般,一封一封的看着兩人來往過的書信,扈九整理出的順序混亂,但她看完後,卻比誰都清楚,結緣伊始,她為何而心動。
是他将她囚禁的太久,令她已經淡忘了自由和被人寵愛的感受。
而江策,令她重溫了這些感受。
所以她像撲火的飛蛾一樣撲向了他。
至于他給她的那些首飾和華服,哪個金絲雀會喜歡關着自己的籠子呢?哪怕是純金的。
從未有一刻,他這麽恨過從前的自己。
現在,他甚至覺得,他不配得到他的原諒,他應該放了她,給她自由,給她想要的一切。
可這樣的想法,也只有一瞬,下一刻,他便狠狠的推翻了。
他不可能放她離開的,他現在什麽都沒有了,他只有她。
後院,裴卿卿陪着英歡用晚膳時,并沒有看到陸淮安,心裏不由浮起一面詫異,不過她也沒有表現出來,而是繼續給英歡喂飯。
等一大一小兩人都吃過,又哄了英歡睡着,她才看向銀瓶,吩咐道,“去打聽下,大人今晚為何沒有過來。”
“是,姑娘!”銀瓶領命退下。
裴卿卿則揉着手腕回了寝房,她洗漱過後,銀瓶才回來。
裴卿卿從銅鏡裏看向她,淡淡問道,“打聽到了嗎?”
銀瓶聞言,福身道,“回姑娘的話,傍晚,将.軍跟您說完話,就去了書房,到現在也沒有出來,聽前院的人說,連晚膳都沒有用。”
裴卿卿“嗯”了一聲,用右手輕輕的揉捏左手。
銀瓶見狀,上前道,“姑娘可是累着了,奴婢幫您捏捏罷。”
裴卿卿看了她一眼,沒有拒絕,銀瓶就這樣幫她捏了起來,她捏的輕重适宜,裴卿卿只覺得舒服極了,許久後,才看向她,道,“好了,天晚了,你也該回去歇着了。”
“是!”影評答應一聲,退了出去。
裴卿卿在她走後,先放下帷帳,然後才上了床榻。
因着陸淮安的反常,她輾轉反側了許久,才慢慢的睡了過去。
今夜,她又坐了噩夢,只是夢到的并不是屍體,而是她剛被他囚困在瓊苑時候的事。
那時候她剛剛被查出身孕,才一個多月,她想将孩子堕掉,繼續在白鹿書院讀書,可他知道後,卻不由分說的替她退了學,然後将她帶到了瓊苑。
那時,他将她抵在角落,眼睛發紅的盯着她問,“懷上我的孩子不好嗎?”
接着,畫面一轉,是在刑部大牢,正在淩遲犯人的宋厲突然變成了陸淮安,他嘴角微勾,眼神兇殘而又惡劣的看着她,“你若敢不要我的孩子,你的下場就和他一眼。”
“啊!!!”在那具帶着幾分血腥的骨架撞進她眼底時,她猛地驚坐而起,接着,只聽一陣響動,接着,帷帳被人撩了起來,帶着一片雪白的月光,陸淮安将她抱進懷中,輕輕的拍着她的後背,道,“別怕,有我在。”
裴卿卿輕輕的瑟縮着,她用力去推陸淮安的身子,卻怎麽也推不開。
“我快喘不過氣來了!”她仰面顫抖着說道。
陸淮安這才肯放開她,他低下頭,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眼睛,正欲開口,下一刻,裴卿卿卻瑟縮着朝後退去。
陸淮安微微暗沉了眉眼,隔着一段距離,遠遠的看着她,“卿卿,你怕我?”
裴卿卿緊緊的抱着自己的膝蓋,烏黑的眼珠子如黑曜石一般,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陸淮安,當初……我會懷上身孕,是不是你……算計我?”
陸淮安沒想到裴卿卿會提起這一樁事,他眼中閃過一抹心虛,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垂在袖口裏的手緊緊的攥着。
“是嗎?”裴卿卿又問了一句,眼中含着大顆大顆的淚滴。
陸淮安艱難的擡起頭,朝她看去,兩人四目相對,他動了動唇,接着喉結一滾,輕輕點了下頭。
“果然!”下一刻,淚珠從裴卿卿的眼眶滑落,她像是看陌生人一般的看着陸淮安,恨意凜然道,“你真讓我覺得惡心!”
“卿卿!”陸淮安想上前按住她的肩頭,裴卿卿卻突然用手捂住了耳朵,她憤怒的看着他,“你閉嘴,你什麽都不要說,我現在只想靜一靜。”
陸淮安緊緊的皺着眉頭,嘴唇嗫嚅,但是卻說不出一句話,當年的事,确是他有心算無心,有些事,裴卿卿不懂,可是他卻是懂得的,偏偏事發後,他什麽補救的措施都沒有做。
正是因為他的自私和一念之差,令兩人真正的走上了絕路。
年輕的時候,他還敢回想當年兩人厮殺的事情,想為自己找出一個非要那麽做的理由,可是現在,他卻不敢回想,每一個畫面都紮的他的心刺痛不已。
從一開始就是他的錯,若是早知道,他對她的感情會與日俱增,永不消退,他當年絕不會做出那樣的事,絕不會讓兩人陷入無可挽回的境地。
這般想着,他嘴角帶着一抹苦笑,慢慢的下了床榻,放下帷帳,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