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逼問到陸淮安落荒而逃!
無極寺在城外三十多裏的地方,從瀾苑出發,至少得走兩個半時辰,陸淮安看了眼裴卿卿眼底的鴉青,蹙着眉道,“還有大段的路程,可要靠着我睡一會兒?”
裴卿卿有些冷淡的看了陸淮安一眼,拒絕道,“不必。”說着便将手撐在矮幾上,閉上了眼睛。
陸淮安看着她對自己明顯抗拒的模樣,眉頭皺的越發厲害,不過念及她的狀态,到底沒說什麽,只從一旁的迎枕下拿了毯子,輕輕的披在她的身上,馬車不必瀾苑,她的身子又查,最受不得寒。
裴卿卿察覺到陸淮安的動作,但是什麽都沒有說,不知不覺她便睡了過去。
陸淮安看着她的在夢中依然緊皺的眉頭,眼底浮起一片心疼,他想伸手将她的眉心撫平,但指尖還未觸及她的皮膚,淺眠的人突然驚恐的睜開眼睛,她的眼中盡是茫然和惶恐。
陸淮安先是怔了一下,然後一面為她倒茶,一面關心道,“又做噩夢了。”
裴卿卿聽到陸淮安的問話時,已經緩了過來,她眼尾帶着一點猩紅,垂目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只要一閉上眼,身上就發冷,眼前、夢裏全是屍體和鬼混,他們身上布滿可怖的傷口,個個都兇神惡煞,朝我撲來。”
陸淮安聽得出她話裏的痛苦和不明所以,伸手将她攬進懷中,用自己灼熱的身體裹着她道,“你可想過,是因為刑部的環境,那裏遍布着最極端殘忍的真相和屍首……”
“可我不能半途而廢。”裴卿卿扭頭看向陸淮安,她眼中布滿鮮紅的血絲,一滴清淚從眼眶滾出。
陸淮安看着她的模樣,只覺得心中一陣窒悶,他擡起手,輕輕的為她擦掉眼底的淚,啞聲道,“我明白。”頓了頓,又道,“先去無極寺住幾日試試,若是能緩解最好,若是不能緩解……”
他後面的話還沒有說出來,裴卿卿就先變了臉色,她瞪着眼睛一臉防備的看着他,“若是不能緩解,大人待如何?”
陸淮安心裏想的自然是逼她離開刑部,但迎着她通紅的眼,顫抖的唇,他卻說不出口。
“大人待如何?”裴卿卿逼視着他,眼中含霧又問了一遍。
陸淮安與她對視,攬着她後背的手用了幾分力道,許久後,字字道,“我會與你一起承擔。”
裴卿卿又盯着他看了片刻,見他沒有說出自己最不想聽的答案,才松了口氣。
過了片刻,她看向他問道,“大人,馬車上有什麽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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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淮安搖了搖頭,頓頓,又低頭看了她一眼,思量着道,“若是怕睡着了又做噩夢,不如我陪你說說話。”
裴卿卿點了點頭。
陸淮安并不是一個話多的人,停了半晌,才道,“不如,同我說說你在梁溪城時候的事。”
“……好。”裴卿卿忖度着他的語氣,停了片刻才答應,跟着她閉上了眼睛,臉上帶着幾分靜谧,緩緩道,“我是八月中旬到的梁溪城,在文溪書院落腳後沒多久,便認識了兩個很可愛的姑娘,一個叫舒祈,一個叫越雲……”
“她們兩個人,舒祈潑辣,不是個吃虧的性子,越雲則嬌怯的讓人心疼,她的族人為了一座莊園,在她五六歲的時候,就将她送到了周家給周二公子沖喜,許是兩人命格真的相合,周二公子竟然真的從鬼門關走了回來,只是長大後,卻是個畜生,他在外歷練完回到梁溪城時,怕因風流債被周老爺責打,竟然在渡頭要将陪了自己一路的侍妾喚作馬匹,那侍妾也有些風骨,竟當着所有人的面,血濺三尺,因着此事,周二公子的名聲損毀了些許,周夫人便逼着越雲與周二公子完婚。”
“嗯,後來呢?”陸淮安輕聲詢問。
裴卿卿道,“越雲在周夫人的威逼下,竟然真的同意了,甚至連周家的婢女都能欺負到她頭上去。我有些看不過去,便給她出了些主意,讓她掂量着周老爺和周大公子的秉性,挑時機将自己的真實心意禀報于兩人,若是兩人是個秉公處事的性子,就私下講開,若是糊塗又好面子的性子,就挑人多的場面講開。”
“你倒是促狹。”陸淮安垂首,目光溫柔的看着裴卿卿,“我猜這樁婚事後來定是沒成對嗎?”
裴卿卿低低的笑了一聲,“嗯。”接着,她又說起梁溪城的風物和美食。
陸淮安聽着,眼底不覺閃過一抹黯然,離開他的日子,她是真的快樂。
可離開她,他的日子就像一潭死水,掀不起任何的波瀾。
兩個半時辰後,馬車在無極寺山腳下停下,陸淮安叫了假寐的裴卿卿醒來。
兩人一前一後朝外走去,一行人又換了轎子往山上而去。
這又是兩刻鐘的時間。
等下轎時,裴卿卿的腳下已經有些虛浮,抱着英歡的文娘臉色也有幾分難看,好在陸淮安早就通知了無極寺到寺裏的時間,不多時,就有知客僧迎了上來,帶着一行人往後面的僧寮而去。
“将.軍遠道而來辛苦了,不如攜家眷先歇息半日,明日再拜過菩薩,聽師父講經。”
陸淮安點了點頭,“有勞必應師父帶路。”
必應一路迎着諸人到了寺廟後面的一座小院,道,“這幾日,将.軍和夫人便住在落梅小院罷。”
“有勞師父!”陸淮安又與必應寒暄了片刻,才帶着裴卿卿往裏走去,小院有一座正屋,兩間偏房,陸淮安和裴卿卿自然是住正屋,文娘、慧娘帶着英歡住東屋,扈九和扈三則是住西屋。
院裏每日都有知客僧收拾,裴卿卿用手抹了下案幾,是十分幹淨。
趕了半日的路,她有些乏了,便朝陸淮安道,“讓人打些水來,我想洗洗睡會兒。”
陸淮安被裴卿卿自然的語氣氣笑了,注視着她,道,“你這是在使喚我?”
裴卿卿抿了抿唇,起身就要朝外走去。
陸淮安忙攔住她,道,“裴姑娘這般嬌貴的身子,自然還是歇着罷,水小的去打就是。”說着,他便朝外走去。
裴卿卿看着他的背影,冷着張臉在蒲團上坐下,将胳膊肘支在案幾上閉目養神。
等陸淮安親自打了水,又燒了水回來時,裴卿卿靠着桌案已經睡了過去,許是有了無極寺的庇佑,這次她的眉頭沒有再皺起。
隔着一段距離,陸淮安盯着她看了片刻後,索性擰了帕子,走過來在她身邊蹲下,輕手輕腳的替她擦拭手臉。
一直到擦完,裴卿卿都沒有轉醒的意思,陸淮安想了片刻,索性将她打橫抱起放到了床上,又替她蓋了被子,讓後坐在床邊守着她。
有着馬車裏的前車之鑒,他怕她這次也睡不了多久便醒過來,但意外的是,天色都有些暗沉了,她還在穩穩的睡着,看臉上表情也不像做噩夢的樣子。
看來,無極寺是真的來對了。
他這般想着,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陸淮安捏了捏眉心,起身去開門,門外站着的是扈九。
他一見陸淮安便拱手道,“知客僧送了些晚膳來,将.軍和夫人現在要用嗎?”
陸淮安回頭看了眼還在沉睡的裴卿卿,而後與扈九道,“她還在睡,我看這落梅小院也是有廚房的,便将晚膳先溫着吧,等她醒來了,我和她一起用。”
“是,将.軍。”扈九答應一聲,提着食盒退了下去。
陸淮安目送他離開後,回了床邊,這次,裴卿卿倒是很快就醒了過來。
因着屋中有些昏暗,她躺在床上,咕嚕嚕的轉了好一會兒眼睛,才反應過來,他們現在是在無極寺。
“醒了?”陸淮安看着她微微彎了彎唇,“可是睡的不錯?”
裴卿卿“嗯”了一聲,撐着身子想起來,陸淮安立刻往她身後墊了一只迎枕。
裴卿卿見他細心妥帖到這個程度,不由努着嘴道了一聲,“我有不是病人,大人不用這般小心翼翼,天黑了,先将燈點上吧。”
陸淮安答應了一聲,去将房中的燭火都點上,然後回到床邊,看着裴卿卿問道,“肚中可餓了,幾刻鐘前有知客僧送了晚膳過來,我讓扈九溫在了小廚房裏。”
裴卿卿點了點頭,旋即又問,“英歡那便如何了,可生了火爐,會不會凍着。”
陸淮安笑着道,“你還不放心文娘嗎?”
裴卿卿想到文娘照顧孩子的本事,也稍稍放下心來。
“我讓扈九将晚膳端過來。”他說着,轉身朝外走去。
裴卿卿睡了一個下午,骨頭都有些發軟,她想了想,還是披衣起了身,朝外走去。
她徑直走到東屋,敲了敲門,沒多久,慧娘便将門打了開來,看到是裴卿卿,她低頭福身,喚了聲“姑娘”。
裴卿卿一面問着英歡的情況,一面往裏走去,卻見文娘已經将英歡哄的睡了,屋中的爐火也燒的極旺,比她所在的正屋還要暖和幾分。
“姑娘!”文娘起身,虛虛的向裴卿卿行了一禮,裴卿卿伸手摸了摸女兒的小手,低聲問文娘,“她到了陌生的環境沒有鬧吧。”
文娘神色溫和,柔聲道,“小姐原就不是個鬧人的性子,晚膳用的量也和平時差不了多少。”
裴卿卿眼底帶着一抹暖意,道,“這是她的福氣。”
她又在東屋待了一會兒,才離開,慧娘送她出門,裴卿卿轉身離開時,又交代了一句,“火爐在密室燃燒容易引發中毒,你們夜裏要警醒些,記得通風。”
慧娘鄭重的答應,裴卿卿這才離開。
她回到正房,陸淮安已經擺好了晚膳,有四樣素菜并兩碗糙米飯。
陸淮安朝她看去,“銅盆裏面有熱水。”
裴卿卿“嗯”了一聲,走過去淨手,将手擦幹後,她在他對面坐下,認真的看向面前的幾道素菜。
陸淮安一面将筷子遞給她,一面道,“寺廟裏只能吃素,你且忍耐幾日。”
裴卿卿原就不是講究吃穿的性子,她點了點頭,沒有多說,陸淮安握着筷子,往她碗裏夾了一塊八寶豆腐,裴卿卿因為睡的不錯,脾氣也好了很多,難得沒有拒絕她的好意,夾起碗中醬色的豆腐用了一口。
嚼嚼咽下後,她眼中閃過一抹驚喜,“味道很好。”
陸淮安彎了彎唇,“那就多吃一些。”
用完晚膳,已經酉時末。
裴卿卿看了眼桌上的碗碟,正要起身收拾,陸淮安卻先一步起身,“我來收拾,桌上有些佛經,你可看看。”
裴卿卿掃了他一眼,“大人會洗碗刷鍋?”
陸淮安道,“不會,但扈九會。”
裴卿卿一時無話可說,陸淮安将碗碟收拾走後,她并沒有聽他的去看佛經,而是披了件衣裳,朝外走去。
陸淮安将碗碟送到廚房,盯着扈九清洗幹淨,返身回來時,卻沒有看見裴卿卿的身影,他微微變了臉色,朝外走去。
好在,沒多久他就在大雄寶殿外找到了她。
“怎麽一個人出來了?”他在她身邊停下問道。
裴卿卿看了他一眼,“左右也是無事,想消消食,便随意走了走。”
“天晚了,你身子不好,還是回去躺着吧。”陸淮安擔心的看着她,無極寺建在山上,原就比京都更冷一些。
裴卿卿“嗯”了一聲,跟着他順着原路走去。
陸淮安燒的熱水還有一些,裴卿卿梳洗過後,也睡不着,便坐在蒲團上看佛經,陸淮安則在桌案另一面抄寫佛經。
裴卿卿看着他的動作,放下手裏的佛經,朝他看去,“大人莫非也會夢魇?”
陸淮安聞言,頓筆,看向她道,“小沒良心的,我抄着些佛經為了誰,難道你不知道。”
裴卿卿微微紅了臉,哼道,“倒也用不得你。”話落,她将放在案幾上看了一半的佛經又拿了起來。
陸淮安一面繼續抄佛經,一面道,“裴姑娘是用不着我,是我上趕着為裴姑娘獻殷勤,這總行吧。”
裴卿卿聽他這般說着,眉眼閃了一下,但卻,沒有回應。
一直到亥時末,兩人才有些困了,裴卿卿脫了鞋襪先行上榻,陸淮安将屋中的燈火全部吹滅才在床邊躺下。
這次,他放肆的占了一半的位置,而不是從前的三分之一。
裴卿卿有些不習慣的往裏側挪了挪,直到後背貼上牆壁,下一刻,整個人卻被陸淮安拉進懷中,他緊緊的抱着她,額頭貼着她的下巴道,“牆壁冷,你的身子受不得寒。”
裴卿卿雪白的手撐在他的胸前,悶聲哼道,“以前,你将我踢倒在雪地裏時,也沒顧及過我的身子。”
陸淮安一聽裴卿卿提起往事,立刻三緘其口,連呼吸都輕了些許。
裴卿卿早已經習慣他這副逃避不言的模樣,若是宋厲從來沒有提點過她,她便也由着他去了,但此時,她卻不想他蒙混過去。
“大人就沒什麽說的嗎?”她不滿的追問。
陸淮安抱着她身子的手又緊了幾分,但還是閉着眼不開口。
“還是大人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錯過?”她一句又一句的逼問。
陸淮安終究裝不過去,開口道,“這些事,都已經過去了,卿卿,我們向前看,不要總是回頭看,好嗎?”
他的語氣裏甚至帶了幾分哀求。
裴卿卿只是冷笑,“那你能原諒慶陽郡主和你二叔陸遜嗎?”
提到陸遜,陸淮安渾身都僵硬起來,沒有任何預兆,他突然放開了裴卿卿,轉身平躺着道,“你非要這麽刺我的心嗎?”
裴卿卿一臉嘲諷的反問,“不是你說,我們要向前看,不要總是回頭看嗎?”
“……”陸淮安握緊拳頭,緊緊的抿着唇,有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陸淮安,”裴卿卿還不肯放過他,冬月地月光将屋中照的一片雪白,她直直的看着他道,“有很多事,你都已經給我一個交代的,否則我對你,就像你對陸遜一樣,哪怕不能親手了結,心中也會無日無夜,無時無刻不在恨着。”
陸淮安依舊是緊抿着唇,他的心裏亂的很,裴卿卿以前從未這樣步步緊逼的逼問過他,一時之間,他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給她一個交代。
以前,他總以為,以他的權勢和手段,可以将她壓的死死的,令她一輩子乖乖留在他的身邊,不得反抗,不得逃脫,但是現在,一切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