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卿卿,我會盡量忍耐
裴卿卿“嗯”了一聲,又與他虛與委蛇了幾句,才回到後院。
和英歡一起用過晚膳,回到寝房後,久久不見銀瓶的蹤影,她看向素渠問了一聲。
素渠聞言,回道,“銀瓶她一早就出去了,據說是出城。”
裴卿卿眸光閃了閃,想到昨夜銀瓶跟她提起的無極寺,她怕不是自己一個人去了吧?這般想着,她不由從圓凳上站了起來,朝外走去。
一路匆匆而行,剛走到瀾苑外,就看見車夫駕着馬車朝瀾苑駛來,馬車停下後,又過了一會兒,才有一只素白的手掀起車簾,慢慢的鑽了出來。
裴卿卿将銀瓶臉上的蒼白看的分明,她三步并兩步的迎上去,道了聲“別動”,然後直接将她打橫抱起,銀瓶緊緊的扣着裴卿卿的肩頭,“姑娘,您這是做什麽?”
裴卿卿側頭看了眼她已經染了血色的膝蓋道,“你受了傷,不方便走動,我抱你回去。”
銀瓶還想再開口,裴卿卿低頭看了她一眼,“別逞強。”
她的語氣凝重而不容置疑,銀瓶不由啞了聲。
沒多久,在書房看公文的陸淮安就知道了此事,他挑起眉打量着扈九,“去查,銀瓶今日出去做了什麽?”
扈九答應一聲,便退了出去。
沒多久,他重新回了書房,拱了下手,朝着書桌後的陸淮安道,“回将.軍的話,素渠說,夫人進來總是多夢,銀瓶心疼夫人,便去無極寺替夫人求了一只護身符。”
陸淮安聽罷,臉色越發難看,無極寺的護身符,以前裴卿卿替他也求過。
那時他遭遇刺殺,身染劇毒,中刀昏迷,連太醫院的太醫都束手無策,是她仍不肯放棄,死馬當活馬醫,去了無極寺,從山下到山上,三跪九叩,求得一枚護身符,許是真的太過誠心,後來他确實化險為夷,以後再遇到危險也都遇難成祥。
念及往事,陸淮安眼底一片陰翳,他的護身符是她辛苦求得,可她的護身符,卻是她的婢女求得。
他用力的攥着拳,想将銀瓶求的護身符燒掉,他親自去幫她求。
Advertisement
扈九看着自家将.軍眼底一片明滅,似怨似痛,小聲試探了一句,“您要去看看夫人嗎?”
陸淮安沒有理會扈九,徑直起身繞過書桌朝外走去。
他到後院時,裴卿卿已經安頓好了銀瓶,又撥了個小婢女去照顧她,看到陸淮安時,她光潔的額頭上帶着細微的汗,冷然問道,“這麽晚了,大人尋我有事?”
陸淮安盯着她眼底淡淡的鴉青,喉結滾動了下,片刻後,問道,“聽奴婢說,你近來總是失眠多夢?”
裴卿卿默了片刻,注視着他,道,“只是小事,大人不必萦懷于心。”
陸淮安壓了壓眼皮,“你的事,在我這裏都是大事。”
裴卿卿聽他這般說,心裏突然浮起一抹煩躁和郁結,冷冷的看向他,“那不知大人打算如何幫我?”
“麻姑制的安神香極為有效,”陸淮安斂着眉目,話還沒說完,從東暖閣過來,準備去看銀瓶的銀杏忽然開口道,“将.軍,你怕是不知,我們姑娘用不得安神香。”
陸淮安聞言,皺起眉朝銀杏看去。
銀杏福了下身,不卑不亢道,“姑娘一直有郁結于心的問題,她為了助眠,曾用過安神的藥,結果高熱不退又長睡不醒,人險些都燒壞了。”若非如此,她和銀瓶也不會到姑娘的身邊。
陸淮安聽銀杏說完,劍眉皺的越發厲害,他将目光轉回到裴卿卿臉上,“是嗎?”
裴卿卿抿了抿唇,淡淡道,“都已經過去了。”
“你先退下。”陸淮安吩咐銀杏,銀杏努着嘴不肯走,還是素渠進來将她拖了出去。
待廳中只有兩人後,陸淮安一步一步的朝裴卿卿走去,威壓十足,裴卿卿眼看他越逼越緊,她整個人都籠罩在他的陰影下,不由後退一步,眉頭緊皺道,“大人,你食言了。”
陸淮安沉着臉,直将她逼到牆根,才停下,他居高臨下,目光諱莫如深的打量着她,“又如何?”
裴卿卿仰面怒瞪向他,眼尾泛起微微的紅。
陸淮安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擡起手用拇指輕輕的壓了壓她的眼尾,語氣有些無奈道,“我也不想貼身看着你,可你實在不讓人放心。”
裴卿卿不想再看他這樣讨厭的臉臉,微微別過頭去。
陸淮安哼笑了一聲,彎腰直接将她打橫抱起,裴卿卿沒想到他會有此動作,下意識的抱住他的脖頸,低聲道,“你放開我!”
陸淮安只當沒有聽見,直接将她抱到寝房,放在了床榻上,他則在床邊坐下,雙臂夾着她,撐在她上方,“說罷,都夢到什麽了?”
裴卿卿輕輕的咬着下唇,“你明知故問。”
“還是徐家和曲家?”
裴卿卿閉上眼睛,輕輕的點了點頭。
陸淮安低頭,溫熱的唇擦過他的眼睫,“過幾日,我陪你在無極寺住一段時間,為徐家和曲家超度一番。”
裴卿卿睜開眼,眸光水潤的看着陸淮安,拒絕的話正要脫口而出,陸淮安的唇卻突然向下,将她的呼吸吞沒。
她用力的掙紮,牙齒在他唇上咬出細碎的傷口,陸淮安終于肯松開她,摩挲着她的臉,道,“牙尖嘴利。”
裴卿卿黑白分明的眼睛怒瞪向他,“你別碰我。”
陸淮安眼底一片深色,“我會盡量忍耐。”
當晚,裴卿卿一整晚都沒離開陸淮安的懷抱,她面對着牆壁,他從她背後擁着她。
這一晚,裴卿卿總算沒有再做噩夢,次日醒來時,陸淮安含着笑看向她,“昨夜睡的如何?”
裴卿卿滿頭青絲落在枕上,睨了他一眼,“不如何,大人今晚可以回前院了。”
“那你再夢魇了怎麽辦?”
裴卿卿心直口快,“有銀瓶陪我睡。”
“她陪你睡?”陸淮安變了臉色,眼神暗沉。
裴卿卿挑起眉,“大人這是什麽眼神,銀瓶又不是男人!”
“你還想讓別的男人陪你不成?”陸淮安眼底一片黑雲,語氣兇悍,反複抓到妻子紅杏出牆的丈夫。
裴卿卿緊了緊齒關,瞪向他,“你簡直不可理喻。”說完,越過他便下了床榻。
陸淮安看着她的背影,心口一片窒悶。
裴卿卿也不痛快,早膳時理都沒理陸淮安,用了一碗薄粥,便往刑部衙署而去。
她到公房的時候,發現門開着,推開一眼,宋厲正倚着桌案合目補眠,許是她弄出的動靜大了些,下一刻,他按着眉心睜開眼。
裴卿卿看了過去,他眼中有着明顯的血絲,一副整宵未眠的模樣,這般想着,她蹙起眉關心了一句,“大人昨夜就在公房睡的嗎?”
宋厲似乎有起床氣,眉目間有幾分兇的“嗯”了一聲,冷聲解釋,“昨夜醜時抓到了剝皮案的兇手,又連夜提審,便不曾回去。”
裴卿卿聽到剝皮案、提審字眼,才發現在另一側的屏風上搭着一件朱紅色的常服,常服上有斑駁的暗痕,想必是提審案犯時留下的血跡。
“大人辛苦了。”片刻後,她低低的道了一聲。
此刻,宋厲也有些緩過來,目光溫良的看了她一眼,須臾後,問道,“怕死屍嗎?”
裴卿卿下意識的想說怕,但是想到自己最近看的書和将來要做的事,又将這個字憋了回去,肅容回道,“不怕。”
“嗯。”宋厲淡淡點了點頭,“稍後跟我去停屍房,我與你講講這樁案子的細節,屆時你好整理卷宗。”
“是,宋推官。”裴卿卿答應,強抑着喉間的顫抖。
宋厲沒再開口,一刻鐘後,周元送了早膳過來,他簡單用完後,連帶着染血的外袍讓周元一并帶走。
周元離開時多看了裴卿卿一眼,裴卿卿朝他淡淡颔首。
“走罷!”宋厲起身,沖着裴卿卿說道。
裴卿卿站起身,随他一起朝外走去。
兩人直接去了刑部停屍房,現在正是冬月,從外面倒聞不到什麽難聞的氣味,裴卿卿容色還算正常,但一進去,只看了一眼,她就煞白了臉,突然轉身朝外跑去。
宋厲嘴角勾起一抹笑,又轉瞬即逝,他返身走了出去,看向扶着海棠樹不停嘔吐的裴卿卿,抱臂冷道,“不是說不怕嗎?”
裴卿卿聽到宋厲疑似嘲諷的話,艱難的站直身子,用絲帕抹幹淨嘴。用虛弱的氣音道,“宋推官領了這麽多年的刑獄差事,還分不清怕和惡心嗎?”
宋厲與她四目相對,輕輕的哼了一聲,“狡辯。”然後下了臺階,往公房的方向走去。
裴卿卿看着他清矍的背影,整個人一慌,“宋推官,差事還沒辦完,您……”
宋厲回頭看了她一眼,“你就這麽想看那些被剝皮的屍體?”
裴卿卿遲疑的咬了咬唇,“可是不看的話,案卷怎麽寫。”
“我口述,你抄錄。”宋厲緩緩道,“所以走還是不走?”
裴卿卿一聽還有這種好事,立刻道,“走走走走走!!”說着,她一瘸一拐的跟上宋厲,連聲道,“大人的面目生的雖清冷一些,人卻是極好的。”
宋厲沒有言語,只眼底多了一抹清淡的暖色。
重新回到公房,宋厲站在裴卿卿的書桌前,背對着她口述,裴卿卿則飛快的記錄。
這件案子歷時數年,又跨數省,她足足用了三張宣紙,才堪堪記錄完。
宋厲口述完後,移步到她身後,靜靜看完她的記錄後,道了聲,“字很有風骨。”
裴卿卿道了聲“宋推官過譽”,然後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字,其中有她爹的影子,有陸淮安的影子,也有她自己的習慣。
宋厲與陸淮安相識多年,自然看得出裴卿卿的字是受過陸淮安的調教的,他回到自己的桌案後,過了片刻,才道,“你初來乍到,可以由我口述,你來記錄,後面還是要自己查驗屍體的。”
“是,宋推官。”裴卿卿輕聲答應。
宋厲看向她,有道了一句,“什麽時候能在停屍房過夜,便算過關。”
裴卿卿聽他這麽一說,瞬間又想到停屍房裏那些……無法描述的屍體,臉色難看至極。
宋厲将她的變化看在眼中,卻未置一詞。
午膳時分,周元和引泉幾乎是同時過來的,裴卿卿看宋厲容色平靜,清冷自持的用膳,仿佛絲毫不受案子的影響,她自己卻手沉的仿佛提不起玉箸,可若是不用,引泉必然會原原本本的禀報給陸淮安,她只能硬着頭皮,味如嚼蠟的将午膳用了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卻是怎麽也吃不下去。
打發走引泉後,她幾乎立刻起身,往衙署的恭房跑去,待她面色慘白的回來,主位上的宋厲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裴令使似乎很信任我,就這麽确定我不會多嘴?”
裴卿卿聞言,神色羸弱的朝宋厲看了過去,“我會盡快适應的。”
“但願。”宋厲沉沉說出這兩個字之後,便再無二話。
當晚,裴卿卿回到瀾苑後,入睡時竟又做起噩夢,和之前只有畫面而沒有氣味的懵不同,這次在夢裏面她竟然聞到了濃重的血腥氣和男女歡.好過後的糜爛香味。
陸淮安一向警醒,在裴卿卿渾身緊繃的時候他就醒了過來,輕輕的拍着她的身子,在她耳邊喚道,“卿卿、卿卿,只是噩夢,醒過來就好了。”
裴卿卿滿臉驚恐的醒了過來,陸淮安直接将她攬進懷中,輕柔的安慰着,“只是夢境罷了,別怕,有我在。”
裴卿卿緊緊的揪着他的寝衣,大口大口的喘息。
陸淮安等她平靜下來後,下地為她倒了一盞熱茶,哄着她喝下,而後問道,“今日怎麽又夢魇了,可是在刑部看到什麽不該看的?”
“沒有,”裴卿卿嚴詞否認,生怕自己承認了,陸淮安就要插手她的差事。
陸淮安帶兵這麽多年,向來注重細節,他如何看不出她的不對,當下,緊緊的箍了她的腰,捏着她的下巴與她對視,“說實話,別逼我讓扈九去查。”
裴卿卿與他對視,沉默了很久,才認命的将宋厲帶她去停屍房的事情說了一遍。
陸淮安聽完後,說了聲“我明白了”,便松開了她,再無二話。
裴卿卿還不知道他的意思,怎麽睡得着,抿嘴安靜了一會兒,額頭貼着他的胸膛道,“大人,你別插手我的差事,我……只是暫時看不得那些屍體,我會盡快習慣的,好不好?”
“嗯,”陸淮安只淡淡的應了一聲,而後,怕她仍不安心,又輕輕的揉了揉她的發心,“安心睡吧,我知道你想做什麽,不會插手你在刑部的事情的。”
裴卿卿聽他明明白白的承諾,終于松了口氣,沉沉的睡去。
次日,裴卿卿正常上衙,她又試着去了停屍房幾次,确定陸淮安不會插手,才慢慢的放下心來。
轉眼,又到了休沐日,裴卿卿還記得要去給裴霜霜添妝,再加上已經有好幾年沒有見過義父義母,她索性用完早膳便出發了。
到了前院,卻遇上換了一身素色新袍子的陸淮安,一副要出門的樣子。
她行過禮後,淡淡的問了句,“大人要出門嗎?”
陸淮安看了她一眼,“不是要去給裴小姐添妝嗎?我陪你一起。”
裴卿卿愣住了,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陸淮安,“大人要和我一起去?”
“不可以嗎?”陸淮安反問,頓頓,又逼視着她,道,“還是你覺得我這個先生,見不得人?”
裴卿卿當然不敢承認。
陸淮安上前半步,整個人都将她籠罩在一片陰影下,看着她的面容道,“還去嗎?”
裴卿卿是不可能不去的,當下只能妥協道,“先生,請!”
陸淮安率先轉身,朝外走去,裴卿卿跟在他的後面,不悅的看了素渠一眼。
素渠吶吶的張了張嘴,最終卻沒有解釋,她本來就是将.軍的人,自然是先忠于将.軍的。
馬車是早就備好的,陸淮安上車後,又過了一會兒,才見裴卿卿鑽進車廂,他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然後吩咐駕車。
馬車直接往裴家而去。
直到半個時辰後,馬車才停下,陸淮安先下了馬車,然後朝裴卿卿伸出手,裴卿卿垂了垂眉眼,到底不敢拒絕她。
兩人下了車,一前一後的往裴府走去,裴府門口,有小厮候着,是在等裴卿卿,一看到裴卿卿和陸淮安出現,立刻上前行禮。
“大小姐,這位是?”行過禮後,小厮狐疑的看向陸淮安問道。
裴卿卿淡淡解釋,“是我的先生,姓陸,聽聞霜霜成親,也想過來沾沾喜氣。”
“原來是陸先生,”小厮恭敬的又行了一禮,然後引着兩人往裏走去。
裴家的宅子只有兩進,此時阖家人都在裴霜霜的房中聚着,小厮便将裴卿卿和陸淮安也引向了那邊。
到了裴霜霜所住的東廂,裴卿卿剛進去,就看見坐在裴老爺右手邊的江策,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才福身行禮,“見過義父義母,驸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