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若是朕肯幫你離開淮安呢?
皇上聽裴卿卿這般說,搖頭哼了一聲,“你不老實!”
這話裏明顯帶着敲打,裴卿卿渾身一僵,她擡起頭朝皇上看去,臉上煞白一片,清澈的眼裏帶着惶恐道,“求皇上恕罪。”
皇上與她四目相對,眼底一陣明滅,正要開口說些什麽,這時景妃突然笑着圓場道,“皇上,裴大人瞧着面嫩的很,又是第一次面聖,您別吓着她了。”
皇上容色絲毫未變的看着裴卿卿,仿佛沒聽到景妃說什麽,景妃面上不由顯出幾分尴尬,不過到底是宮中的老人,很快又掩飾過去,跟沒事兒人一般。
“你先下去!”終于,皇上開了口,卻是朝着身後的景妃說道,“宮人也都退下!”
景妃停了一瞬,才不情不願的福身帶着自己的人退了下去。
“你也下去,”皇上目光一轉,又看向張公公。
張公公觑了裴卿卿一眼,應了聲“是”,然後帶着小麟子退了下去。
偌大的栖澄宮正殿轉眼只剩下裴卿卿和皇上兩人時,皇上斂了笑,不怒自威的看向她,“若是朕沒記錯,你是叫裴卿卿?”
裴卿卿繃直了脊背,拱手道,“是!”
皇上眯了眯眼,狀似無意的閑聊,“當年白鹿書院後山,朕記得你對淮安是無意的,如今怎就跟他糾纏了這麽多年?”
裴卿卿拿不住皇上的心思,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怎麽,很難以啓齒嗎?”皇上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追問。
裴卿卿只得開口道,“微臣蒙大人錯愛,照拂多年,常感激涕零,不知所言,無奈感情之事自來強求不得,唯有愧對大人一片深情,為此五內常自責不已。”
她說的委婉,但意思卻明明白白:我與令外甥在一起,全是他一廂情願。
皇上聞弦音而知雅意,盯着她默了片刻,忽然道,“若是朕能令他對你放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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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卿卿瞳孔一縮,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皇上,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皇上接着道,“你若想和江策再續前緣,朕也可以安排你進長公主府。”
裴卿卿還是第一次見到有父親給自己女婿塞偏房的,他這麽做圖什麽呢?
這般想着,她正要開口拒絕,皇上好像看出了她的想法,另有深意道,“自然,朕不會白幫你,你也要為朕做一件事。”
裴卿卿蜷在袖中的手緊了緊,直覺不是什麽好事,眸光閃爍了一下,婉拒道,“微臣才疏學淺,恐怕無法為皇上分憂。”
“你這是在拒絕朕?不怕朕砍了你的頭?”皇上突然變臉,言辭犀利。
裴卿卿怕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微臣惶恐。”
皇上冷哼一聲,一甩袍擺,在她面前蹲下,薄涼的手指擡起她的下巴,道,“昔日,淮安為你讨公道,不惜頂撞朕,帶着一身的鞭傷在雨裏跪了整整一日,如今隔了兩年,還不惜代價将你找回來,他對你的心絕不簡單。只是,以你的人品才華,甘心永遠做他見不得光的外室嗎?”《大慶律疏》明确記載,女官不得為側室偏房。
裴卿卿被迫與皇上對視,腦子飛快的轉動,短短一時間,她想了很多,也隐隐摸到一些皇上的心思,開口試探道,“皇上是想往事重現,徹底斷了大人對微臣的念想,聽從您的旨意婚配?”
皇上哂笑一聲,龍目微深,“他的婚配可輪不到朕做主,朕只是需要你幫朕從他手裏取回一樣東西。”說到最後幾個字,皇上捏着裴卿卿下巴的手微微用力。
裴卿卿吃疼,眉頭微微皺起,同時在心裏飛快的盤算,陸淮安手裏到底有什麽東西是皇上不能明着取走的?西北軍的虎符、京郊兵部斥候營的兵權,還是其他。
“回話!”皇上久久等不到裴卿卿開口,不由催了一句。
裴卿卿不确定皇上要的是什麽東西,怎麽敢輕易答應他,她輕輕擡了擡眼皮,仰面看着皇上,道,“大人待皇上至忠至孝,皇上想要什麽,大人若是知道了一定會親手奉上,您這樣與微臣私下交易,只怕會傷了您和大人的情分。”
皇上哪裏聽不出她話裏的回避,松開她的下巴,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着她,忽然一笑,“裴卿說的倒也在理。”
裴卿卿松了口氣,低下頭拱手道,“皇上若無旁的吩咐,微臣就先退下了。”
皇上擺了擺手,“跪安吧!”
裴卿卿出了栖澄宮正殿,張公公抱着拂塵朝她笑了笑,“裴大人見完皇上了?”
裴卿卿看向張公公,彎了彎唇,“嗯。”頓頓,又道,“微臣還要帶人去勘查偏殿的受損情況,就先不叨擾公公了。”
張公公點了點頭,看着她走遠。
營繕清吏司的韓主事帶着工匠在偏殿回廊下候着,裴卿卿剛過去,就收到三道灼熱的目光,韓主事笑着道,“裴郎中真是簡在帝心。”
裴卿卿想到方才與皇上的一番過招,微不可察的搖了搖頭,“韓主事說笑了,我們先去勘查側殿燒毀情況吧。”
韓主事帶着兩個工匠,跟在裴卿卿身後往偏殿裏走去。
進了偏殿,裴卿卿環視一周,道,“看樣子火是從裏面燒起來的。”
韓主事望着焦黑一片的陳設,搖了搖頭,“大半都毀了,得從裏到外全部修繕一遍。”
裴卿卿颔首,然後看向兩位工匠,引着他們記錄要修繕的地方,勘查完偏殿正房,又去了東西暖閣和耳房,待全部勘查完,已經過了午膳時分。
裴卿卿第一次辦差,十分的小心,又從裏到外檢查了一遍,才帶人離開偏殿。
按着她的意思,原是想跟景妃宮人禀報一聲,便先行離開的,誰知剛走到正殿外,就被宮人攔住,小公公面目溫和的看着她道,“裴大人這是勘查完了?”
裴卿卿微微颔首,“請公公轉告景妃娘娘,微臣定會帶人盡早将偏殿修繕完。”
小公公眼底漾起一絲笑紋,“娘娘對裴大人自然是放心的,只是對于偏殿的修繕,娘娘還有些細節的要求,請裴大人進去聽聽。”
“公公請帶路。”裴卿卿心裏并不想見什麽景妃,但面上卻是一派恭敬。
小公公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帶着她往殿裏走去。
栖澄宮正殿,皇上早就離開了,只餘景妃一個人抱着只雪白的波斯貓兒倚在榻上,見到裴卿卿進來,她懶懶的擡起頭,梳弄着貓兒背上雪白絲滑的長毛,道,“裴大人過來了。”
裴卿卿躬身行禮,“微臣見過娘娘。”
景妃拍了拍手中的貓兒,将它放走,然後站起身,搖曳生姿的走向裴卿卿,在她面前停下後,用染了鮮紅蔻丹的手指勾起她的下巴,眼中含着風情,顧盼流轉道,“方才不曾細看,如今仔細一觀,裴大人的這張臉還真是漂亮。”
裴卿卿感受着景妃指尖的尖銳,心裏劃過一絲不耐,一個個都什麽毛病,不碰她下巴是不會說話嗎?
“娘娘說笑了。”她皺起眉,有幾分冷硬擡起下巴,淡淡說道,“論起貌美動人,當論景妃娘娘。”
景妃聞言,許是被她取悅到了,收回手,掩着唇道,“裴大人這張嘴也極甜,怪不得皇上喜歡,要單獨留下你說話。”
“聽吳公公說,娘娘對偏殿修繕有些意見?”裴卿卿不想陪着景妃繞彎子,直接說起正事。
景妃聞言,美目一嗔,活色生香道,“這事裴大人看着辦就是。”
“那敢問娘娘召微臣觐見,所有何事?”
“裴大人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景妃見她面容端肅,不假辭色,慢慢收了笑意,豔絕的臉上多出一抹逼人的冷意。
裴卿卿挑眉,“娘娘可是想知道皇上與微臣說了什麽?”
景妃眸光深了深,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裴卿卿嘆了口氣,盯着景妃道,“皇上既然屏退左右,只留了微臣說話,那自然是不足為外人道的事,此刻就算微臣敢說,娘娘真的就敢聽嗎?這宮裏可沒有不透風的牆。”
景妃聽裴卿卿這般說,神色驟然一臉,片刻後,又媚到骨子裏的笑了,“枉本宮在宮裏浸淫這麽多年,竟不如裴大人你通透。”
裴卿卿拱手冷道,“娘娘謬贊。”頓頓,又道,“若您無旁的吩咐,微臣就先退下了。”
景妃擺了擺手。
裴卿卿轉身,邁步時,正好看見景妃那只雪白的貓兒朝她走去,她垂了垂眼,突然回頭道,“娘娘若是真疼腹中的龍種,便将這貓送走吧。”
景妃聽她這般說,臉色一變,“裴大人這是何意?莫非是這畜生有什麽問題?”
裴卿卿蹲下身,撫了下似乎被主人吓到的貓兒,道,“貓是沒問題的,只是有孕的婦人最好不要碰。”
“這話太醫倒未曾說過。”
裴卿卿擡起頭,“微臣也是幼年時聽一個老大夫說的,是不是确有其事還有待商榷,只是,小心駛得萬年船,您說是嗎?”
景妃點了點頭,這倒是句實在話,接眸光一轉,望着裴卿卿道,“多謝裴大人提醒,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那本宮這貓兒就有勞裴大人照顧一段時日了。”
裴卿卿撸貓的動作頓時停下,渾身都寫着拒絕。
景妃柳眉一豎,“裴大人若拒絕,本宮便将它扔到井中溺死。”
裴卿卿瞠目,而貓兒像是能聽懂人話一般,直接跳到裴卿卿肩膀上,扒着她的官服,扯都扯不下來。
偏景妃還掩唇笑着看熱鬧,“瞧瞧,這小東西多粘着你,你便收了它罷!”
裴卿卿還能說什麽,只得應下,然後側眸掃了眼肩上雪白一團的小東西,平靜卻不容拒絕道,“下來,我帶你回去。”
貓兒嬌滴滴的喵了一聲,踩着裴卿卿的手臂優雅十足的爬下來,裴卿卿順手一撈,将它塞進袖中,揣着離了栖澄宮。
外面,韓主事和兩位工匠等的已經有些不耐煩,裴卿卿上前後,按着袖中的貓頭賠禮,“勞三位久等,是本官的不是。”
兩個工匠官品低微,未敢置喙,只幹幹一笑,餘下黑着臉的韓主事掂量了一下裴卿卿的前途,到底還是忍了,笑着問她,“現在可以出宮了嗎?”
裴卿卿一面帶着三人朝宮外走去,一面道,“待會兒出了宮,本官請三位去京華樓用膳吧。”她肚子也有些餓了。
韓主事的官位雖然只有從七品,但家中卻是勳貴之後,對京華樓再熟悉不過,當即答應下來,“那就這麽說定了。”兩個工匠仍沒有置喙的餘地。
惦記着京華樓的酒菜,四人不覺加快了步伐,一刻鐘後,眼看着就要踏出宮門,結果迎面卻走來一行人。
為首的正是長公主蕭懷玉和驸馬江策,裴卿卿看着容顏昳麗的長公主,還有她身邊越發清瘦筆挺的江策,微微垂了眸子,随着韓主事三人一起行禮。
長公主勾了勾唇,看着跪在地上的裴卿卿,笑了一聲,“裴郎中,很久不見。”
裴卿卿低着頭,雙手疊在膝上,沉靜道,“勞長公主記挂,微臣銘感五內。”
她話落,只聽喵的一聲叫,接着袖中一鼓一鼓的,景妃的貓兒竟然鑽了出來。
裴卿卿暗道不好,正要将小東西撈回來,長公主的聲音卻在同時響起,“這不是景妃養的貓兒?”頓頓,又擰了眉,神色凝重的看向裴卿卿,“裴大人,它怎麽在你袖中?”
裴卿卿瞅準機會,一把将貓兒撈了回來,扣着它的貓頭,朝長公主道,“回長公主的話,微臣今日去勘查栖澄宮偏殿損毀情況,有幸見了景妃娘娘一面,這貓兒頑劣,惹了娘娘不快,本是要被溺死的,微臣不忍,便向娘娘讨了它來。”
“原是如此。”長公主居高臨下,勾了勾唇,“裴大人真是面慈心善。”
“長公主謬贊,微臣不敢當。”
長公主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扯了扯唇,看着她的發心道,“本宮與驸馬還要觐見皇上,今日便就此別過,改日再也裴大人敘舊。”
“微臣恭送長公主。”裴卿卿餘光看着長公主并江策從她身邊走過,才拎着貓兒慢慢起了身。
韓主事打量着裴卿卿微白的面色,問了句,“還要去京華樓嗎?”
裴卿卿蹙了蹙眉,提議,“不如你們三位去,賬就記在我頭上?”
韓主事擺了擺手,“算了,修繕栖澄宮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這頓就先記着吧。”
“多謝體諒。”裴卿卿感激的說道。
韓主事若有似無的笑了一笑,接着各上各的轎子,回了衙署。
裴卿卿下轎後,将袖中揣着的貓兒掏出來交給引泉,“你先把它帶回瀾苑。”
引泉接過後,愣了一下,“公子從哪兒找來這麽漂亮的貓,還是異色瞳。”
裴卿卿道,“景妃賞的,你先帶它回去吧,其他我晚上回去再跟大人交代。”
引泉只好先攜貓兒離開,裴卿卿則提着沉重的腳步進了工部衙署,心裏想着,在長公主眼裏,定然不會只看到這一只貓,她看到的,應該是景妃和她綁在一起,景妃腹中的龍種和陸淮安身子鎮國公府綁在一起。
這也是她一開始不願意要這貓的原因。
另一邊,長公主一面和江策往禦書房的方向走去,一面道,“你夢裏,可有景妃和鎮國公府結盟這回事?”
江策皺起眉,側臉觑了長公主一眼,“她只是随手救下一只貓,公主不覺得自己想的太多了嗎?”
長公主聽到枕邊人的質疑,忍不住冷哼,“在你眼裏,她總是白壁無暇的。”
江策不想跟長公主辯論裴卿卿,索性轉了話題,“在我的夢裏,景妃的确誕下了三皇子……三皇子長大後極為驚才絕豔,皇上曾一度想将皇位傳給他。”
長公主微微變了臉色,“然後呢?蕭廷和龐氏造反了?”
江策默了片刻,才道,“可惜三皇子是個天殘,右手缺了一根尾指。”
“你!”長公主停下腳步,怒瞪向江策,“你能不能不要說話只說一半!”
江策彎了彎唇,哂笑一聲,“公主你會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的。”
長公主嗔了他一眼,自然的挑眉,心情不錯道道,“借驸馬吉言。”話落她繼續朝前走去。
江策落後她半步,微微垂了眉眼,這一世,蕭懷玉會得到她想要的權勢,而他也會得到裴卿卿,前世今生,他唯一的愛妻。
傍晚,裴卿卿早早就離開工部衙署,回了瀾院。
她原打算直接回後院,結果經過前院時卻被扈九攔下,“夫人,将.軍請您過去。”
裴卿卿累了一天,已經無力糾正扈九的稱呼,橫了他一眼,便往前院正房走去。
陸淮安終于肯卧床修養,她進去時,他正倚着迎枕看一本兵書。
“大人,”她上前喚了一聲。
陸淮安合上手中的書,指了指床邊,“坐。”
裴卿卿看了他一眼,下一刻,避嫌的在一旁的杌子上落了座,“大人讓人叫我過來有事嗎?”
陸淮安掩去對她避嫌行徑的不滿,正了正神色,問道,“景妃怎麽會突然賞你一只貓?”
裴卿卿無奈的嘆了口氣,将她提醒景妃的事情說了一遍。
陸淮安聽完後,揚起手中的兵書,不輕不重的在她頭上敲了一下,哼道,“這事對你來說倒是個教訓,你以為對別人好心,別人就會感激你?錯!人家指不定轉過臉就算計你。”
“那我做錯了嗎?”裴卿卿噘了噘嘴。
陸淮安看着她嬌俏的模樣,不由得又軟了心腸,改口道,“其實倒也無妨。”
裴卿卿“嗯”了一聲,松了口氣,随後又問,“那這件事大人打算如何破局?”
“把那只貓殺了不就行了?”陸淮安随意道。
裴卿卿噌的一下子站了起來,一臉防備的看着他怒道,“不行!小白它就是一只貓,它能有什麽壞心思!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