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無媒無聘,別叫我夫人!
陸淮安看着這一幕,想起的卻是兩年前扈九禀報裴卿卿放火燒裴家舊居的那封密信,當年她也是這樣幹脆、決然、冷漠罷,她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會紮他的心。
他暗沉的眸子攫住她的臉,一步一步的踏上瓊苑的臺階,看着她雪白的面龐問道,“怎麽?嫌瓊苑髒?”
裴卿卿迎着他蓄了火光的眼神,不閃不避,寒聲反诘,“它不髒嗎?”
陸淮安輕嗤一聲,目光從她的眼移向她的胸口,又移向她柔軟的腰肢,“裴卿卿,你若真覺得我碰過的東西都髒,怎不将自己也投向火場付之一炬?”
裴卿卿倒是沒想到他會這麽說,她緊咬着齒關與他對視,陸淮安不閃不避,兩人僵持着,不知過去多久,裴卿卿忽然轉身,頭也不回的疾步朝着火場走去。
陸淮安變了臉色,他下意識的追上去,伸掌按住她的肩頭,“你去哪裏?”
裴卿卿回頭看他,清瘦倔強的臉上映滿火光,“不是大人你讓我将自己投入火場付之一炬嗎?”
陸淮安被她噎了一下,随後挑眉斥道,“跟我回去。”
裴卿卿下巴微昂盯着他不語,裏面火勢越來越旺,陸淮安已經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灼熱,他索性上前一步直接将她打橫抱起,朝外走去。
裴卿卿身子淩空後才反應過來陸淮安做了什麽,她白淨纖長的手指虛虛的搭着他的肩膀,急聲喊道,“陸淮安,誰許你抱我的,你放我下來!”
陸淮安看也沒看她,只沉穩的朝外走去。
裴卿卿還記得他身上有傷,語氣越發着急,“你腰上的傷是不想好了嗎?”
陸淮安聽她這般說,突然停下腳步,微微垂目看了她一眼,眼角泛起一絲笑紋,“你關心我?”
裴卿卿怒目圓睜,瞪了他一眼,“你妄想!”
陸淮安又走了幾步,跨過門檻,下了臺階,直接将裴卿卿放在馬車前,然後擡手勾了勾她微涼的臉頰,“你先回瀾苑等我。”
裴卿卿下意識的反問,“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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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淮安擡頭看了眼火光熊熊的瓊苑,又轉向她,“我留下來給你……擦屁股”,最後三個字,他語氣極輕,裴卿卿瞪他一眼,扭頭就上了馬車。
收拾爛攤子就收拾爛攤子,什麽擦屁股!以前倒也不是這麽不講究的人!
陸淮安看着裴卿卿離開後,側過頭沖扈九吩咐道,“斥候營的人都調過來了嗎?”
扈九道,“調過來了,屬下已經吩咐他們,去右都禦史沈家池塘借了水,并每隔三步就安排一個人挖好溝渠,絕不會讓火勢牽連到別的府上。”
陸淮安贊賞的看了扈九一眼,“做的很好,”頓頓,又道,“瓊苑這邊不用急着救火,天亮後再說。”
扈九聽懂了自家将.軍的意思,這是要毀了整個瓊苑。
再說裴卿卿,回到瀾苑後,也是一夜無眠,到天亮時才将将合上眼睛。
陸淮安是在一個時辰後回來的,他簡單梳洗了一番才去看裴卿卿,見她在睡夢中眉頭依然皺着,他忍不住擡起手想幫她撫平。
誰知,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剛挨上她,她就受驚般的睜開了眼睛。
“醒了?”陸淮安慢慢的收回手,淡淡問了一聲。
裴卿卿擁着被子坐了起來,蹙着眉擔心道,“瓊苑的火勢……沒有傷及無辜罷?”
陸淮安聽她這般問,忍不住在她嬌嫩的臉頰上捏了一下,“你放火的時候怎麽不想這麽多!”
裴卿卿一把打開他的手,不悅斥道,“你別碰我!”
陸淮安被她打了也不惱,反而安慰她道,“放心吧,只燒了瓊苑一座院子,火勢連隔壁沈家的粉牆都沒有撩到。”
裴卿卿松了口氣,這才有餘力注意到陸淮安過分難看的臉色,她低頭在他腰際看了一眼,“可是傷口又裂開了!”
陸淮安“嗯”了一聲,定定的看着她,“卿卿,幫我上藥?”
裴卿卿可沒打算就此原諒他,想都不想就回絕道,“大人去找扈九罷,我該用早膳了。”
“嗯。”陸淮安臉上浮現出一抹失望,不過倒也沒有多做糾纏,他眼神複雜的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時,整個人卻忽然搖晃起來,然後直直摔在床榻上。
裴卿卿看着面孔發白,雙目緊閉的陸淮安,眼底閃過一抹慌亂,她掀開被子,直起身子跪坐在他身邊,掀起他的衣擺去看他腰上的傷口。
果然又崩開了,暗紅的血跡已經滲出紗布,散發出膿血的味道。她面色凝重了一些,陸淮安,他自己半條命都快沒了,竟然還敢答應她去漠河,到底是太不把自己當回事,還是……活膩味了。
想着這些,她飛快了下了床,從鬥櫃裏取了小銀剪、藥瓶和藥酒。拿着東西回到床邊後,她小心翼翼的剪開他傷口處的紗布,那一道刀傷果然又崩開了,傷口邊緣已經有些發暗,味道刺鼻。
太嚴重了!她心裏道,然後倒了藥酒幫他清洗傷口,裏裏外外用帕子擠壓着處理了好幾遍,确定沒有一絲膿血,才上了藥,等重新纏好紗布,一旁的杌子上已經多五六條染血的帕子。
裴卿卿擡袖擦了擦額上的汗,只好又将殘局收拾了一番,等她再回來時,卻見陸淮安躺在榻上,以臂當枕,嘴角勾着一抹愉悅。
裴卿卿瞬間沉了臉,“剛才你是裝暈?”
陸淮安不置可否,只深深的看着她,道,“你果然還是關心我的。”
“我是關心你,”裴卿卿咬牙切齒,“你若死了,你覺得慶陽郡主和鎮國公世子可會放過我和英歡?”
“不會。”陸淮安沉默了片刻,說道。
裴卿卿冷笑。
陸淮安緊接着又道,“但扈九會護你和孩子平安。”
“你之前還說,你若死了,一定會讓我陪葬!”裴卿卿翻舊賬,與他針鋒相對。
陸淮安一時啞然,那時他還沒有嘗過失去她的滋味,有些話說的确實不中聽。
“下去!”裴卿卿看着他道,“以後你住前院,我住後院,沒有我的允許,你不可越雷池一步!”更別想上她的床跟上自己的床一般。
陸淮安人在矮檐下,只能扮可憐,他按了按自己的左腰,皺眉道,“疼得很,坐不起來,要不你給我幾天時間,讓我養養?”
裴卿卿氣的腦仁疼,徑直轉身朝外走去。
廊下,扈九正在和麻姑說話,看到裴卿卿出來,兩人同時轉臉,往前走了幾步,躬身行禮。
裴卿卿看了扈九一眼,冷聲道,“要是不想讓你們将.軍死,你現在立刻帶人将他擡去前院。”
扈九還從未見過裴卿卿發這般大的脾氣,他垂首應了一聲,便快步朝寝房中走去。
“将.軍。”他繞過屏風後,拱手行了一禮,低聲道,“您又惹着裴姑娘了?她吩咐屬下帶人将您擡去前院。”
陸淮安慢慢坐起身,卻是不怒自威的掃了他一眼,“裴姑娘是你叫的嗎?”
扈九被自家将.軍這句話問的有些發懵,一臉迷茫道,“那該叫什麽?裴……卿卿?”
陸淮安一口氣憋在胸口,從齒縫中吐出三個字,“叫、夫、人!”
扈九這才反應過來,爆紅臉,撓了下頭,拱手道,“屬下明白了。”
陸淮安朝他伸手,這下扈九倒是沒有會錯意,趕緊上前扶着他起身,兩人一前一後朝外走去。
“大人這不是能走?”裴卿卿看到陸淮安出來,看着他的打趣了一聲。
陸淮安掃了她一眼,氣的不想說話。
這時,扈九突然高聲道,“夫人,屬下先帶将.軍回前院了,等将.軍腰好了,再送将.軍回來。”
裴卿卿聽他張口就是“夫人”,哪裏看不出這是陸淮安的主意,她方才出來時,扈九還叫她裴姑娘呢!不過進去一遭,就改了口,這其中的官司簡直就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着呢!
“陸淮安!”她氣惱的叫了他一聲。
陸淮安停下腳步,慢慢回過頭,勾唇問道,“有事?”
“無媒無聘,我不是什麽将.軍夫人,你少讓扈九給我擡身價。”裴卿卿皺着眉說道。
陸淮安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裴卿卿正要松口氣,這時陸淮安淡淡開口道,“你不必催促,我會盡快備齊六禮,給你一個名分的。”
裴卿卿氣壞了,神他媽的催促,他是聽不懂人話嗎?
陸淮安未再等裴卿卿開口,轉身扶着扈九朝前院走去,背影裏透着一抹得意,裴卿卿看看,齒關緊咬,昨夜她不應該燒瓊苑她,她應該點一把火燒了他!!
不過話說回來,他腰上的傷确實不能再大意了,這般想着,她喚過麻姑吩咐了一聲,“從今日起,你去前院當差,什麽時候大人傷好了,什麽時候再回來。”
麻姑聞言,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答應了。
裴卿卿耳邊清靜下來後,去了書房,從宋厲推介給她的幾本書裏随意選了一本,邊看邊記錄一二,直到夜深了,才回房歇下。
第二日一早,她換了官服,簡單用過早膳,便朝外走去,經過前院時,正好看見陸淮安坐在石桌邊打譜,她停下腳步,長眉微微蹙了起來。
陸淮安放下手中的黑棋,擡起頭看了她一眼,“去哪裏?”
裴卿卿動了動嘴唇,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道,“大人這條命若是不想要了,昨日就該跟瓊苑一起升天,豈不痛快。”
陸淮安劍眉微挑,心情不錯道,“關心我的話,可以說的再甜一些。”
“我關心你?”裴卿卿冷笑,“大人自視過高了!”
陸淮安哼了一聲,突然轉了話題,“你還想不想去刑部?”
裴卿卿自然想去,她輕磕了下眼皮,看向他問道,“大人打算何時引薦我去刑部?”
“那要看你的誠意了。”他熾熱的目光從她的面目往下移了一些,心思再明顯不過。
裴卿卿眼波晃了一下,“大人不會以為我只能靠你罷?”
陸淮安端起桌上的熱茶飲了一口,“你可以試試。”
裴卿卿一聽他這語氣,就知道他已經打好了招呼,端等着她自投羅網。
“大人想和我打個賭嗎?”沉吟片刻後,她眼中帶着一抹幽光,看着他道。
陸淮安眼底浮現出一抹興味,“賭什麽?”
“就賭我不靠大人能否進刑部。”
“既然是打賭,那總得有賭注罷?”陸淮安反問,“不如這樣,你若贏了,我便許你一個要求,你想要什麽我都允你,反之亦然,若是我贏了,不管我提什麽要求,你都得給我,敢嗎?”
裴卿卿看着他眼底勢在必得的光芒,幹脆利落道,“好!”
“那就以一個月為期。”陸淮安道,一個月後剛好進入冬月,他的傷應該能好個七七八八,再在前院住下去,就有些冷硬了。
裴卿卿颔首,“好!”說着,她又看了他一眼,便轉身離開了。
陸淮安看着她的背影,叫了扈九一聲,扈九立刻從暗處現身,“不知将.軍有何吩咐?”
陸淮安摩挲着指間的玉質棋子,道,“你親自去一趟兵部馮尚書府上,知會他,裴既白的調職文書,不管是誰保舉,全部押後一個月處理……至于工部那邊,再多給她找點事做吧”
“是!将.軍!”扈九答應一聲,退了下去。
陸淮安将手中的黑棋落下,看着白棋進退維谷、以無回天之力的局勢,唇角微微勾起。
他如今能壓的過她的也只有權勢了,但偏偏權勢這東西是她最無法抵抗的。
裴卿卿離開瀾苑後,卻沒有多想此事,與陸淮安這樣的人打賭,一開始就贏有什麽意思,他臉皮厚起來推翻賭約都不算什麽,倒打一把才叫絕,她要贏就在最後一刻贏他,讓他所有的小心思都化為齑粉,哪怕贏不了賭注,也要讓他不痛快!
兩刻鐘,轎子在工部衙署外停下,她進了衙署後,先去找袁尚書銷了假,然後才去了自己所在的公房。
剛坐下沒多久,工部侍郎劉知遠突然帶人過來,裴卿卿忙起身行禮,請劉侍郎坐下,又為他奉了茶,“不知劉大人親自前來,有何吩咐?”
劉侍郎掀起茶蓋抿了口茶水,潤過口後,将茶盞放下,擡起眼皮看着她道,“昨夜栖澄宮後殿走水,皇上一早吩咐下來,着工部盡快修繕栖澄宮。”
裴卿卿微微蹙起眉,“大人的意思是……”
“我和袁尚書的意思是,此事由你全權負責,就當是你上任後的一次歷練。”劉侍郎打起官腔。
裴卿卿如今能坐到正五品的位子上,虧的是死過一回,在她之下的同僚多不服她,這般情況下,栖澄宮修繕一事于情于理她都該應下。
這般想着,她朝劉侍郎一拱手,道,“下官明白,即刻便帶營繕清吏司主事和工匠入宮勘查。”
劉侍郎見她知情識趣,也沒久留,交代了一聲有難解之事可尋他,便帶人離開了。
他走後,裴卿卿沒在公房留太久,就去了營繕清吏司點人,又讓下屬去工匠坊點了兩位年長的工匠,一行人往皇宮而去,到了栖澄宮,才知皇上也在這邊。
此刻,栖澄宮正殿,皇上聽完張公公的禀報,挑眉疑了一聲,“你說為首的是誰?裴……既白?”
張公公笑着點了點頭,“正是新上任的工部郎中裴大人,瞧着倒是個有福氣的,皇上可要見見?”
“讓她進來罷。”皇上沉吟片刻,吩咐了一聲,張公公笑着答應,然後朝身後的徒弟小麟子使了個眼色。
小麟子立刻退了出去,他抱着拂塵走向裴卿卿一行人,行了一禮,道,“裴大人,皇上請您進去。”
裴卿卿微微愣了一下,才向小公公道謝,然後跟着他往栖澄宮正殿走去。
進了正殿,只覺一陣暖熏熏的香氣撲面而來,裴卿卿聞着這股味道,不知不覺心裏就平靜下來。
她行到正殿中間,提起袍擺,跪地行了個大禮,額頭貼着雪白的長絨毯子拜道,“微臣參見皇上,參見景妃娘娘。”
“起來吧。”皇上手搭在景妃柔軟的手上,淡淡道了一句。
裴卿卿謝恩後,不疾不徐的站了起來,身子還是微弓着,隐在袖中的手微微顫抖。
“擡起頭來,”皇上看慣了百官低頭的樣子,有些冷肅的說道。
裴卿卿慢慢的擡起頭,眸光聚焦在那位面容和善,眼神卻銳利的帝王身上。就是這個人,寵信龐國公,放縱他将她的父族和母族幾乎斬殺殆盡,他不是她的仇人,但卻是最大的幫兇。
皇上.将裴卿卿眼中的打量和暗色看的分明,笑了一聲,問道,“看裴卿的模樣,對朕很有興趣?”
“微臣不敢!”裴卿卿下意識的低頭,一臉惶恐。
皇上站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向她,在她面前站定後,輕笑道,“你今日應該是第一次見朕,朕以前卻是見過你的。”
裴卿卿清眸微垂,想起了蕭褃說過的話……眼前這位皇帝的确是見過她的,在白鹿書院後山。
“怎麽,裴卿就不好奇,朕是在何處見過你?”皇上睨着裴卿卿問道。
“回皇上的話,微臣聽安郡王說起過,他曾陪同皇上一起去過白鹿書院……許是在那裏,皇上見過微臣。”裴卿卿斟酌片刻後,恭敬的答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