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裴卿卿、陸淮安撕破臉
“今日可要去上衙?”陸淮安下榻後走了兩步,扶着屏風,看着雙目微腫,神情萎靡的裴卿卿問道。
裴卿卿淡淡看了他一眼,取過架子上的衣服披在身上,然後才冷聲道,“自然要去。”
陸淮安沒再說什麽,只是叫了銀瓶進來伺候,銀瓶一進來就發現裴卿卿雙目微紅,一面伺候她更衣,一面低低的問了句,“姑娘可是受了什麽委屈?”
裴卿卿并不打算跟婢女解釋這些事,淡淡看了她一眼,道,“無事。”
銀瓶沒有再說什麽,伺候裴卿卿洗漱過後,便去外面知會素渠擺飯,裴卿卿則扶着陸淮安朝外走去。
“大人腰上的傷口昨晚崩開了?”察覺到陸淮安的步子有幾分僵硬,她側過頭看着他堅毅的側臉問道。
陸淮安扭頭與她對視了一眼,言簡意赅的“嗯”了一聲。
“抱歉,”裴卿卿低聲說了一句,嗓音有些沙啞,“昨晚是我失态了。”
“我們之間不用說這些。”陸淮安安撫了她一句。
裴卿卿扶他坐下後,像是想起什麽一般,問道,“對了,以大人的身手,不應該避不過這一刀的。”
陸淮安知道裴卿卿想說什麽,他迎着她的目光微微點了點頭,“不錯,我是故意的。”陸敏琮朝他遞來這麽好一個能拿捏國公府的把柄,他不接着着實說不過去。
裴卿卿扯了扯唇,“大人也不怕被紮到不該紮的地方。”
陸淮安低頭笑了笑,意味深長的看向她,“你是在擔心我,還是擔心自己後半輩子守寡?”
裴卿卿瞪了他一眼,冷道,“看來那位小公子下手還是輕了一些。”
陸淮安沒有接她這句話,默了片刻,沖她正色道,“我和國公府那邊在兩年前已經撕破臉,你若是不介意,到時婚禮可以在那邊辦,若是介意的話,在瀾苑辦也可。”
裴卿卿聽到兩年前三個字,眼神微微偏了偏,看着桌上的茶盞道,“大人安排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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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淮安看着她的側臉,微微一笑,“好,我安排,不論如何,必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裴卿卿“嗯”了一聲,之後沒多久,素渠端着托盤過來,擺好了早膳。
裴卿卿只用了兩只水晶蝦餃和一碗碧粳米粥就停下了,她與陸淮安點了點頭,回房将毛領扣上,離開了瀾苑。
陸淮安看着她的背影,不知為何,心裏突然湧起一陣不好的預感,下一刻,幹脆放下手中的玉箸,吩咐素渠道,“将早膳撤了,叫扈三進來。”
“是,将.軍。”素渠答應一聲,退了下去,跟着沒多久,扈三從外面走了進來,他先是拱手向陸淮安行了一禮,然後開口問道,“不知将.軍喚屬下前來有何吩咐?”
陸淮安指節輕叩着桌面,皺眉道,“這幾日,你親自帶人跟着夫人上衙,記住,務必寸步不離的盯着她,确保她的行蹤正常。”
“是,将.軍,屬下明白了。”扈三答應一聲,便退了出去。
另一邊,裴卿卿上衙路上倒是沒有什麽意外,但進了公房後卻沒有立刻開始辦公,她掐着時間,估摸着引泉出了衙署,便去了袁尚書那裏告假。
袁尚書對裴卿卿印象不錯,随意問了幾句,便準了她的告假。
之後,裴卿卿沒有再回公房,她直接從工部衙署後門離開,雇了輛車直奔東市綢緞莊而去。
她剛上車,扈三那邊就收到了消息,扈三心裏暗道了一聲自家将.軍神機妙算,緊接着帶人策馬跟了上去。
他們在綢緞莊幾處出口沒等多久,就見一身常服的裴卿卿從倒夜香的側門鑽了出來。
扈三知道這位主兒脾氣不好,并沒有立刻将她攔截住,而是在她重新雇了馬車,趕到城外渡口時,才帶人現身将她團團圍困住,“夫人,請跟屬下回去!”
裴卿卿見到扈三的那一瞬間,整個人都僵住了,她薄唇泛白,盯着他道,“是陸淮安讓你帶人跟着我的?”
“将.軍只是擔心夫人。”扈三沉聲道,頓頓,又将自己此行的目的重提了一遍,“請夫人跟屬下回去。”
裴卿卿看着将她圍的水洩不通的侍衛,知道自己今日是走不了了,只能沉了臉走向還未離開的馬車,沖車夫道了一聲,“回城。”
車夫愣了一下,“回、回城?”
裴卿卿不情不願的點了點頭,扶着車壁直接躍上馬車。
扈三一行人策馬随侍在馬車前後,往城中而去。
将近一個時辰後,馬車在瀾苑外停下,扈三下了馬,親自掀開車簾,沖着裏面的裴卿卿道,“請夫人下車。”
裴卿卿冷冷掃了扈三一眼,斥道,“閉嘴,不許叫我夫人,我不是夫人。”
扈三皺了皺眉,緊跟着拱手答道,“是,夫人。”
裴卿卿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跳下馬車,往臺階上走去。
她有意放慢了步子,但一刻鐘後,還是踏進了後院正房,陸淮安正坐在榻上等着她。
看到她進屋,他的目光明顯和緩了一些,像是确定了她的平安。
“過來!”他朝她招了招手。
裴卿卿遲疑的走了過去,陸淮安将她按在腿上坐下,擡起她的下巴,打量着她道,“每次逃走的時候,膽子不都挺大的,現在知道怕了?”
裴卿卿盡量避免碰到他腰上的傷口,清冷的眸子直直的看着他,“大人每每見到國公府的二爺,不也想除之而後快?”
提及陸遜,陸淮安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下來,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添了幾分力道,“你想激怒我?”
裴卿卿仰着頭道,“我不想激怒大人,我只想大人明白,我心中比你更恨,恨不得用刀子一片一片去割龐國公的肉,讓他多活一天我都閉不上眼。”
陸淮安将裴卿卿眼中刻骨的恨意看的清清楚楚,他試着将裴卿卿擁入懷中,卻被她拒絕,她纖細冰涼的手指抵着他勁瘦卻堅硬的胸膛,紅唇翕動,語氣寒可及骨,“大人可知我昨晚做了一整夜的噩夢,夢裏全是曲家和徐家血流成河和我娘被龐國公欺侮的畫面,二十年前,我娘她還沒過十四歲的生辰啊!”
“或者,大人與龐國公乃同好,英雄惜英雄,所以才阻攔于我?”
最後一句話,簡直就是在誅陸淮安的心。
陸淮安眼底一片濃稠,他閉上了眼睛,一字一句的怒道,“裴卿卿,你閉嘴!”
裴卿卿卻沒有如他所願,她眼尾勾着一抹嘲諷,擡起他的下巴,輕輕的摩挲,“怎麽,被我說中了?”
陸淮安知道她在發洩,她在與他賭氣,可胸口還是忍不住怒氣翻騰,他突然睜開眼,按着她的肩膀,雙目通紅道,“裴卿卿,這麽多年,你一直恨透了我玷.污你,強迫你,将你困在身邊,是嗎?”
裴卿卿聽他提起當年,僵了一下後,一直壓抑着的憤怒再也隐忍不住噴薄而出,她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從他身上退了下去,雙目通紅,居高臨下的質問,“難道我不應該恨你嗎?”
“陸淮安,扪心自問,這些年你有将我當做一個人嗎?不,你沒有,你只是将我當做玩.物,一條你養的狗,你不遺餘力的折了我的尊嚴骨氣,教我順從于你,我聽話了,伺候的你舒服了,你就對我有個好臉,多來瓊苑幾次,我若不聽話,你便揮起鞭子,毫不留情的折磨我,侮辱我,讓我認清自己牲畜都不如的身份……”
陸淮安聽裴卿卿這般說着,他放在膝上的拳頭緊緊的攥着,雙目充血,一瞬不瞬的注視着她,如蟄伏隐忍的野獸一般。
裴卿卿忍了這麽多年,憋了這麽多年,心裏有太多的委屈和怨憤,此時她什麽都不想顧及,只想發洩個夠。
“你曾說過,你對我有意,是嗎?我告訴你,我這輩子都不會喜歡你!是你,在我最信任你的時候,無恥的玷.污了我,逼得我不得不殘害自己的骨肉,讓我這輩子都不能做一個母親!陸淮安,你聽清楚了,我恨你,我讨厭你,我留在你身邊的每時每刻都想着離開你,若不是爹娘大仇未報,我恨不得與你同歸于盡。”
“可你別忘了,當初我也救過你的……”陸淮安仰面看着她,語氣蒼白的小聲說道。
裴卿卿勾了下唇,看着他冷笑,“若早知被你救了是這般下場,我寧願當初被裴武生帶回去送給那些商人,至少和他們在一起是明碼标價童叟無欺,不像你,嘴上說我是你的學生,對我有意,事實上做的事情卻龌龊不堪,卑鄙到畜生都不如。在我心裏,你比他們更惡心。”
陸淮安聽裴卿卿心裏竟是這般看待他,臉上的隐忍瞬間被撕碎,怒氣一下子湧上頭頂,噌的一下站了起來,手掌高高的揚起。
裴卿卿見他揚起手,不由嗤笑出聲,眼裏含着淚,恨聲反問他道,“你又想打我?這一次打算讓我幾日不上衙?七日?還是半個月?旁人只道你陸淮安戍守西疆,為民為國,崇敬于你,可事實上,嗬……”
陸淮安額頭上布滿冷汗,眉頭緊皺着與她對視,眼中隐隐藏了淚,他的巴掌揚了半天,到底沒有打下去,而是微屈了拇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記手刀砍在她的後頸。
裴卿卿眼中一片潤澤,軟軟朝後倒去,陸淮安一把将她撈進懷裏,避過傷口放在榻上。
他重新在榻邊坐下,輕輕的摩挲着她因為發怒而泛紅的面頰,緊繃的身體過了很久才放松下來。
“對不起。”他看着她緊閉的雙眼,低低說出萦繞于心多年的三個字。一時間,仿佛用盡全身的力氣,跟着垂下了頭,滿臉頹喪。
裴卿卿再醒來時,夜已經深了,她睜開眼睛,剛坐起身,帷帳就被撩了開,銀瓶心疼的看了她一眼,“姑娘您醒了,可是餓了?奴婢去廚房幫您拿些吃的?”
“嗯。”裴卿卿點了點頭,銀瓶福了下身朝外退去。
但半刻鐘後進來的人卻不是銀瓶,而是陸淮安,他面色仍如往常一般,在床邊坐下後,舀起一勺粥,遞到她唇邊。
裴卿卿冷笑一聲,“陸淮安,你這樣粉飾太平,有意思嗎?”
陸淮安将溫熱的粥又往她嘴邊遞了遞,“有什麽話,用完膳再說。”
“我不想吃。”
“卿卿,”陸淮安叫了一聲,還想再說些什麽,下一刻,裴卿卿卻用力的一揮手,直接将他手中的粥碗打飛。
滾粥天女散花般的全灑在陸淮安的身上,裴卿卿看着這一幕,眼底有片刻的怔然,不過也只是一閃而過,緊跟着她便皺起眉道,“我說了我不想吃!今日我既已經将話挑明,就不會再受你的轄制,要殺要剮悉聽尊。”
話落,很久都沒等到陸淮安的回答,她看向他又補了一句,“若都不想,那便放我走!”
陸淮安聽她這般說,忽然哂笑了一聲,擡頭看向她,“卿卿,這才是你的真實意圖是嗎?你放心,我不會如你的意的。”
說完,他站起身準備離開,走了幾步,又回過頭看着她道,“若是你真的一日都等不及,想将龐進武千刀萬剮,好,漠河,我陪你去。”
裴卿卿因為陸淮安這句話,整個都僵住。
陸淮安沒再說什麽,朝她微微點了下頭便往外走去,就像沒看見她抓在手裏準備砸向他的枕頭一般。
裴卿卿緊緊的抓着手裏的枕頭,雙目圓睜瞪向陸淮安離開的方向,片刻後,用力的砸了出去。
銀瓶一直守在外面,聽到動靜,立刻跑進來,怯怯的叫了聲“姑娘”。
裴卿卿看着滿地的狼藉,動了動嘴角,窩火道,“将地上的粥收拾了吧。”
銀瓶答應一聲,彎腰将地上的長絨毯子一并拖了出去,換了新的,又撿起地上的枕頭放到榻上,全部收拾好後,才看向裴卿卿道,“姑娘,剛才的粥灑了,還要再用些嗎?”
“不用了!”裴卿卿朝她擺了擺手,“你先下去吧。”
“是,姑娘。”銀瓶答應一聲,退了出去。
裴卿卿擁着被子,黯了眉眼,陷入沉默。
白日那場發洩,她嘴上說的兇狠,将陸淮安貶進了泥裏,可在她內心深處,真的恨過他嗎?
以前她不懂,可這兩日經歷了身世的變故,她心裏卻是明明白白,她對陸淮安哪有什麽刻骨銘心的恨,有的不過只是怨,怨他強取豪奪,怨他自私,怨他懦弱……
明明兩人的開始那樣契合,溫暖,美好,最後卻被他一步步推向地獄深淵,再見不到陽光。
或許她從未對他表達過,但心裏卻比誰都明白,她對他始終是感激的。
當初救她于馬蹄下,于他而言可能只是舉手之勞,對她來說卻遠非如此。
一個過分美貌的卻毫無依仗的女子,下場從來都是慘烈的,清蘭如此,那個在梁州城渡頭憤而自裁的青樓女子更是如此……連清白謀生都難,更何況在深入京都查清一樁冤案,報仇雪恨。
陸淮安縱有百般不是,可他到底真真切切的救過她的命,免她喪于馬下,免她流落風塵,更為了她不惜将龐國公府連根拔起。
怨是真的,感激也是真的,所以這輩子她既無法恨他,也無法愛他,她只願與他煙水兩忘,自己過自己的日子。
次日早,裴卿卿因為告了假,并沒有上衙。
她脖頸上的淤痕還在,也不便去看英歡,用過早膳後,索性便出了門。
随行的是麻姑,聽裴卿卿吩咐去謝家書肆,她的神色有片刻的不自然。
裴卿卿也想到了上次去謝家書肆發生的事,冷淡的看了她一眼,“放心,這次我不會逃走。”
麻姑尴尬的抿了抿唇,裴卿卿想起什麽,忽然看着她又問了一句,“你很會制藥?”
麻姑遲疑的點了點頭。
裴卿卿輕磕了下眼皮,看着她道,“可能制藥翻一片人的迷.藥和能保證人在淩遲中始終有知覺的藥?”
麻姑迎上裴卿卿冷漠而幽深的目光,下意識的擺頭,“不能!!”
裴卿卿失望的“哦”了一聲,車廂裏沉默下來,不知過去多久,她忽然看向表情糾結的麻姑,淡淡道了聲,“你可能想岔了,我沒想淩遲陸淮安。”
麻姑:“……”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裴姑娘的話,她不敢信。
裴卿卿也沒再理會麻姑,不是自己的人,用起來到底不順手。
半個時辰後,馬車在文墨街停下,裴卿卿扶着麻姑的手下了車,徑直往謝家書肆走去。
掌櫃的還記得裴卿卿,見她進來,立刻上前道,“公子來了,有些日子不見了。”
裴卿卿微微扯了下唇,“謝公子這些日子在京中嗎?”
掌櫃的道,“我們東家在京都,公子要見見他嗎?”
裴卿卿搖了搖頭,“這倒不必,替我向他問個好就是了。”頓頓,又道,“若是遇到什麽麻煩,可送信到延政街瀾苑。”
“小的記下了。”掌櫃的答應了一聲。
裴卿卿沖他微微颔首,便往二樓去了,她記得刑罰相關的書是在二樓。但沒想到,剛榻上二樓,就看見在書架前選書的宋厲。
她拎着袍擺站在最後一級臺階上,在扭頭就走和迎難而上之間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