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與卿卿坦白了…
扈九很快從外面走了進來,他躬身上前伺候陸淮安起身,陸淮安穿好外裳後,看向他問道,“斐清的事查清楚了嗎?”
扈九聞言,白瘦的臉上浮起一抹懊惱,拱手回道,“斐姑娘一口咬定孩子就是将.軍的,還說您若實在不願意負責,只消給她一筆銀子,她獨自将孩子養大也成,絕不會礙了您和裴姑娘的眼……但若是您連這點要求都不允,她只能以死明志。”
“荒唐!”陸淮安怒斥一聲。
扈九硬着頭皮道,“将.軍您對裴姑娘癡心一片,自然是清白的,可以屬下多年的經驗來看,斐姑娘那邊也不像是在說謊。”
陸淮安聞言,冷冷掃了他一眼,“你這雙眼睛算是廢了。”
扈九無言以對,頓了頓,試着提議道,“那不如請宋推官來斷斷這樁公案,好還您清白?”
“不必!”陸淮安斷然拒絕,他的事情他自己處置就是,總是勞煩宋厲做什麽!又不靠譜!
洗漱過後,他瞥向扈九,問道,“斐清關在何處?”
“在前面客院。”扈九道。
陸淮安朝扈九示意了一眼,扈九立刻擡起胳膊,陸淮安扶着他慢慢朝前院走去。
到了客院,守門的侍衛單膝跪地行禮,陸淮安擺了擺手,垂目問道,“裏面的人起來了嗎?”
侍衛:“回将.軍的話,斐姑娘已經起來,用過早膳了。”
陸淮安點了點頭,這才往臺階上走去,他剛在廊下站定,房門就從裏面打了開來,已經梳洗幹淨,重新換了衣裳的斐清眼裏含着幾分幽怨,撐着單薄的身子行禮,“見過将.軍。”
陸淮安看了她一眼,冷着臉道,“現在可方便說話?”
斐清側了側身,請陸淮安入內,陸淮安扶着扈九的手進了屋子,聽到身後斐清關門的聲音,他頭也不回道,“門就不必關了。”
斐清只好收了動作,護着肚子走向已經在圓凳上落座的陸淮安,低低叫了聲,“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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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淮安擡眸看向她,眼神犀利道,“你跟人說,你肚子裏的孩子是我的?”
斐清面上閃過一抹難堪,但還是點了點頭,“回将.軍的話,是。”
“那是在何時、何地懷上的?我又與你在一起過幾次?”陸淮安接着問,公事公辦的語氣,
斐清不可置信的望向他,眼含熱淚,期期艾艾道,“将.軍當真忘記了嗎?兩個月前,我從書房離開後,你讓素渠姑娘遞給我一張紙條,約我當晚去甜水井巷子瓊苑……那一晚,你抱着我說,能許我的只這一夜。”
頓頓,她又道,“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将.軍,事後我有聽話吃了避子藥的,後來将.軍遣我走時我也不曾死賴,可我沒想到,我還是有了身孕……這可能就是天意。”
“本官兩個月前并未去過瓊苑,那一夜和你在一起的人并不是本官。”陸淮安絲毫沒有受斐清情緒的影響,他冷峻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沒有任何溫情的表示,“至于遞給你字條的素渠,你要與她對質嗎?”
斐清瘦弱的身子踉跄了一下,“不、不可能!”
陸淮安卻已經沒有耐心跟她解釋什麽,他直接起身離開。
扈九落在後面,目光複雜的看了斐清一眼,“斐姑娘,你也跟了将.軍一年多,應該知道他的為人,他不是那種敢做不敢當的人。再說了,憑将.軍這一年多對你的态度,你覺得他像是對你有意的樣子嗎?”
若說前一句還是勸解,那後一句就是侮辱人了。
斐清紅了眼,不服道,“扈九大人莫不是忘了,我這張臉可與那位裴姑娘別無二致。”
扈九翻了個白眼,“那您也不是前兩個月突然長成這樣的!”
斐清怒瞪着扈九,一時辯無可辯。
扈九沒再理會她,直接闊步離開,他出了客院後,卻發現陸淮安并沒有回後院,而是坐在不遠處的石凳上,飲着一杯茶。
“将.軍。”他快步走過去,拱手叫了一聲。
陸淮安擡起頭,疏冷的看了他一眼,默了須臾,道,“應當是有人故意扮成我,在瓊苑讓斐清懷上這個孩子。”
扈九眼珠飛快的轉動,“大人的意思是,長公主?”
陸淮安食指輕叩着石桌桌面,“不是蕭懷玉,若我沒有猜錯,應該是驸馬江策。”
“江策?”扈九挑眉。
陸淮安眸光深沉道,“蕭懷玉不會關心裴卿卿的生死,江策才會。”
“那騙了斐清的那個男人會不會是江策?”
“難說。”陸淮安搖了搖頭,眼裏的情緒有幾分莫辨,頓了片刻,吩咐道,“這樣吧,你先從江策身邊查起。主要從三點入手,第一,找巡夜的金吾衛打聽打聽兩個月前可有人深夜在甜水井巷附近出現,第二,查江策身邊與我體形相似的人,第三,查江策身邊可有擅長易容的大夫。”
扈九聽自家将.軍這般說着,心頭的迷霧頓時散開,拱手道,“屬下這就去。”說完,便準備離開。
陸淮安無奈的皺眉,“先扶我回去。”
扈九忙又跑了回來,一面扶着陸淮安往前走去,一面抱怨道,“您以前在戰場上也沒這麽孱弱。”
陸淮安瞥了他一眼,“爺快要成婚了。”
扈九:“……”懂了!原來還是為了裴姑娘。
工部衙署,裴卿卿已經連着兩日在下衙的時候碰見李主事了,李主事追上來後,她微微笑了笑,“李兄。”
李主事溫和的喚了聲“既白”,然後将目光落在她頸間的毛領上,“還未進冬月,怎就裹得這麽嚴實?”
裴卿卿嘴角勾起一抹澀然,道,“之前不是受過些傷,現在難免怕冷一些。”
“原是這般,”李主事了然的點了點頭,跟着催促她道,“那快走吧,上了轎子會暖和很多。”
裴卿卿點點頭,兩人分別後,她快步朝轎子走去……
上了轎子後,她用力按着脖頸間的毛領,眼底掠過一抹晦暗,她哪裏是怕冷,分明是怕人看見她頸間的淤青,陸淮安這個瘋子!
回到瀾苑後,她還沒想好今日到底要不要去看英歡,便先遇見了在瓊花樹下站着的陸淮安,他肩上落了一片枯葉,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她沉了沉眉眼,原打算越過他直接回正房,兩人擦肩而過時,他卻緊緊的握住了她的手腕。
“大人有事?”她擡眼朝他看去,嗓音清冷的問道。
陸淮安沉肅的目光順着她的眼睛下移,最後落在她頸間的毛領上,擡起另一只手,單手解了開,少女雪白修長的頸子上赫然有一道淤痕。
“上過藥了嗎?”他盯着她的傷處,沉聲問道。
裴卿卿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窒悶,回道,“勞大人關心,上過了。”
陸淮安重新替她扣好了毛領,微涼的指節在她嬌嫩的臉上勾了勾,“斐清的事,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大人若沒有旁的事,我先回去了。”話落,她朝他微微颔首,便頭也不回的朝正房走去。
陸淮安看着她的背影,額角一陣陣的抽疼。
在兩人的角逐裏,他一直都是占據上風的,這麽多年,他已經習慣了壓制她,束縛她。
他也并不是不知道她要的是什麽,只是他已經做過太多傷害她的事,他不敢也不能将選擇的權利交還給她。
他繼續束縛占有她,還能将她留在身邊,一輩子那麽漫長,她總會明白他的心意,可若将心剖給她,她定會選擇此生與他不複相見。
人啊,終究還是自私的。
想明白自己的心意,陸淮安緩緩的往正房走去,他進去的時候,裴卿卿正對鏡為自己塗藥。
“我幫你吧!”陸淮安一手撐着桌子,沖她說道。
“不勞煩大人!”裴卿卿冷淡道,話落,她将玉瓶放進首飾盒,站起身來,從鏡中看着他道,“我已經塗完藥了。”
陸淮安垂了垂眼,沒說什麽。
裴卿卿則去了一旁淨手,她剛将手上的水漬擦幹,素渠就從外面走了進來,福身道,“将.軍,姑娘,晚膳已經準備好了,是擺在外間嗎?”
陸淮安打量着裴卿卿的神色,輕輕“嗯”了一聲,素渠低頭退了出去。
“可要人扶着?”裴卿卿走到陸淮安身邊時,停下來問了一句。
陸淮安神色瞬間緩和下來,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兩人一起朝外走去。
用完晚膳,兩人回房後,裴卿卿看了陸淮安一眼,“方才用飯的時候,大人一直看着我,是有話與我說嗎?”
陸淮安目光複雜的看了她一眼,“你先去沐浴,出來後我跟你說。”
“好。”裴卿卿答應一聲,往淨房走去。
兩刻鐘後,等她再出來時,陸淮安端坐在桌邊飲茶,看到她出來,他伸掌指向身邊的圓凳,“過來坐。”
裴卿卿過來後,陸淮安先給她倒了杯茶,然後才道,“你可知你爹,他其實并不姓裴?”
裴卿卿聽陸淮安這般說,眸光微微閃動了一下,她握着手中發燙的茶盞,過了片刻才道,“知道。我爹本姓徐,二十年前,我祖父徐白俞曾官拜兵部侍郎,那時龐國公也還不是龐國公,只是龐太師,他依仗從龍之功瘋狂斂權,我祖父不肯與他同流合污,便被他羅織罪名,阖家流放千裏,路途之中更遭匪徒掠殺,最後只有我爹……和大伯活了下來。”
“大伯他有妻有子,往事早不願回首,我爹他心中有恨,便一路北上,更名換姓,伺機為祖父沉冤昭雪,可最終還是沒有躲過龐國公的殘害。”
陸淮安聽裴卿卿說完,眼底一片明滅,須臾後,皺眉看向她,“這是誰跟你講的?徐九思?”
裴卿卿颔首承認,頓了一下又反問,“不對嗎?”
陸淮安目光深沉的看着她,“和宋推官查出來的有很大的出入。”
“宋推官都查出來些什麽?”裴卿卿一下坐直了身子,眼神銳利的看向陸淮安,肅聲問道。
陸淮安卻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而是道,“不管是你大伯,你爹,還是宋推官,他們都知道真相,但是卻從未想過主動告訴你,你有想過是為什麽嗎?卿卿,當年的事可能比你想象中更複雜、難堪,他們之所以這麽做,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保護你。”
“請大人告訴我!”裴卿卿紅了眼尾,輕聲卻堅決的要求。她已經是個成年人了,能獨當一面,不管當年的真相是什麽,她都承受得起。
陸淮安擡起手,在她纖弱的後背上拍了拍,然後緩緩道,“一切事端都由二十年前而起,當時皇上剛奪得帝位,為了安撫手下三個重臣,便分別晉封他們為鎮國将.軍、龐太師、曲相。其中鎮國将.軍也就是我爹,他當時已經傷了身子,領旨後便退去了梁州休養。”
“他一走,京中只留下龐太師和曲相,恰好當時皇後身子不好,皇上便提出,要選一位貴妃協助皇後正位宮闱。那時,曲相家中的孫女和如今的龐嫔皆是十三四歲。龐太師為了獨得聖寵,便先下手為強,以雷霆手段構陷曲相與酆太子一衆亂黨有舊,致使曲家滿門被抄斬。”
“此後一個月,龐嫔則以貴妃之禮被迎進宮,入主漪瀾宮。”
他話落,裴卿卿皺起眉來,聲音顫抖道,“我娘她姓曲,二十年前正是十三四歲,她就是你說的曲相的孫女,是嗎?”
陸淮安點了點頭,“你娘墓碑上的名字是曲雲娘,而曲相的孫女正喚作曲雲。”
一滴清淚從裴卿卿眼角落下,她哽咽着問,“那我爹和我娘又是如何相識的?”
“曲家和徐家有故舊,你爹和你娘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感情甚篤,在你娘被龐進武偷龍轉鳳去了別莊後,他更是不惜拼了身家性命帶你娘離開,而徐家正是因此獲罪。”
陸淮安說的委婉,可裴卿卿也不是不通人事,這其中的龌龊她心裏如明鏡一般,當即再也忍不住,捂住了嘴,眼淚像斷線的明珠一般落下。
陸淮安取了帕子,沉默的為她拭淚。
裴卿卿過了好一會兒,才止住哭泣,通紅了眼睛看向陸淮安道,“這就是所有真相了,是嗎?”她的語氣裏有恨意,也有惶恐。
陸淮安看着她痛苦的模樣,輕輕壓了壓眼皮。
裴卿卿打量着他的神色,心狠狠一沉,她低了低頭,用拇指指腹用力的抹去眼下淚滴,然後道,“大人說罷,我撐得住的。”
陸淮安喉結微微滾動了下,停了片刻,才擡起頭看着她道,“宋推官查到,你爹帶你娘離開城北別院時,你娘就已經懷了身孕。”
言下之意,她的生父很有可能是龐國公,那個害了她父族和母族的惡賊。
最怕的事情還是成真,裴卿卿只覺一股恨意從心口湧出,她蹭的一下站起身,拔腿就要朝外走去。
陸淮安忙跟着起身,握住她的手腕,疾聲道,“你去哪裏?”
裴卿卿眼中燃燒着熊熊的恨意,看着東北方向道,“漠河。”
她的語氣裏充滿殺意,陸淮安心懷擔憂,忍不住将她的手攥的更緊了幾分,慢慢與她十指相扣,從背後環住了她的腰,“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你一個人便是趕去漠河,也未必殺的了龐進武。不如先留在京都,我和宋推官都會幫你,我們先替曲相和徐侍郎沉冤昭雪,然後再将龐進武那等敗類繩之以法,以慰爹娘、祖父和外祖的亡靈。”
裴卿卿聽陸淮安冷峻而沉穩的說着勸說和保證的話,總算慢慢冷靜下來,她緊繃的身子慢慢放松,良久後,啞聲道,“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好,我就在外間,有事你叫我一聲。”陸淮安放開她,慢慢的退了出去。
裴卿卿緊咬着齒關,一步一步的走到腳踏邊坐下,抱着自己掩面而泣。
從小,她娘身子就不好,十天裏有六天都都吃藥,陪她更多的永遠是爹爹,他教她習文斷字,教她君子六藝,一直将她視作掌上明珠,從不舍得她受一點點的委屈。
記得有一次,叔叔家的大兄搶了她的小弓箭和荷包,爹爹當着她的面,将大兄狠狠的收拾了一頓,打的他哭爹喊娘,好不凄慘,然後面對嬸嬸“命根子”“賠錢貨”的叫嚣,爹爹将她高高的舉起,朗聲驕傲道,“卿卿也是我的命根子,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寶貝!比那些混小子不知強了幾千幾萬倍!”
可這樣好的爹,卻不是她的親生父親。
裴卿卿想着那些塵封已久卻依舊歷歷在目的往事,一時淚落如雨,哭的幾乎背過氣去……
等陸淮安放心不下再進來時,一眼就看到縮在腳踏上,滿臉斑駁的淚痕,眉頭緊皺的裴卿卿,許是哭的力竭了,她就這樣睡了過去。
他隐在袖中的手緊了緊,幾乎無聲的走向她,他碰了下她臉上的濕意,正要将她抱上床榻,裴卿卿卻忽然受驚的顫抖了下,睜開淚汪汪的一雙眼。
“是我,”陸淮安輕輕的揉了揉她的發心,溫柔道,“我抱你上床,好好的睡一覺。”
裴卿卿看了他許久,才微微點了點頭。
陸淮安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将她打橫抱起,放在床榻上,跟着又擰了熱帕子,幫她擦幹臉上的淚痕。
“睡吧。”他目光溫和的看着她說道。
裴卿卿半睜着眼,意識恍惚的叫了聲“爹爹”,然後頭一歪睡了過去。
陸淮安又看了她一會兒,才将床帳放下。起身後轉過頭一看,腰上的傷口果然又裂了開來,已經泅出一片血跡。
他眉頭微皺,無聲嘆了口氣,自去處理傷口,然後在屏風對面的軟榻上躺下,軟榻太短,他身形又修長,平躺着,有半條腿都搭在外面,極為違和。
裴卿卿這一睡就到了第二日早上,陸淮安一直注意着屏風另一側的動靜,裴卿卿剛一起身,他就跟着坐了起來。